“尽量走中间, 不要碰到石壁。”崔不去又说了一遍。
“那是什么?”长满苔藓的石壁上点点银光闪烁, 美丽之中又带了几分诡异, 凤霄就着左月卫手中的火折子细看片刻, “还怪漂亮的。”
崔不去道:“银粉蝶虫留下的, 这类蝴蝶生长在暗处, 银粉会令它们身上发光, 它们本身无毒,但银粉有剧毒。”
凤霄:“潮湿洞穴里都会有吗?”
崔不去明白他的意思,原是摇摇头, 发现自己走在后面,摇头了对方也瞧不见,便还是低声道:“这种银粉蝶一般只在西南生长, 北方罕见, 不过它们寿命极短,而且喜欢聚群而居, 走过这一段, 应该就没有了。”
这, 才只是第一个下马威, 他们明白, 比起后面可能会有的危险,剧毒的银粉并不算什么。
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声音从甬道远远传来, 回音阵阵, 但脚下地势渐趋平缓,也不再那么湿滑,崔不去的竹杖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宛若僧人敲着老旧木鱼,一下一下,也敲在所有人心上。
离开甬道,眼前开阔不少,藤蔓从上面垂下,与众人头顶咫尺之遥,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微风,带着洞穴特有的湿冷滑腻,轻轻拂过脸颊。
崔不去却嗅到一丝危险。
他低下头。
借着火光,石板没有苔藓覆盖,除了少许沙尘之外,还能清晰看见石板上的花样。
雍容华贵的牡丹花和,线条繁复的缠枝莲。
一般来说,秘藏不过是帝王为子孙和王朝备下的后路,不必如此费心,还铺了石板,雕刻花纹,可见当时魏帝不仅考虑将此地作为藏宝之地,还预料到子孙有朝一日,若溃逃至此,可以暂时
他目光忽然一凝,随后断喝——
“止步后退!”
凤霄反应最快,他在疾退的同时,顺势拽住崔不去的胳膊将他一道往后面拉!
两名左月卫一时反应不及,晚了半步。
其中一人只觉头上冷风飕飕而下,鼻尖顿时刺痛,竟是利刃由上往下,将鼻尖一块生生削掉,顿时血流如注!
凤霄飞快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止血,火折子凑近一看:“无毒。”
血淋淋的伤口实在狰狞,几人都随身带了金疮药,另一名左月卫飞快给同伴包扎上,但哪怕日后痊愈了,鼻子上依旧会留下残缺。
崔不去道:“你先下山吧,在外头等我们。”
那受伤的左月卫不愿意:“尊使,这点外伤不影响属下的行动!”
凤霄没掺和他们的对话,他半蹲下,看着半寸插入石板的利刃啧啧称奇。
“刀刃之锋利,应是以古法铸就,回头出来时你提醒我一声,我要带回去让他们重新打造一把新刀,保管比佛耳那把还好用。不过你怎知此处有陷阱的?”
“这些砖石看似差不多,但实际上凹凸程度有差异,而且这种差异可以得到规律。”崔不去也走过来,伸手按在一块缠枝莲砖石上,然后慢慢往下向右划圈。“看,从这块开始,顺着过来,慢慢变低,到这里,又恢复同样的高度,你摸摸。”
凤霄:“我不摸,地上脏,你说就行了。”
崔不去:……
他默默抚平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一根青筋,平心静气下了结论:“我曾见过这种机关秘术,之所以有规律,是为了提醒自己人避开,但若是外来擅闯者,就会中招。”
凤霄摇扇子道:“这砖石上的图案排布杂乱无章,想来也是为了误导擅闯者了?”
“不错!”崔不去不耐道,“这里头很冷,你能不能别摇那扇子了?”
凤霄见他面白如雪,摇头哂道:“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虽说着这话,还是合扇收于手中。
滴答一声,头顶淅淅沥沥,落下细雨水雾,轻盈飘渺。
那些水雾在靠近凤霄时,都被一层无形罡气荡开,他的衣裳没有蒙上半点湿气。
“洞里会下雨?”他用扇子沾了点水雾,“没毒吧?”
崔不去摇首:“方才进来时我看过,山外云雾氤氲,上面应该还有一层,而且有通向外面的出口,所以引云气入内化为水汽,若我没猜错,这层是机关层,上面那层,应该就是秘藏之处了,入口应该在前方。”
左月卫的伤口止了血,他坚持留下,崔不去也没再赶人,一行人继续前行。
崔不去改为在最前面带路,他走得极慢,走一步观察一步。
如以轻功直接飞掠过去,自然更快,可谁也不知道,自己落地的那一刻,会不会踩上别的陷阱,如崔不去这般,虽然慢了许多,却安全无虞。
受伤的左月卫走在最后,他的同伴在前面。
头上藤蔓越来越长,有些挡住了眼前的视线,走在前面的左月卫不得不伸手将其拨开。
除了藤蔓,四周还有石柱,由下而上,粗细不一,看样子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洞窟。
这样空旷的洞窟,内藏无限可能,别说安置几个人,便是来上一支皇家禁卫军也能容纳得下,难怪魏帝会将其作为退路之一。
叶子摩擦的细微动静在这样寂静的洞内令人平添焦虑,伴随着崔不去的咳嗽声,反倒令人平静不少。
左月卫不是头一天加入左月局了,先前也出过不少外差,称得上经验丰富,所以他并未将这种焦虑表现出来,跟在崔不去二人后面,绕过面前的石柱。
前面是一个拐角,隐约有光线传来。
难道是出口?
他不由心头一喜。
可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呻|吟。
低低的,又短促。
他猛地回头,发现身后竟然空荡荡的!
“尊使,蒋松不见了!”
没有回应。
因为前面崔不去和凤霄二人,竟也不见了。
左月卫大吃一惊。
拐角后面,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方才看见的光好似也是错觉,眼前分明还是深邃不见底,不知通向何方的甬道,唯一的光源来自他手上的火折子。
但走了这么久,火折子早已燃得差不多,火光颤颤巍巍,如残年老朽,勉力想要多喘口气,却最终无能为力地融化在黑暗之中。
眼前骤然一黑!
他伸手入怀想要拿出另外一个火折子,可没等手碰到前襟,便觉身体一阵天旋地转,双脚如踩入泥沙,整个人急剧往下坠落!
崔不去还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有坠落,也未走远。
实际上他在绕过第一根石柱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但这种不对劲并非出自实际的威胁,而是若有似无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所以他希望找到更多的线索,只能继续往前走。
洞内石柱林立,火折子无法照见全景,就目力所及,应该起码有好几根。
会不会是石柱的问题?
他微微蹙眉,难得流露出一丝疑惑,可惜走在后面的凤霄没看见。
“我觉得,石柱可能也有问题。”他说道。
此时他已走到第四根石柱旁边,这句话自然是对身后的凤霄说的。
但凤霄没有回应。
他回过头,其余三人都不见了。
崔不去叹了口气,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
他手扶石柱,站了片刻,回想他们进来时一路走至此处的情景。
“我错了。”崔不去喃喃道。
他起初以为此处的机关是一处一处,各自分离的,进来之后毫不相干的银粉蝶和石板陷阱,似乎也验证了猜测,但事实上,打从他们进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陷阱里。
北斗双璇阵。
顾名思义,阵法参考北斗七星的排布,在外围布下七道机关陷阱,当他们触动其中某一个,就会进入内围另一个北斗小阵。
方才,当他专注避开石板陷阱时,其实就已经踏入了以这几根石柱构成的小北斗阵。
此时身处阵内,纵然相距不远,也如天涯海角,若天枢摇光,遥不可及。
而这个小北斗阵,正是参照象棋中七星齐聚的残局所布,常人就算能看出这阵法的不同凡响,如果不知道它的原理,也只能束手无策,坐困愁城。
阵中之人,生生死死,红颜枯骨,都无法离开。
崔不去没法救其他人,只能先自救。
他闭上眼,心中默默回想起这盘残局的解法。
遥远模糊的记忆,依稀能揭开一角。
可若将那一角掀起,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崔不去抛去火折子,握紧手中竹杖,扶着石柱,一步一步往前摸索。
走了几步,又后退,绕过旁边石柱重新走。
若有旁观者,必会以为他在瞎转悠,但崔不去在黑暗中兜兜转转,竟真就慢慢走出了此处。
待他睁开眼,前面已有一线光明,烛光摇摇,融了洞窟内的冰冷。
崔不去回过头,身后依旧黑暗。
凤霄和左月卫,他们还在阵内。
是继续往前,还是回去找人?
崔不去转身又欲返回阵内。
身后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这里本来不可能有除了他们四人之外的旁人。
但那人的声音竟然还很熟悉——
“既然已经出来,又何必折返?我认识的崔不去,并非如此心慈手软之人。”
崔不去猛地回头!
对方站在烛光入口处,身影模糊不清,更不必说露出面容。
但崔不去绝不可能不认识这个声音。
因为就在刚刚不久,他们还见过面。
“元三思,竟然是你。”崔不去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