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小说:无双大蛇3终极版 作者:梦溪石

崔不去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自打今日起床, 他的咳嗽就没停过, 帕子几乎没离过手。

脑袋有些昏沉, 约莫是昨夜淋雨的缘故, 不过他一年里大半时间都会如此, 已经习惯了。

走在他旁边的安平县令却有些心惊胆战, 因为离得近才更发现崔不去病容沉重, 五月底本已入夏,披风下面伸出来的手玉骨冰雪,嶙峋瘦长, 令人不由担心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他忍不住想出声询问,元郡守却先他一步开口。

“不如先叫个大夫来帮你瞧瞧,再过去审问案情也不迟。”这语气不像官场上虚应故事, 倒像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县令不由多看了元郡守一眼。

“无妨。”崔不去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心道八成又是凤二那厮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了。

他摸出一个袖珍瓷瓶,倒出药丸送入口中, 咽下, 面色如常, 自然得好像每天都在干同样的事。

如果乔仙在此, 看见他将调理身体的补药当成治风寒的药来吃, 可能会气得吐血。

但现在只有元郡守和安平县令二人,两人不懂药理, 见他吃了药之后不再咳嗽,也就没再劝。

三人回到县衙时, 县丞已将一干人等都带回来, 暂押大牢,等着县令提堂。

有崔不去和元郡守在,县令自然不敢拖延,立刻让县丞将苦主先召上来。

苦主是死者的丈夫,苦主一家是本城人,家境殷实,死者身怀六甲,近来一直心神不宁,原是去找孙大夫开安胎药,谁知药煎服两碗喝下去,到了晚上却腹痛难忍,下身见红,最终提前发动,导致血崩而亡,一尸两命。

孕妇先前好好的,喝药之后却死了,死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药方有问题,苦主上衙门鸣冤告状,县丞便带着人去拘拿孙大夫和药铺伙计。

妻儿惨死,原本准备迎接孩子降生的喜事变成丧事,苦主满面凄然,看见孙大夫被带上来,当即就扑上前去,揪住他的前襟:“孙大夫,我们一家如此信你,你缘何要害我们!”

孙大夫须发皆乱,形容狼狈,闻言只是摇头:“不可能,我行医数十年,从未开错过药方!”

苦主悲愤:“药罐里的药材我还留着,也找人看过了,里面分明多了一味蟾酥!那蟾酥是毒物,如何能给孕妇服用!”

孙济民大惊:“这绝无可能,我从来不会给孕妇开蟾酥!枳壳四钱、厚朴三钱、香附子三钱、砂仁二钱、苍术二钱、橘红二钱……”

他将药方一一背出,末了道:“此方分作三帖,孕至五月皆可服用,我记得清楚,是这张药方,并无蟾酥。”

县丞禀告道:“三帖药,苦主家用了一帖,药罐里煮剩下的药材和另外两帖原封未动,明府可要勘察?”

县令闻言道:“呈上来。”

不多时,有人将药罐与药材拿来,崔不去久病成良医,纵是还不能给自己治病,但认几味药材却不在话下,很快从药罐和还未煮的药包里找到了蟾酥。

崔不去逐一挑出其中药材:“除了蟾酥,还有天仙子,这是生怕患者死得不够快吧?”

孙大夫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是我开的方子!”

崔不去问县丞:“方子呢?”

病人看完病之后,提了药回家煎煮,药方则留在药铺存证,这是老规矩。

县丞办事妥帖,早已命人将所有方子封存,便道:“都在!”

他将方子拿来,崔不去没看,让人先拿给孙大夫看。

县丞对孙大夫道:“我还拿了你从前开的方子来对照,这上面所用纸笺,的确是保宁堂的,而笔迹也与你相同,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大夫拿过方子,只一眼,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方子……”

县丞紧盯他的表情变化,逼问道:“你想说不是你开的?”

“不对,让我想想……”孙济民喃喃道,忽而灵光一闪,“这方子不对!这方子原是我开给卢娘子的,但其它药都能对上,唯独多了一味蟾酥!”

县丞又让人将药铺伙计带上来,对方十七八岁的年纪,样貌透着股机灵劲儿,只是现在有些紧张,眼睛不住地四处瞟。

“将你方才知道的,一五一十再说一遍吧。”县丞道。

“是,是!”伙计先行了个礼,局促道,“昨日清晨,东家娘子胃疾又犯,便让人过来带话,请孙大夫照旧例,开个方子给她调理,让小的配好药之后送去宅子,自有东家娘子的婢女在小门候着取药。”

他口中的东家娘子,正是崔三之妻卢氏。

崔三是崔咏四个儿子中最不成器的,游手好闲,一事无成,但他这些年被拘在博陵,一举一动都有父兄盯着,要说大错也犯不了,可读书练武,他的确不是那块料。为免他彻底荒废,崔咏便将崔家名下的药铺保宁堂拨给他掌管,自负盈亏,不必分给崔家公中,算是送给崔三的,也是为了让他有点事情做。

实际上,药铺有孙大夫这等名医坐堂,又有掌柜和伙计在忙活,他这个东家根本不必如何打理,可谓甩手掌柜,清闲度日。

孙济民听至此处,便接道:“不错,天仙子虽有毒,但它内服微量,与其它药材中和,可缓胃疾,调理胃经,但蟾酥却不对症,我根本没有将蟾酥写进去!”

伙计惊讶道:“孙大夫,您写那方子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着您一样样药材添的,您怎么自己倒是不记得了?”

孙济民断然否决:“我不可能记错,定是你弄错了!而且那方子原本是给卢娘子治病的,怎么会到了陈娘子那里?”

县丞抬了抬下巴,示意伙计:“你继续说。”

伙计便道:“正好那会儿,陈家娘子也来看病,同样是孙大夫给开的方子,药很快就配齐了,我提着药出门时,与陈家的下人撞了一下,两包药材都是三帖,纸包也都一样,想来那时是小人没有细看,将本来应该给东家娘子的药,给拿错了!”

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

孙大夫给两个人看病,开了不同的方子,伙计误打误撞拿错了药,本来应该被毒死的卢氏逃过一劫,但却连累了无辜的陈氏母子。

县令问:“孙济民,你还有什么可说?”

孙大夫看着眼前的方子,苦笑道:“我行医一辈子,从未开错过一张方子,用错过一味药,这蟾酥的的确确不是我开的。”

县令叹道:“你如今年过七旬,老眼昏花,开错药方,多写了一味药,也不无可能。即便你不承认,如今证据确凿,一个误杀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隋律有言,误杀乃六杀之一,比谋杀轻一等,但看在你这些年活人无数,悬壶济世的份上,我会为你上疏求情,陈明因果,最后会由刑部核定。你可认罪?”

他没有说的是,以孙大夫这等高龄,就算不判斩刑,改为鞭笞流放,也足以丧命。

孙大夫依旧摇头:“我没有开错药方,我不认罪。”

就在这时,捕役从外头匆匆奔入。

“明府,崔三郎之妻卢氏在外求见,说有重大案情相禀。”

县令看了崔不去和元郡守一眼,见二人没有异议,就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红裳妇人步入其间,款款行礼。

“见过诸位使君。”

县令:“免礼,你有何案情禀告,速速道来。”

卢氏道:“还请明府传唤我家夫君,此事应与他当面对质。”

崔不去淡淡道:“那就传崔三。”

他一发话,卢氏的目光不免落在他身上。

崔不去的身世,虽让崔咏等人如同惊雷劈下,但他严禁此事外传,就连崔九娘也不知就里,崔家众人只知崔不去是威风八面,捉走崔大郎的左月使,却不知对方便是当年被崔家视为耻辱的余氏之子。

余氏被崔三所污,虽非自愿,始终名节有亏,所以死后崔咏没有让她入葬祖坟,崔家小辈们,许多人在幼时还曾欺负过崔阶,可他们并不清楚崔阶的身世,等年龄逐渐长大,此等小事便渐渐淡忘在记忆里,许多人甚至以为崔二英年早逝,从未娶妻。

但对卢氏而言,她却绝不可能忘记余氏母子带给自己的耻辱,那天夜里,崔三从崔咏那里回来,神情明显不对,在她的再三逼问之下,崔三终于透露出些许内情,卢氏方知,崔阶竟然没有死,还换了身份,重新回来。

县令见她一直盯着崔不去看,奇道范阳卢氏出身的大家闺秀缘何这般失礼,他咳嗽两声:“卢氏,此乃公堂,这两位是上官,非询问不得直视。”

卢氏:“明府恕罪,崔郎君有些面善,我便多看了两眼。”

崔不去低头把玩腰间佩玉丝绦,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卢氏心头有些异样,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说话间,崔三被带了过来。

他见卢氏在场,先是一愣,再看崔不去也在,脸色又是一变。

县令催促卢氏:“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卢氏敛衽道:“几位郎君明鉴,诚如孙大夫所说,他行医数十年,又怎会开错药,杀人性命?只因他并非错看误杀,而是有意为之!孙大夫原本想杀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我,只因伙计相撞错换了药,才让我阴差阳错死里逃生!”

一语惊人。

县令下意识望向元郡守和崔不去,却见后两人根本没与自己对视,只好讪讪收回视线,对卢氏道:“你莫要危言耸听,须知诬告是要吃牢饭的!”

卢氏:“并非诬告,我有证据!”

县令:“说。”

卢氏:“我家夫君在外偷偷养了外室,此事我一直都知,只为家和万事兴,方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外室乃是良家子,且得了我夫君的承诺,说我若是不在,就扶她为继室,光明正大嫁入崔家。”

崔三闻言跳了起来:“你胡说,根本没这回事!”

卢氏冷笑:“你与她说这番话时,正好在屋外葡萄架下卿卿我我,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也不嫌有伤风化,却不知这番话被边上丫鬟听了去,又传入我耳中吧?”

崔三大惊:“玉松是你的眼线?!”

卢氏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继续道:“三日前,他那外室派心腹去找孙大夫,不知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外室的心腹去时带了一袋银两,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如今想来,必是孙大夫受了人家的贿赂,想要开药杀人!”

“一派胡言!”孙济民白须微颤,激动反驳,“我这一辈子,仰无愧天,俯无愧地,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事!”

卢氏:“明府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搜孙大夫家,兴许还能找出那袋银两。”

她说话时,只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如刀,似刀刀戳入皮肉,窥见内里。

卢氏不禁抬头,正好对上崔不去的目光。

不知怎的,被那冰冰凉凉的眼睛一看,她就先虚了三分。

记忆之终,仿佛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喜怒不辨,波澜不惊。

被这双目光激起莫名怒气,卢氏脱口而出:“您还可将那继室召来一问就知晓了,她的模样还有几分像故人,崔郎君也许能想起来呢!”

后面的话,其他人也许听了莫名其妙,但崔不去和元郡守却不会。

元郡守终于沉下脸色:“该问的都问完了,先将卢氏带下去吧,聒噪妇人着实令人心烦!”

崔不去却道:“不必,让她留着,也可亲眼瞧瞧杀人凶手的下场。”

卢氏原是嘴角抿直,胸有成竹,此时听见这话,没来由的,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幸好,上天仿佛站在她这一边,前去搜查孙大夫家的差人很快回来。

与他们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崔三的外室。

对方容貌不若卢氏那般明艳,但也是扶风弱柳的清秀佳人,眉间一股娇怯之意,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元郡守忽然想起来了,这眉目嘴巴,不正依稀与当年的余茉相似吗?

他倏地看向崔三,怒气勃发。

卢氏无声冷笑,更将背脊挺直。

崔三养了一个长得有点像崔不去生母的外室,这是在侮辱谁?

自然是崔不去。

崔不去看见那样一张脸,第一感觉当然不是缅怀,而是跟元郡守一样勃然大怒。

所以,崔三养的那贱人死定了。

但,下一刻,卢氏顾不上得意。

因为崔不去脸上没有怒色。

非但不发怒,他仅是淡淡扫过那外室,就又落在卢氏身上。

卢氏有点慌了,难道这招借刀杀人并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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