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如此,但此刻杜长庚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他默默看向走在旁边的李梦舟,视线却被其手里把玩的一张金券给固定住,他微微睁大眼睛,“这是春满楼的金券?!”
......
傍晚时分的沐阳城,灯火灿烂,弯月如钩,繁星点缀,长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春满楼前很是热闹。
花魁大赏不是每年都有的,更何况是有红袖姑娘第一次招入幕之宾,乐于此道者说是陷入疯狂也不为过,亦有着久闻红袖之名的文豪大家想要一睹芳容,虽然春满楼很大,但终究也是有限的,但凭着金券涌入楼阁的人亦是不计其数。
更别谈围在春满楼外探头探脑满是哀怨之色没有抢到金券的人了。
李梦舟和杜长庚也来到了东街。
站在拱桥上,看着手里的那张金券,李梦舟朝杜长庚说道:“原来你上次匆匆离去是来了春满楼,莫非你是喜欢那位红袖姑娘?”
回想起杜长庚先前坐在春满楼对面的拱桥下写字的身影,且在看到他手里的金券时,震惊莫名的样子,也不难猜到缘由。
春满楼里新晋的花魁,沐阳城第一才子,这也算是一段佳话。
其实一开始李梦舟也对杜长庚第一才子的名号有些好奇,因为在杜长庚之前的第一才子是苏浙,在苏浙病逝后,杜长庚便成了沐阳城里第一才子,按理来说,苏浙去年考书院时,杜长庚也是有资格去赴考的,却只是苏浙一人前往都城,杜长庚并未出门。
而在来时的路上,杜长庚也解答了他的疑问。
若按才气,杜长庚和苏浙其实是不分伯仲的,整个沐阳城里的读书人没有人能够达到他们二人的高度,之所以苏浙是第一才子,也在于杜长庚并不在意这些名号,而且他年纪比苏浙小,相互间又是最好的朋友,谁是沐阳城里第一才子并不重要。
杜长庚的确可以和苏浙一同前往都城考书院,区别只在于苏浙有沐阳府令举荐,能够直接参加考试,而没有地方官举荐的读书人需要有一场会考,只要有本事,便能够获得参加考试的资格。
但是在去年里,沐阳城曾发生过一件很大的事情,虽然在根本上与杜长庚并无干系,可实际上却也有些关系,若是换在平时,杜长庚自然会很兴奋的跟苏浙一起去考书院,但他不想抱憾终身,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暂时留在沐阳城。
原本苏浙也是想要陪着杜长庚的,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但杜长庚不愿意,苏浙只能独自踏上都城。
究竟在去年沐阳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得杜长庚选择留下来没有跟苏浙一起去考书院,他并没有详细说明,李梦舟便也没有仔细询问。
这当然不代表杜长庚是拒绝考书院,只是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跟考书院同样重要,而去年不去考,三年后还可以再考,若是不理会那件事情,杜长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虽然杜长庚没有明说,但是李梦舟看着眼前那热闹非凡的春满楼,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件事情肯定跟红袖姑娘有关。
最好的朋友,光明的未来,最心爱的姑娘。
同一时刻,必定是最艰难的抉择。
而面对李梦舟的问话,杜长庚沉默不语。
“这金券只有一张,自然只能有一个人进去,是你去,还是我去?”
杜长庚看着李梦舟手里那张金券,嘴唇微启,但又紧紧抿住,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吧。”
李梦舟说道:“若你想见她,便不要再有任何犹豫,你应该很清楚这花魁大赏的目的是什么,若你没有银子帮她赎身,我们可以采用其他办法。”
杜长庚大概能够猜出李梦舟口中所谓其他办法是什么意思,他颇有些意动,但是到春满楼里抢人,和到杨家里杀人,也并非一码事。
杨家有错在前,李梦舟能够依靠着身份和实力进行压迫,但春满楼并没有什么错,只是按照规矩在做事,虽然暗地里也会有一些肮脏的事情,但直接抢人也是大有不妥。
杜长庚终究是读书人,去杨家,是为了给苏浙讨回公道,但到春满楼里把花魁抢走,他便不占理了,因为红袖姑娘出现在春满楼里另有因果。
恐怕就算是花银子赎身,都不一定有用。
李梦舟不知道杜长庚在想什么,但他觉得杜长庚此刻颇有些磨叽,跟初到杨家时散发出来的气魄截然不同,他不能理解,便直接说道:“具体要怎么做,我们可以稍后再议,你且拿着这张金券去春满楼,我自有其他办法能够混进去。”
他径自把金券塞到杜长庚的手里,然后便朝着春满楼旁侧的那条巷子里走去。
杜长庚呆愣在原地,紧紧盯着手里那张金券,渐渐把那张金券攥出了褶皱。
......
李梦舟站在巷子里,抬眸望着那扇窗台,撑杆是稳稳支在窗户下的,那位姑娘的身影却并不在。
他朝着左右扫视了一眼,纵身一跃,便扒住了窗沿,轻松地掠了进去。
房间里的布置很清雅,多数是白色的,墙壁上还挂着书画,也有书案摆在正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淡淡地香气萦绕鼻尖,很是好闻,若非他知晓这是什么地方,肯定会误以为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千金闺房。
但是想着数日前不小心把撑杆掉下来差点砸到他的那位名叫蔺婉伊的姑娘,这房间里的布置倒是正好与其气质相符。
房间里不见蔺婉伊的身影,他正要推门走出去,忽听门外有动静,便想着躲身,一时没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他当即掀开床榻前的帘帐躲进了被窝里。
帘帐是白色的,但并不透明,只要来者不掀开帘帐,也不会发现床榻上有人。
而几乎在他刚刚盖上铺满清香气的被子,房间的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有脚步声清晰,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便是蔺婉伊,而跟在后面的那身材颇有些臃肿的便是春满楼的老鸨。
老鸨那很尖利的声音清楚的传入了李梦舟的耳朵里。
第五十五章 春满楼里的红袖(二)
现如今天气依旧炎热,虽说到了晚间,会稍微凉爽一些,但是穿着衣服盖着被子,也是很闷热,李梦舟心下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敢冒动,细细聆听着房间里的说话声。
“婉伊啊,你也别怪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到春满楼也有不短的时间了,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也很清楚,什么事情不是依着你?但总也要有个度,我不可能白白养着你,现在沐阳城里有财有势的大老爷都想见你,恐怕就算让他们一掷万金也在所不惜。”
“女人嘛,总要经历这些事的,更何况你现在是咱春满楼的花魁,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呢,我肯定也会多照顾你,只要你愿意,哪怕往后一个月里只接客两三次,我也不会说什么,但前提是你要乖乖听话,莫要让我难做,否则我便真的只能动狠手了。”
“你也别耍那些手段来威胁我,在这春满楼里,我想让谁死,谁就活不了,我想让谁活着,你便如何都死不了,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现在花魁大赏已经开始,便也由不得你,只要你乖乖配合,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好商量。”
在被窝里把这些话听得很清楚的李梦舟,自然明白现在是一种什么情况,只要落入青楼勾栏之地,哪怕是什么花魁,也是万事由不得自己,一开始尚且能够相对自由,但早晚也会沦为寻常的青楼女子。
铁打的花魁,流水的人儿。
花魁只是一个名称,谁都可以当,青楼里的姑娘不可能一辈子都是花魁,总会被新人替代,而旧人就必须要面临接客这个问题。
从老鸨那些话里,李梦舟也能猜到,蔺婉伊必然就是那红袖姑娘了,但按照李梦舟所知,红袖姑娘来到春满楼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即是花魁,那么怎么着也得有三年时间是自由的,只需要表演才艺就好,不用接客。
所以红袖姑娘依然是属于新人花魁,也许是红袖姑娘的名气在沐阳城过于响亮,又或许是有人给老鸨透露了什么,许诺了她根本不能拒绝的价格,让她提早动了这个心思。
像老鸨这种人当然是精明到极致,旁人许诺的价格是固定的,而若是利用花魁大赏,把全部有财有势的人引过来,那么互相争抢下,价格可能还会再往上翻,这是老鸨绝对不可能拒绝的。
房间里只有老鸨的声音在绕梁,蔺婉伊始终没有说话。
能说的不能说的,她们肯定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蔺婉伊只是在无声的抵抗。
老鸨又放了些狠话,继而又安慰了几句,便吩咐青楼里的丫鬟看着蔺婉伊,且也有小厮在门外守着,她则匆匆去应付那些到来的贵客了。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趴在被窝里的李梦舟不清楚现在房间里是一种什么状况,依旧没有动弹,片刻时间,他听到了一些动静,有脚步声渐渐朝着床榻靠近,让他一时居然紧张了起来,好像做坏事即将要被抓到的感觉。
脚步声在床榻前停止。
然后帘帐被缓缓掀开。
......
沐阳城的仙府客栈里。
萧知南怀中抱剑,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面,双眸微闭,周围天地灵气却在隐隐浮动,有剑气自她气海里透出,环绕不息。
她正在观想状态下养剑。
此刻陈子都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他望了一眼闭目养剑的萧知南,轻声说道:“我那些师弟明日巳时左右便能抵达沐阳城,虽然仅有七人,但也皆跨过了四境门槛,对围剿那名山外人而言,应该能够起到关键作用。”
天湖道府是四境宗门,若是追溯久远,跟北燕道宫还牵扯着些关系,是曾经有道宫修行强者来到姜国,创下了天湖道府,但那名道宫强者已经脱离了道宫,所以天湖道府虽然修习着道宫神通,但跟道宫也只是属于同源,却非同宗。
而且道宫真正的领悟神通并没有传出来,天湖道府的神通是没办法跟北燕道宫相提并论的,导致天湖道府第一次出现在姜国虽然很轰动,但也是高开低走,始终跨不过五境的门槛。
陈子都奉师命带领着七名初窥四境的师弟师妹入世实修,除了针对山外人,也是为了多涨一些见识。
萧知南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平静的说道:“若那山外人今夜没有动作倒还好,否则的话,你那些师弟师妹便没有机会出场了。”
陈子都眉头紧皱,问道:“萧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萧知南说道:“在临近东街的地方,有大量修行者的气息聚集,但我未曾在那里观察到数量庞大的修行者,很有可能是山外人躲在暗处。”
陈子都面色凝重地说道:“若真是那名山外人,他这数日里躲藏的那么深,此刻突然暴露出来,是否意味着他要针对某个目标开始行动了?若是如此,我们便不能再等了。”
他始终对那名行踪诡秘态度捉摸不透的山外人有很大的戒备,当初正面遭遇,处在敌强我弱的境地下,那名山外人明明可以将他的气海灵元掠夺,却偏偏选择忽视,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着离开似的。
若真的有什么事情能让山外人觉得比掠夺气海灵元还重要,必然是很严峻的事情,而且肯定是对山外人更有利。
“东街?”陈子都忽然眉头紧皱,诧异的说道:“七先生是不是去了东街的春满楼?”
有关杨家发生的事情,他们自然也听闻了,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李梦舟和杜长庚在前往春满楼之前,是有让官府的人顺便通知过萧知南和陈子都的。
如果那名山外人出现在了东街,难不成是专门冲着李梦舟去的?
在陈子都说出这番猜想时,萧知南便淡淡地回道:“那名山外人面对着四境修士的气海灵元都能忍着不去掠夺,又怎会看得上李梦舟?”
陈子都细细想来,倒也的确如此,虽然李梦舟是离宫剑院的七先生,但他终究还没有跨过四境门槛,除了低境界的山外人,已经跨入四境门槛的山外人虽然不会视而不见,但也已对三境的修行者提不起太大的兴趣,更加没道理去专门针对了。
但陈子都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因为在东街除了李梦舟外,并没有什么强大的修行者,山外人出现在那里,甚至不惜暴露行踪,到底意欲何为?
......
春满楼里的某间屋子里,李梦舟讪笑着看向蔺婉伊,原本在房间里守着蔺婉伊的丫鬟也在第一时间被李梦舟给打晕了,此刻正趴在地上,睡得香甜。
在门外看守的小厮根本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半点动静。
蔺婉伊掀开帘帐的那一瞬间,李梦舟便知道躲不过,所以就自己从被窝里跳了出来,屈指一弹,便将得那瞪大眼睛,直欲惊呼出来的丫鬟给击晕了过去。
此时李梦舟和蔺婉伊一个坐在床榻上,一个站在床榻前,大眼瞪小眼。
房间里安静的很诡异。
“蔺姑娘,还记得我嘛?”颇有些尴尬的李梦舟主动伸手打招呼。
蔺婉伊默默颔首。
她当然记得李梦舟。
因为对方是修行者。
李梦舟慢悠悠地从床榻上下来,轻咳了两声,说道:“我绝非有意躲在这里的,只是刚刚翻窗进来,听闻门外动静,下意识便入了被窝......”
“翻窗?”蔺婉伊眨了眨眼睛,此刻她才反应过来,“李公子为何要翻窗进来?”
李梦舟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蔺姑娘是不是就是花魁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