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琅在方陆北袭警的第二天才回到燕京。
分明只离开了一个月。
可在旁人看来,却仿佛过了好几年那样长久,季平舟猜测的不错,郑琅没有背信弃义到留下这个烂摊子让方陆北顶罪。
相反。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认罪伏法,没有为自己澄清辩驳,褪去了一身傲骨,心甘情愿走进铁窗之下。
他身上的罪名不小。
毕竟在短时间内有了那样的成就,除了押对几块值钱的地皮,投了几个赚钱的项目外,便是受贿。
贪婪吞噬了他,让他一脚迈进深渊。
针对他的行径,上面派专人下来从他身上下功夫,一件件调查,没有放过参与受贿的任何一个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方陆北除了爱玩外,还分得清是非黑白,他拿的,也一直是干净的那份。
但他也有别的罪名,袭警、拦机,破坏机场秩序,这些,也够判他一段时间在里面吃吃苦头了。
他是没了事。
郑琅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身上的罪名不止受贿一条,曾经做过所有违法犯罪的事也都在同一时间反噬了回来。
按理他要上交受贿所得的所有金额。
可这次回来,他却是个身无分文的状态,无论怎么问他那些钱去哪儿了,他就是不肯说,宁愿坐牢。
因为金额庞大,他在回来前,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见到季平舟时,面颊上也只有预知生死的苍凉,怀着抱歉的口吻,淡淡发笑,然后说:“真对不住,家里人非不让我回来,让我跑国外去躲着,这才耽误了事。我没见到陆北,听说他因为被抓没追到那个姑娘……这事怪我。”
季平舟与他从小一起长大。
哪怕曾经有过矛盾,可在生死面前,好像一切都能冰释前嫌了。
他不解。
茫然。
郑琅怎么说也是郑家的独子,也是享过富贵日子的,怎么就想不开要去碰这种事。
“我会托人帮你从轻量刑的。”
“能轻到哪里去?”
他这种情况。
算是十恶不赦了。
没有个十几二十年是出不去的。
二十年后他多少岁了?这份苦,郑琅知道,他自己是熬不住的,别说二十年,就是两年,他都未必能抗的下去。
所以这次回来。
等同于赴死。
季平舟看穿了郑琅的心理,想劝阻,却也只能贫瘠的找借口,“你这样想,糖糖怎么办?”
“我把钱都留给他们了。”郑琅回来前就打点好了一切,“糖糖还小,过两年就忘了爸爸长什么样了,我也不配当她爸爸。”
他的家庭虽然不算美满,但也没人亏欠他什么。
可他非要在外面跟那些女人不清不楚,又掉进了金钱的漩涡,从此越走越偏,为此亏欠了妻子和女儿,可关键时刻,他又没有抛弃任何人。
“判决还没下来,你不要灰心。”
季平舟的言语苍白。
他想不到太激昂的话来劝郑琅,毕竟他的路,的确已经被堵死。
郑琅摇摇头,在临别前,他有种近乎无畏的平静,“犯错了就该受罚,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能缓过来。”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长大了,会变的。”说起来,他倒是羡慕起季平舟,“好在你跟了父亲从医,没碰这里面的脏事,不然我死不瞑目。”
当初季平舟曾经动摇过要跟郑琅一起从商。
可父亲更希望他从医。
母亲那边也有表哥撑着,那位表哥有精湛的商业头脑,算是个奇才,便不需要季平舟为此为难,只要他选自己想做的就好。
在父亲的影响下,他便从了医。
郑琅为此还埋怨了他许久,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
-
裴简在外等了很久。
季平舟出来时,他远远便瞧见了他眉心的疲惫,不管是方陆北还是郑琅获罪,他的心情都不会好。
为了他们的事。
他忙了许久。
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现在算是短暂的尘埃落定。
原本是要送他回家,裴简却临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一句,“舟哥,早上陈姐打电话来说方小姐去见方家叔叔了,要不要顺道去接她?”
“贺云醒吗?”
“嗯。”
“去接。”
贺云醒这才回来,也是为了帮方陆北,这次是要在燕京留一段时间了,禾筝会去见他,也不意外。
他们在餐厅聊方陆北的事。
贺云醒无数次叮嘱禾筝要多回家照顾方夫人,方陆北不在,她就是方家唯一的孩子。
另外便是,跟季平舟的事还是要想想清楚。
这件事禾筝想的再清楚不过了,“以前是我们不懂事,闹了很久,以后不会了。”
“你确定不会?”贺云醒信不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只当他们是小孩子,“季平舟真能放下那些事,禾筝,你得清醒一点。”
禾筝态度不冷不热的,
“叔叔,你不用担心这些。”
贺云醒揉揉眉心,情绪有些不耐烦,还要再说什么,包间的门便被敲响,服务生满是歉意地冲他们笑笑,“不好意思,楼下有位姓季的先生说在外面等这位小姐。”
是季平舟来接了。
禾筝神色明显柔和了不少,她拾起外衣,“叔叔,我先走了,有空就会回去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强调完,转过了脸,却没看到贺云醒极为不满的表情。
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她闯进黑夜中,单薄的身子冲破初冬的风,走了几步才找到季平舟的车,他人就站在车旁,身影落在地上,清瘦而灰淡的一片。
禾筝小跑过去,扑进他怀中,仰起了脸,言语欣喜,“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打扰你们吃饭了?”
“没有。”
他们本来也不算是吃饭。
只是贺云醒来,她理应替家里接待一下,也替方陆北谢谢他。
禾筝身上穿的太少,季平舟开门让她坐进去,皮肤刚爬上暖意,她下意识去抓他的手,忽然发现他身上的温度也很低。
她这才想起来,他今天去见了郑琅。
季平舟面对禾筝时,总习惯性的将不好的一面收起来。
就连问起郑琅的事。
也是含糊其辞。
他从后将禾筝的外套给她穿上,整理着交杂的衣领,随口就问了,“前两天警察让你去,问你郑琅弄坏你刹车线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闻声。
裴简也瞥了眼过去。
禾筝脸上却是天然的困惑,“没有吓到,我就如实说了。”
季平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说完,他又补充,“千万别因为他跟我的关系,就替他开脱撒谎。”
这话奇怪。
让禾筝不解,“我为什么要替他开脱?”
她跟郑琅一直不对付,就算他坐了牢,她也决不会可怜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