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一报还一报

床单一连被染红了好几层,不光如此,就连衣服都已经因为黏稠的鲜血而沾在了伤口上,若是撕扯,黏连皮肉,痛不欲生。

季平舟找到了干净的剪刀。

沿着衣摆,他将那些碍事的碎衣料剪开,一盏冷光的台灯映在禾筝皮肤上,表层血迹斑斑,她瘦骨嶙峋,那些碎片刺进来,形成了不可估量的伤口。

一个个血窟窿在往外冒着血。

虽然都是皮肉伤,可这些伤出现在禾筝身上,又被季平舟亲眼看见,就足够触目惊心,他有条不紊地处理伤口,十几分钟后,裴简送来了一大堆医疗用品。

他没有开口去问房间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碎片。

更没有问既然方小姐受伤了,为什么不送医院。

将药品递进去。

季平舟便关了门,那匆匆一掠,让裴简看到他手背轻溅的血滴,以及整条蜿蜒着的黯蓝色筋脉,一路从手背蔓延到了手臂,恍若连着季平舟的心脏。

裴简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那样麻木又悲痛欲绝的表情。

门关上。

里外成了两个世界。

季平舟的事业到达最巅峰时可以面不改色地对着人体内脏进行解说,可没人能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对着一些能轻松处理的皮外伤而双手颤抖,连最简单的包扎技术都失了效。

那一夜裴简始终没走。

时不时能听到房间里慌乱的脚步声、水声、痛呼声,剪刀摔在地上,整栋楼静到他甚至能错觉地听到季平舟沉重的呼吸。

这样的情景。

竟然让他想到了四五年前的某一天。

季言湘病重,禾筝血型恰好与她一致,也答应了给她输血,可毕竟是长期性的,那时她身体健康,年龄又小,面庞水嫩,光泽度极好,仰面看着季平舟时,爱意无穷,好似有浑身的精力来面对这一家子人。

裴简深刻记忆着。

她握住季平舟的手,谨慎地往他肩上贴去,面颊靠着他清瘦的肩,睫毛上扬,看着他时,眼神难以移开,却用乞求地语气问他:“要不就让我给姐姐输血吧?”

那时她拼尽全力讨好他们。

但爱也不是假的。

季平舟后来跟他提起,说原本不愿意让禾筝去献血,但耐不住她那样请求。

第一次输血。

他因为例会没赶回去。

说起那天,懊悔的要命,只因回去的太晚,输血结束了,更找不到妥当的言辞安慰禾筝,却在临睡前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撕掉了手背的医用胶带,还乐呵呵地向他炫耀说:“我身体好,你看,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晃着手背,白皙的皮肤已经愈合,看不到针孔。

可随着时间推移。

她的脸色越发糟糕,起初从手背抽血,后来转到胳膊,伤痕累累,也再没了笑。

到底是谁磨掉了她生命里的希望和光。

答案还是季平舟。

禾筝走到今天,就连裴简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跟季平舟是撇不开的,当时他为了宋闻的事折磨禾筝,现在禾筝又为了宋闻的死折磨他。

说来说去。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那一觉夹杂着疼痛,却没有梦魇,可禾筝睁开眼睛时,身体却仿佛被一块千斤重的烙铁压着,脊背火辣辣的疼。

很快。

又察觉了床头柜边沿还有一道清浅的呼吸。

随着她启唇,试图活动四肢,季平舟醒来,他睡的极轻,只是闭着眼睛,意识还停留在禾筝身上,跟着她的活动而活动。

他的意气风发不见了。

眼眶被疲累包裹,衣领上有被水晕开的血,手掌却干燥温暖。

禾筝口干舌燥,无法动弹,音色虚弱,“你怎么在这儿……”

季平舟将她的头发挽过去。

拿过手旁的水,用棉签沾着水打湿她的唇,湿润驱散了浮在唇上的干涩,让感知稍稍好了些许。

可疼痛,还是控制着她。

她只能趴着,手指摆在一旁,才蜷缩,就疼的揪心,可这些,她全部忘了是怎么发生的。

瞳孔清透,却始终茫然,盯着季平舟在房间内进进出出,帮她换药,又检查伤口,却一直默不作声,像是在气什么,脸色沉到了阴郁的程度。

禾筝发怵,怵到不敢吭声。

季平舟拿着吸管让她喝了两口水,又探了额头,没有发烧,暗自松了口气。

他这才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挽起袖子,手中拿着的是医用棉签,很精细,比着指甲,沾了点刺鼻的药水。

他不抬脸。

睫羽微垂,眼下落着疲惫,整张脸都呈现出了不一样的病态白。

受伤的是禾筝。

可真正痛的,好像是他。

“会有点疼,忍忍。”

禾筝还来不及反抗,细软的棉签便抵到了甲缝边缘,那上面浸满了药水,湿凉的触感擦过皮肉,浸到伤口里,刺冷的疼。

疼的她身子轻抽,忙将手抽回。

季平舟却攥住了那只手腕,在禾筝疼的要逃时抬眸看她,眼色凉凉,没温度,像是严厉的老师在审判学生,她无处可逃。

“里面必须要上药,手指最容易感染。”

他这样子,大概就是对待医院病人的样子。

禾筝惶惑的将心推到了嗓子眼,“……我昨天又干什么了?”

棉签停滞在指端,没敢再往前递进。

季平舟压着嗓子,“都忘了?”

“嗯……”

“你把花瓶摔了,用手抓玻璃,又摔了进去,后背被扎破了,肯定要留疤了,这些自己都不知道?”

原来她已经病到了这个程度。

在做了过激的行为后,就会忘记自己前一天的所作所为,还一副无辜的样子。

那双手在清晨的阳光下已经全目全非。

她的甲床呈现清透的粉色,指甲修剪的圆润,没有毛躁的地方,指甲缝很窄,可碎玻璃有的太微小,还是有嵌进去的,季平舟昨夜拿着尖头镊子挑了很久,眼睛疲劳到快瞎掉,才将那些玻璃从她身体里拿出来。

虽然有简单的上药包扎过。

可现在小块纱布拆开,血还是从十指里蔓了出来。

季平舟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坐着。

从拇指开始,一点点清理了,又上药,再包扎,可才到无名指,禾筝就疼的受不了了,她弯曲着手指,不住发颤,冷汗冒了出来,“……能不能不弄了,好疼。”

因为蔓延的刺痛,她一直在忍受,并没注意季平舟,现在他停住了手,胳膊却还抬着,面孔隐忍,肩膀也在颤。

这情况,可比让她疼着难受多了。

鬼使神差的,禾筝咬着牙将手递过去,她只当季平舟是职业病犯了,对着病人,一定要把伤处理好了才算是好医生。

“别这样……你擦药吧,我保证不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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