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灯笼已经不在了, 又或许那天晚上城门上根本没有灯笼, 一切都是玉霄姬制造出来的幻境。
朱漆的大门被烧毁, 破败地歪在城门坚固的墙壁上。
从这里朝里看,还能看见雪月城原本街道的模样, 哪条是路,哪里是房, 依稀留着残骸。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将原貌拼凑完全了。
南堂足够杀伐果决,随着这个阵法的消失,曾经屹立于世间几百甚至上千年的雪月城也就此消亡。
一阵寒冬的风迎面吹过来, 风里什么也没有, 干净地仿佛她此时所处的是一处旷野, 寸草不生的旷野。
丁清朝里走去,走至城内站定了会儿,这才在城门顶上看见了周笙白。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万里,碧空无云,她一眼就能看见周笙白满身玄色地立于风中。冬风欻欻吹起了他的衣摆,而他所站的位置正是几日前丁清所站之处。
丁清见到周笙白便忍不住心里高兴,她想从城门边的台阶爬上去,可那台阶的底部曾趴过太多鬼魂,已经被烧毁了。
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城门边上布满了漆黑的鬼爪印子,那是数不清的鬼魂在濒临消亡之际伸出手,最后的挣扎与祈求。
丁清曾站在城门顶上看见过这一切,不可否认,她当时被那场面震撼了,仿若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宰,俯视恶鬼,又像是他们中侥幸逃离的一员,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落回去。
她从这里,抬头看向城门顶。
一缕刺目的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她的眼上,丁清伸手遮住,眯起双眼才看见那阳光是从周笙白的背后照下来的,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噗通。
罕见的,丁清的心口猛烈跳动了几下。
她看着周笙白有些愣然,此刻她好像成了当初被焚鬼符烧毁的鬼魂,而周笙白成了能救赎她脱离烈火的那个人。
地位调转,丁清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就像是祈求他拉一把自己。
周笙白早就看见丁清了,他看她在城门下发呆,看她发现了自己,看她眼中唯他无二,那朝上张开的双臂,像是在期待一个拥抱。
于是周笙白俯身飞下,抱住了丁清。
随即带她脱离了那仿佛能桎梏人魂的城门之下,飞到空气爽冽的城门顶。
丁清的心跳还未平息,擂鼓一般越来越重。
她将这一切归咎于城门顶上的风太冷了,而周椿的衣服有些薄,比不上她之前买的那件金灿灿的锦袄。
周笙白的手臂松开了丁清,可眼睛却没放开她。
小疯子的身体异于常人,没有哪个鬼有她这般厉害的再生能力,她被三道打鬼的黄符灼伤,烧干了半边身躯,最后却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
丁清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整理好,对着周笙白扬唇一笑,眼眸亮亮的。
她问:“老大,你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丁清想问的是,你怎么没回窥天山?
但她怕自己问了周笙白像是突然想起来这回事,而后展翅飞离,把她一个人丢在城门顶下不去,他也不是没干过这种让丁清进退两难的事。
周笙白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下巴朝雪月城内微微抬去,问她:“看见了什么?”
丁清仔细朝雪月城内望去一眼,站的高了,一切看得也就更清晰了。
这一堵城门可以俯瞰整座城池,包括它的其他出路,然而城中的一切布局皆被打乱,唯有一些残破旧址昭示着这里曾经的荣景。
除了一片被烧焦的黑,丁清在这座城里看不见任何颜色了。
她道:“什么也没有。”
周笙白嗯了一声,又扶着她的肩膀带她走向城门的另一边,背对着雪月城的方向朝南堂其余地方看去,又问:“那现在呢?”
丁清没搞懂,只能照实说:“有树,鸟,镇子,村落,还有炊烟。”
那是镇子里人家做午饭的炊烟,袅袅几缕,穿在了落尽树叶的山林间,看上去像是很萧条,实际上不是。
丁清知道,来年开春那片枯林会变得绿意盎然。
她像是忽然有些明白周笙白站在这里发呆的原因了,可又有些不明白。
一场烧了三天三夜都焚鬼符,将雪月城与外界割裂,城内死气沉沉,城外生机勃勃,这与几日前的雪月城完全不同。
几日前,雪月城的城门外堆满了尸体,城内却是一个个看似鲜活的鬼魂。
生死逆转,南堂对雪月城内鬼魂的屠杀,像是救活了城外的一切,哪怕是山坳里上无老,下无小的独身猎户。
纸醉金迷哪是人间极乐,真正值得向往的实则就藏于天地万物之间的微小里。
“丁清。”周笙白见丁清看着城外风景像是看傻了般,心里沉甸甸的。
突然被叫,丁清应声,抬头朝他看去。
周笙白的眼神很深,像是能将人吸进去的漆黑的漩涡,那漩涡里倒映着丁清白净的脸,他问:“如果周椿没有给你那三张符,你打算如何对付艳鬼?”
丁清一愣,实话实说:“我还会一个必杀阵法。”
涅阵。
又叫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连以阵法为主的西堂,也从来没人敢用这个阵法,因为这是真正的玉石俱焚。
同处于阵法中的所有不论人鬼,都会爆裂,碎成尘埃。
丁清曾在无量深林险些使用了这个阵法,被周笙白阻止了。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爆裂之后她还能复原,只是耗时长一些,过程痛苦一些,但同样被阵法所破的玉霄姬就不同了。
不过比起涅阵,当然还是黄符好受一些。
周笙白并无意外她会这么说,他不是今日才看穿了丁清的本质。
小疯子不懂得珍爱自己,她不是仗着能再生的身体有恃无恐,而是习惯如此。
周笙白从不是拘泥于过去的人,他让丁清跟着自己,试探过了,接受便是认定了。所以丁清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周笙白都不在乎。
现在不是了,他发现自己还是在乎的。
无关她生前成亲没有,有无爱人,是否与旁人男欢女爱过。
有关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把痛苦转化成习惯使然,次次将自己逼至绝境也风轻云淡。
周笙白开口:“丁清,我说话你听吗?”
丁清自然应下:“老大的吩咐,我必须得听啊!”
在这一瞬,她好像看见了周笙白眼底的柔光,就像是冬季少有的灼日下一闪而过的错觉。
周笙白道:“那么以后,不许再让自己身处于危险之中了,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丁清愣了愣,她像是没理解周笙白这话的意思,似懂非懂地问:“怎样才算危险?”
迄今为止,她在周笙白跟前所经历的,对于丁清而言都算不上危险。
自然,若是她单独被北堂的方清山捉住,那还真是挺危险的。
“所有会伤害你身体的,都算是危险。”周笙白道。
丁清为难:“这真是个不好完成的要求。”
“做不到的话,你就别跟着我了。”周笙白说完,便看见丁清鹿眼濛濛,像是要落泪似的。
周笙白的心里有一瞬不忍,可想起来几日前就在这个城门上,身体一半被黄符烧干的小疯子,他又狠下心来。
“丁清。”他催促着。
丁清哎了一声,似是叹气:“那好吧,我尽量完成老大的要求,但老大能不能给我几次机会?有时事情发展未必受我控制。”
周笙白垂眸,他道:“好。”
沉默不过一瞬,他又道:“若你真的意外遇上了危险,想尽一切办法,必要向我求救。”
“会不会太麻烦你……”丁清还没说完,就被周笙白瞪了一眼,她立刻噤声,伸手摸了摸鼻子。
周笙白突然嗤地一声笑出来,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邪气,他道:“是,是会有些麻烦。”
丁清眨巴眨巴眼,莫名觉得老大阴阳怪气的。
他接着道:“所以,你还是寸步不离我的好。”
那样就没有危险,也不存在救人、麻烦。
丁清舔了舔被寒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瞧见了周笙白露出的獠牙,心想果然不是错觉吧?老大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可是为什么呢?
周笙白的视线落在丁清舔嘴唇的舌头上,回想起了几日前林子里的那一吻,小疯子有时很顺从,有时并不乖顺。
他拉过丁清的衣襟,弯腰亲了过去,在丁清第二次舔嘴唇的时候,勾起了她的舌。
周笙白的獠牙牙根有些痒,那像是想要吞食些什么的饥渴,于是他用獠牙不轻不重地磨着丁清的唇舌,企图缓解,却越吻越觉得不够。
丁清被他啃得嘶嘶抽了几口气,她的双手抵在周笙白的胸前,没有用力推开。
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周笙白为何阴阳怪气了,大约是玉霄姬的媚香作用还没消散。
丁清感慨,玉霄姬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都过去几天了……果然当时应该带周笙白去镇子里找个青楼的。
这个吻丁清不在状态内,几次未来得及吞咽口水,又系数被周笙白舔去。
周笙白的呼吸越来越沉,渐变得有些急促,他张口咬上了丁清的下唇,力道有些失控。
丁清发出了轻微的低呼声,随即他的舌尖尝到了些许血腥味,眼底闪过一抹幽色。
丁清立刻察觉出周笙白搂着她腰的手紧了,像是要将她给勒死。
胸腔挤压,几乎要失去呼吸,丁清挣扎着昂起头,哑声道:“我我我……老大,我不能、呼吸了!”
周笙白骤然回神,蓦地睁开双眼松开对方。
丁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嘴唇一片红润,像是肿了,下唇那里还有道细小的伤口。
周笙白看见被他獠牙咬出的伤口慢慢溢出一点血珠,他喉结滚动,想要将血珠舔干净,但是不能。
丁清有些狼狈,额头上还有鬼鸟面具压下的印记。
周笙白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便静静地等丁清平复心跳后,把人一把抱起。
丁清被迫勾住他的肩,问了句:“去哪儿啊,老大。”
她建议周笙白去找个镇子,寻个青楼,把玉霄姬的媚香好好消解一下,可她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