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天。
凰女带着叶昙,和硬跟过来的润玉、旭凤回到了师门。
她本来是直接带叶昙来见师尊,就算完成了任务。这下平白多了两个跟屁虫,她还要帮办法妥善安置,想想真是头疼。
“师侄先去拜见师尊,至于你们两个……我带你们四处走走认认路,顺便给你们安排个住处休息。”
润玉问道,“我们不一起去吗”
“你们的心意,师尊已经领会了,不必专程拜谒。”
“真的?”
“自是。”
凰女严肃地对他们说道,“咱们师门没太多规矩,但有一点我要严正说明:你们非本门弟子,本来这鉴宝会是不允许你们来的。之所以破例,说白了还是因着师侄的关系。在一众长辈面前,你们最好不要开口你、我、他,闭口本殿、本座……”
她招招手,“我在说什么,你们这么聪明,应该都能听明白。”
润玉和旭凤相互看了一眼,客客气气地拱手说道,“我们明白了。”
——就是让他们不要端着架子嘛。
“你们能听懂,就再好不过了。让我想想,你们晚上要住哪儿。哎呀突然多了两个人要住,真有点犯愁。”
旭凤不在意地回答,“我们很随意的,不用特意把我们安置在别宫。”
“别宫?”凰女愣了一下,“大家都住自己的洞府,哪来的什么别宫?”
“不是不是,”旭凤赶紧解释,“我是说不要大费周章,随便给我们个地方睡几晚就行了。”
润玉也附和道,“就是。”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凰女一击手心,“我看你们一龙一凤,不如干脆一个睡池塘、一个睡树上,正好免了我到处找空房。”
二人:……她怎么把客套话当真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凰女后知后觉地挽救道,“怎么,真信了我这话?我哪会这么随便,你们是师侄的亲戚,就是看在她的份上,我都要妥善安置你们呀。”
“……师叔说的是。”
三人正慢慢走着,凰女忽然说道,“越辰,你等会儿!”
听到这个名字,润玉和旭凤都打起了精神。
越辰在人群中回身一看,顿时吃了一惊,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三个人会走在一起。
他让师弟们先行离开,自己则渐渐走来。
“师叔?还有二位殿下?”
凰女和他碰个面,“今次的鉴宝会,师侄专程来了,他们也跟来长长见识。”解释了那两个人的存在之后,她又问道,“你洞府里还有地方睡人吗?”
“我洞府里有两张床,二位殿下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去我那里将就几晚上。”
“那你自己睡哪儿?”
“我晚上打坐修炼,不怎么睡床上。”
“那行吧。”
她示意润玉旭凤过来,“你们两个就去越辰洞府睡,顺便可以互相指点修行。”
“谢师叔,谢师兄。”二人齐声说道。
越辰点点头,“二位殿下这边请。”
“等等,”凰女拉住越辰,“你不用这么客气,就把他们当做寻常弟子对待,不然师侄在这里可不好做人。”
润玉说道,“师叔说的是,大师兄无需对我们拘礼。”
旭凤也接着说,“我们到何处都能随遇而安。”
“如此,”越辰低头笑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是。”
——他们当了这么久的皇子殿下,还是头一回感受普通人是什么感觉。
凰女把二人甩给越辰之后,迅速去了斗姆元君的洞府。
“师父,是我。”
结界应声而开,她立刻钻了进去。
“师侄如何了?”
叶昙方才进来就除了面纱置于一旁,此刻正面对斗姆元君,端正地跪坐于蒲团之上。
“师叔,我很好。但以防万一,你还是先不要和我说话。”
凰女:???说个话都有问题,这也算是很好?
“师尊,她什么个情况?”
斗姆元君缓缓睁眼,对叶昙说道,“你之情况正如你所言。因为体内混杂了赤睛魔蟒之血,你会不自觉蛊惑着身边的人。那些修为低下或者心性不坚的人,最易成为受害者。”
“这么厉害?”凰女吃惊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和赤睛魔蟒扯上关系了。廉晁不是腾蛇吗,怎么他的血还压制不了那个什么赤睛魔蟒?”
叶昙只得再一次解释,“原来在这三种血中,应龙之血占主位,所以我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但经过这次冬眠之后,这三种血相融,赤睛魔蟒还是不可避免对我产生了影响。”
她又说道,“我出门上值都能影响身边的人。若时间久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
“洛霖日前修书一封,求我为你解脱此种困局。我查阅了些古籍,虽未找到完全解决之术,幸得一法可试。”
叶昙期待地问道,“是何法?”
斗姆元君微微颔首,“既然你是灵力外泄,若是能敛你周身的灵力,或可缓你燃眉之急。”
她伏地而拜,“徒孙愿一试,请师祖准许。”
“起来罢。”
*
润玉和旭凤来到越辰的洞府,分别收获了茅屋一间、板床一张、薄被一条。
“寒舍简陋,失礼了。”
旭凤深吸一口气,“没事、没事。”
——大师兄能睡,凭什么他就不能睡呢?
润玉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曾经的床和这个相差无几。
“有劳大师兄了。”
“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泡壶茶来给你喝。”
“多谢。”
越辰走后,旭凤小心地摸摸木板床,“这床看着真结实,少说也有几万年了吧。”
“这么说来,这床活得比你久。”
“……保不齐如此,”他走到润玉身边问道,“大哥你怎么不去叶昙的洞府蹭床睡?她那里总该有你的位置吧?”
润玉淡定地回答,“凰女既然有心把我们分开,我何必拂了她的意?反正咱们来都来了,环境差点便差点,你不是正好可以体验一下平民生活?”
“早知道我自己找颗梧桐树睡算了,这床我怕睡了会……腰酸背痛。”
润玉忍着笑说道,“你现在去找梧桐树也不迟。我看来的路上好像就有一颗,就是不知那树有没有修炼成精,肯不肯让你睡。”
“大哥,你怎么净埋汰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是是是,好弟弟。”
二人正吵闹着,越辰拿着茶壶和茶杯过来了。
“这是去年的春茶,不知能否入你们口。”
“谢师兄。”
旭凤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然后赞叹道,“这茶看着平平无奇,喝下去却自带一股沁人心脾之感,当真回味无穷。”
“你喜欢就好。”
他看向润玉,“大哥觉得如何?”
“连旭凤都称赞的茶,自是好茶。”
润玉笑着,将茶杯轻轻放在木桌上,“我想叶儿也会喜欢的。”
他的话让旭凤回想到了什么,“还真是!我记得她喜欢喝的那款茶,和这个味道很相似。”
“我宫中常备这款茶,所以我记得这个味道。”
旭凤表示赞同。
润玉于是说道,“大师兄可否给一些茶叶给我,我愿以他物相换。”
“一些粗茶而已,我怎能收授你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点茶叶,润玉亦不愿伸手讨要。”他坚持道,“我身上恰好带了些花种,不如以此换取茶叶。”
越辰争不过他,只能同意。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便以物易物。你稍等,我这就去取些茶叶来。”
“多谢大师兄。”
“是你客气才对。”
旭凤撞撞润玉的肩膀,“大哥,你什么时候随身携带花种了?天界不是种不了花吗。”
——他大概不知道先花神一事的真相,才会这么问。
润玉简单地说道,“我怕叶儿一时兴起,便带了些在身上,这下是派上用场了。”
“她种花?”
旭凤想象着叶昙拿着锄头锄地的场景,忍不住大笑。
“我会笑死。”
这时,从结界外传来了叶昙的大声呼喊,“大师兄,我来了。你快让我进去!”
只一小会儿,他们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小师妹?”
“嗯,是我呀。”
和越辰打完招呼之后,叶昙歪头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人影,“你们运气不错,找到了这个好地方。”
润玉见她没带面纱,额心上还无故多了个鲜红的花钿,便猜想她刚才去拜见斗姆元君,应该已经解决了赤睛魔蟒的事。
“叶儿,你看着无碍了。”
叶昙点点头,继续圆这个谎。
“我本来有些不舒服,但是师祖很关心我,就帮了我一把,我想我暂时没事了。”
润玉对她的话心领神会,“师尊修为高深,令人敬仰万分。”
“是的。”
她看着越辰手上的牛皮纸包,好奇地问道,“大师兄,你这里面是什么?”
终于能插上话的旭凤抢先答道,“大师兄这里的茶叶,和你喜欢喝的那款茶叶,味道十分相似,大哥便用花种换了些来。”
“茶叶?”叶昙小声惊呼,“我上次来的时候,没喝到!”
越辰无奈地说道,“你一来就说要和我比试,我都没来得及给你泡茶。”
——哈哈哈哈,好像是这么回事。
“现在喝也不晚,”她边走边说,“这个时间我们刚好可以喝喝茶,聊聊天。”
于是,不大的洞府挤进了四个人。
看着木桌上就几个孤零零的茶壶茶杯,叶昙从千机伞里拿了些东西出来。
“喝茶闲聊的时候,怎么能少了吃的东西?我这有炒瓜子熟花生、桂花糕绿豆糕、核桃酥如意酥,想吃什么自己拿!”
一眨眼的工夫,木桌上便摆满了点心。
旭凤感叹地说道,“我看你那把伞里,应该放满了吃的东西吧。上次那些灵芝,好像也是从你这把伞拿出来的.”
“差不多,”她摇头晃脑地回答,“那你还吃吗?”
“吃,当然吃,有吃的还不乐意吗?”
润玉和越辰无声地笑了。
在叶昙摆弄千机伞的时候,越辰忽然说道,“小师妹,可否让我看一下这把伞?”
“可以。”
她将伞递了过去,见越辰翻来覆去地观察,她又问道,“大师兄看出什么内行门道了?”
“门道算不上,”越辰把千机伞还给了叶昙,“只是觉得能把法器炼制成伞,这个人应该很厉害。若是三师叔看见了这伞,一定会追着你问是谁炼出来的。”
润玉也问道,“我看过一些炼器的书籍,书里好像没有说明如何炼器成伞,是不是真的很难?”
“我偶然听三师叔提起过,她曾经和一位旧友千辛万苦才炼制了把伞出来。因为材料多是那位旧友提供,所以伞归那人所有,三师叔便拿了别的东西。”
“这么难?”叶昙面露困色,“我都不知道,经常把这把千机伞当做普通的雨伞来用,好像很浪费。”
“这还用说,”旭凤磕着瓜子说道,“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伞?”
“父亲给我的。”
旭凤一愣,然后机智地没说话了。
越辰有些不解,“洛霖师叔也会炼器?”
他不知道叶昙的身世,只当洛霖就是叶昙口中的父亲。
“我爹是我爹,父亲是父亲,他们是两个人。”
叶昙手里抱着伞,还是向越辰说清楚了状况。
越辰眨眨眼,瞬间明白了她的话中意。
“是我误解了,对不住。”
“没事。”
——这种事经历多了,她也不在意了。
为了转移这个话题,叶昙转向润玉问道,“你什么时候带了花种在身上?真想在天界种花吗?”
润玉接了她的话茬,“我只是有这个想法,但没来得及尝试。不过我看那些大师兄所赠、种于你景晏宫里的昙花,长势还算喜人。等我们回天界之后,亲手一试也未尝不可。”
“就不怕陛下责罚?”
“责罚因何而来?”润玉意有所指,“说不定父帝还希望如此。”
“有可能。”
旭凤看着他们两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不解地问道,“种花和父帝有什么关系?还有,天界何时能种花了?”
叶昙低头喝了口茶,只解答他前面那个问题。
“不仅和陛下有关,还和你也有关系呢。说不定,你很快有事可做了。”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将功赎罪的事儿呀。”
——听得旭凤更不清楚了。
“我说你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旭凤还想再问问,但是叶昙和润玉已不愿详细说明。
又过了一会儿,叶昙差不多吃饱喝足了,便拍拍手掌站起来说道,“你们就先在大师兄这里休息着,我去我娘的洞府看看。”
润玉也站了起来,“要我同去吗?”
“不用,师叔说等下会和我一起。”
她按下润玉的肩膀,“你们今晚上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神鉴宝,好吗?”
“……好。”
“那我走了。大师兄,他们两个麻烦你了。”
越辰点点头,“我会用心照顾他们的。”
“不用,”叶昙抿嘴笑道,“不听话就骂,再不听话就打,还不听话直接赶出去流落街头。”
越辰也笑开了,“我尽量。”
她向二人威胁道,“听见了没有,不听话会被赶出来的!”
旭凤一脸黑线看着她,“你当我三岁小孩?”
“一岁,不能再多了!”
“我!”
叶昙立刻说道,“大师兄,有人不听话呢。你当如何?”
越辰配合着答道,“第一次先饶过,再不听话就要骂人了。”
旭凤忍着怒火,挤出一个笑容,“我没有不听话。”
“这才像样。”
她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越辰的洞府。
越辰感叹如此听叶昙话的旭凤,有幸见识这一场面的,六界想来也没有几个吧。
*
和凰女一起整理了洞府之后,叶昙被邀请去她那儿泡温泉。
“上清天也有温泉吗?”
“当然了。还是纯天然的,想不想试试?”
“我们现在就去吧!”
——啧啧,真是个小孩子心性。
掬起一捧温泉水,好好洗了把脸之后,叶昙学着凰女的样子,懒洋洋地背靠在温泉石壁上。
“我说师侄呀,”凰女拍拍晕红的脸问道,“我看太子……说错嘴了,我看你和润玉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你们怎么会互相喜欢的?”
“我们有这么大差别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你当局者迷,哪有我看得清。”
她贼兮兮地说道,“特别是你是个花灵,不禁更让我想得更多了。”
叶昙不客气地反驳,“我是花灵又怎么了,花灵就不准喜欢龙了吗?”
凰女解释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看过类似的话本子,里面写的差不多就是那种……你懂的。”
说起这个,叶昙忍不住叹口气。
“其实我当初也没想到,我会喜欢上润玉。”
“那你以前又是怎么想的?”
“以前……”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
“从我化身成人起,父亲就和我说我是花灵,我不能把我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一条龙,我一定要快点逃跑,因为龙是这个世上最危险的生物,它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以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觉得我已足够强大,就算我真的打不过龙,我还可以逃跑,不一定会死得很惨。但是父亲一再告诫,我只能这么答应他。
“后来我飞升了,那一日我看见了活生生的龙。你相信吗,那一刻我像中了邪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将父亲的千叮万嘱全都抛到了脑后。我不但没有尽快逃跑,反而傻傻地自己撞了上去。也许是出自花灵的本能,我无法控制自己接近那条龙,只想着看他一眼,再多看一眼,就一眼。那之后我一定会远离他,再也不靠近他半步。
“但是我没想到,那条龙会是我名义上的主人。我既害怕,又期待、紧张、惊喜、还有好奇。原来我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这么近地和一条龙呆在一起。虽然这条龙不受天界人的喜欢,但是和他相处越久,我越能发现他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优点。他就像是一颗种子,默默地从石头缝隙里探出芽,即使知道没有人在期待,也依然茁壮地成长。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些‘期待’‘紧张’‘惊喜’‘好奇’会在‘陪伴’的浇灌下,开出‘喜欢’的花朵,结成‘爱慕’的果实。等我意识到我可能喜欢上那条龙之后,我问过我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是龙,我才会喜欢他;如果他不是龙,我还会喜欢他吗?就这几个月的时间,我真的这么喜欢他了吗?
“让我得到确认的,是别人的一句话。那个人说,那条龙早有了天定的妻子,不是区区一个我能肖想的,劝我早日放弃他。我记得我当时火冒三丈。凭什么我要让位给一个甚至都没有出生的人。我和那条龙相处的这段时间,早对他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对他的喜怒哀乐了然于目。天界再没有人,会比我更熟悉那条既孤单寂寞又期盼关心的龙。
“想通这一点之后,我却更忐忑不安了,因为我不知道那条龙对我是什么感觉。他看我,究竟是在看一个下属,一个朋友,一个知己,还是一个女人。后来我直接说出了我的心意,他不知道我当时用了多大的勇气才会那样问他。不过这一切到底是值得的,那条龙说他也喜欢我,愿意为我承担背弃婚约的后果,他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我听完之后满心欢喜。不是因为我一个花灵,竟然真的骗得一条龙喜欢我,我今后再也不用担心灵力耗尽而死。我开心的是,这条龙真心实意回应了我的感情。我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我是个花灵,我怕他会怀疑我接近他是别有用心,所以我孤注一掷做了件危险的事,结果我得到了赤睛魔蟒的血。我这样做,他应该不会疑心我,我也终于可以摆脱顾虑,安心嫁给他了。
“可是荼姚却让我的所有努力化作了泡影。在命悬一线之际,我竟然有些庆幸。那条龙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就算真的以为我不怀好意,都无所谓,因为我很快就会死了。至少在我死透之前,他表面上还是爱着我的。哪怕不是,他就是做戏来骗我,我也为他的假意开心。直到后来父亲舍命救我,我又活了下来,同时我也明白那些事瞒不下去了。
“那条龙说他不介意我的身份,只想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我那时被仇恨冲昏了理智,对他说了、也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他也还是不愿离开我,甚至会为了我自杀殉情。多亏了他,我才及早清醒了。本以为这一关应该过了,没料到等着我的却是渡劫成神。为挡天雷,腾蛇的灵力几乎被我耗尽,生死存亡间我只能勉强运用赤睛魔蟒的灵力。
“渡劫之后,我没有对他提起这件事,哪怕我们关系已那样坚定,我也还是不愿。那条龙历来洞若观火,应该感觉到我有些异样,他竟然主动把他的血和所有的灵力都给了我,自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修养许久才能现于人前。做了这么多,他犹觉不够,甚至想把他手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我面前,只为让我欢喜开心。
“其实,我真不是贪图他什么才和他在一起,那些东西于我最多就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今生,我只想和他找个安静的地方,过着平淡的日子。这样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直到我们和天地化为一体。”
凰女听完这些,久久不能说话。
最终她轻声叹息,“我以为话本上的情节已经够曲折离奇了,没成想现实也不遑多让。你想的这么多,我还以为你生得美,随随便便就能钓到润玉这条龙。”
“润玉哪会是这种人?”叶昙苦笑,“他谨小慎微了千万年,赶走了所有居心叵测之人。这样一块铜墙铁壁能够回应我的感情,我真觉得老天对我实在不薄。”
凰女摇摇头,挥去那些不必要的感觉。
“你们经历了这么多艰辛困苦,以后定要相亲相爱才是。”她犹豫地说道,“你父亲还有荼姚……他们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你们就再不要掺和进去了,免得引火烧身。”
叶昙深沉地闭上了眼,“再说吧。”
——这个时候才来劝她,已经晚了。
上一辈这些人当中,她父亲是最无辜的。身为大哥,他对弟弟照顾有加。身为主上,他对下属赏罚分明。身为天帝长子,他做到对荼姚一心一意。他不负其中任何一个人,最后却只能隐姓埋名,避居蛇山。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人!
*
夜深了,隔壁的旭凤已经睡下。
润玉收拾好自己,也准备睡觉。却在下一刻,忽然感应到了唤龙咒。
他循咒来到施此术之人身边,发现正是叶昙。
虽然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润玉却敏锐察觉到她身上的……失落?
这个时候,她不睡,还很失落是为何?
“叶儿。”
叶昙从凰女洞府回来之后,心情就有些郁闷。
她拿出挂在胸口的龙鳞,放在手里无意识把玩着。大概是泡温泉泡头昏了,她好像听见了润玉的声音。
现在也晚了,润玉应该睡了,不会来这里的。
但是身后确实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她好奇地转身一看。
“润玉?”她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润玉也诧异,“因为唤龙咒。难道,不是你吗?”
唤龙咒?
叶昙低头看着手里的龙鳞,又抬眼看了看润玉。
可能是她在玩龙鳞的时候,不小心使出了唤龙咒,把润玉给叫了过来。
她闷闷地回答,“应该是我了。”
润玉:???
不对,她看着有点儿不对劲。
他走到叶昙对面蹲下,与坐在石阶上的她平视。
“你不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昙呼出一口气答道,“我在想些事情,但是想不明白。”还不小心把他召来了。
“何事能难倒娘子?”
润玉灵巧地坐在叶昙身边问道,“不如告诉为夫,说不定能帮上娘子的忙。”
——还真是!
她回答,“凰女问我,你到底看上了我哪一点,我一时竟答不上来。回来在这里又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定论。你正好来了,不如你亲自回答这个问题。”
“……”原来是凰女。
——这个不着调的师叔真是干啥啥不行、搞鬼第一名,尤其是搞他的鬼。
润玉轻声说道,“师叔随口一问,本就没准备听个一二三四,你不必在意她的话。现在夜已深了,听话回去睡觉。”
“我知道她在取笑我,但是!”叶昙义正言辞地看着他,“我确实不知道嘛。”
然后她噘着嘴巴,看向面前的石阶,“你刚认识我那会儿,来不及挖掘我的优秀品质,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呢?”
——这就是传说中的‘怎么回答都是错’吗,果真厉害。
“咳咳,”润玉轻咳两声,“娘子真想知道?”
“当然了!”
“不后悔?”
“……我听了会后悔吗?”
他笑道,“娘子先听我说吧——
“从前有条小白鲤,他住在太湖水底。一直以来,他过得很不开心,因为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每一个人都在欺负他。有一天,他又在被同龄人欺负,这次他突发神威赶跑了那些人,却不想引来了娘舅和外祖的杀心。就在这时,一个神仙从天而降解救了小白鲤。神仙还让身边那个小仙女给小白鲤擦药。慢慢的,小仙女和小白鲤就成为了好朋友。
“和小仙女在一起玩耍的时间,是小白鲤最开心的回忆。但是这一点点开心,对一直饱受□□的小白鲤来说,无异于沧海一粟。他越来越忍耐不住,甚至想去找小仙女,但是他怕再一次被抛弃,于是一心只愿赴死。不料小白鲤却被坏女人发现,他被掩藏了记忆,带去了一个小仙女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小白鲤改名换姓变成了小白龙。他有父帝和母神,没过多久还有了弟弟。本来以为幸福的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可是他想错了。弟弟的父帝,还是他的父帝;可弟弟的母神,已不再是他的母神。小白龙慢慢长大,母神对他越发冷漠,甚至迫切地想要除掉他。察觉到母神的变化后,小白龙念着那些许亲情,选择默默忍耐,不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后来,有一天小白龙在落星潭遇见了一位昙花仙。昙花仙说她刚来到天界,称赞他的尾巴很好看,还想和他做朋友。很久没有交过朋友的小白龙,忍不住答应了。他想过了,昙花仙会来到落星潭,一定是因为没人喜欢她。既然他们两个都没人喜欢,那做个朋友相互取暖也好。于是,小白龙和昙花仙渡过了一段很热闹、很悠闲的时光。
“但是,小白龙的身份也给昙花仙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小白龙不希望昙花仙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所以他想让昙花仙离他远一些。昙花仙出奇地愤怒,质问小白龙为什么要赶她走,小白龙真是有苦不能说。不过最后小白龙还是让昙花仙留下来了,他一直在劝自己,等昙花仙的家人来找她,他一定要让那个昙花仙安全离去。
“在相处中,小白龙逐渐被昙花仙的真诚吸引,他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发现。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日子中,昙花仙却向小白龙表达了爱慕。小白龙内心挣扎万分: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把昙花仙卷进他糟糕棘手的人生里;可是他又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昙花仙一样真心喜欢他了。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小白龙决定要和昙花仙在一起,不管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幸运的是,昙花仙有惊无险地和小白龙在一起了。小白龙也从昙花仙口中得知,在他一片空白的童年记忆中,他和昙花仙早已相识。他是那样的开心,原来有一个人一直记挂着他,哪怕他‘死了一万四千年’,那个人也从没有忘记他。在险象丛生的魔界,小白龙记起了昙花仙就是小仙女,他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昙花仙。
“只是小白龙没想到,他面对的敌人会如此强大,不但昙花仙的身躯被敌人霸占,他们甚至会走到你死我活的绝境。而且,小白龙还从敌人口中得知了昙花仙的一个秘密。敌人巧舌如簧,想用自以为是的猜测,诱导小白龙放弃昙花仙。但是敌人不知道,小白龙早在战战兢兢的生活里,便磨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谁真谁假,谁善谁恶,他一眼分明,敌人的谎言根本骗不到他。
“小白龙和昙花仙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以平安离去。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昙花仙继续开心地在一起。小白龙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庆幸自己没把这件事捅破,所以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幸福,他终于能够和昙花仙永不分离了。只是幸福来得快,走得更快。昙花仙危在旦夕,他看着昙花仙痛苦的样子,心里比她还要难受一万倍。小白龙真的想过,要是昙花仙死了,他也绝对不会独活。
“幸好,最后昙花仙的父亲现身救了她。可于此同时,也揭开了小白龙和昙花仙父辈的仇怨。小白龙的父帝端坐在九霄云殿,昙花仙的父亲隐居于岌岌蛇山,嫡亲的兄弟却有着云泥之别。昙花仙告诉小白龙,因为小白龙的父帝贪图帝位,所以埋伏谋害了她的父亲,他们两个虽然没有血缘相连,却背负了血海深仇,不应该在一起。小白龙当时只觉得天,塌了。
“小白龙自诩读遍天下书,却找不到能够挽回昙花仙的方法。在日复一日焦心之下,他终于卧床不起。意识模糊中,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昙花仙死在他手中,他无法承受这件事,便自杀殉了昙花仙。然后他又做了个梦,梦见他回到了初识昙花仙的时候。那么简单,也是那么幸福。但是,梦中的昙花仙不知何时,变成了真正的昙花仙。
“昙花仙问,小白龙是选她,还是选生父,选定便不能反悔。小白龙早从这一系列事件中,明白了一点:天界病入膏肓,皆因父帝薄情寡义、亲佞远贤。他同意釜底抽薪,不仅是为了昙花仙,也是为了保整个天界不坠。如此,小白龙才和昙花仙重归于好。但他们都没想过,日子刚平静下来,渡劫就以迅雷之势而来。
“昙花仙虽然渡接成功,却越来越奇怪。小白龙在想,为什么昙花仙怎么也吃不饱,为什么她总是这么饿,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想到了昙花仙隐藏的那个秘密,他觉得应该就是因为那个秘密。于是他没有问昙花仙,直接把他的血和灵力渡过给昙花仙。如他所愿,昙花仙确实没事了,只是他自己变成幼体需要慢慢回复。
“在此期间,印象里模糊的生母突然来找他,说想弥补多年来的歉意。小白龙虽然只想起几个片段,也深知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不愿再见生母,却还是在血灵子的帮助下,恢复了一身灵力和往日所有的记忆。他一边为自己记起了小白鲤和小仙女而开心,一边又忍不住为过往的委屈伤痛而落泪。这个时候,只有昙花仙会来安慰他、陪伴他度过最难捱的夜晚。
“在小白鲤满身伤痕的时候,是小仙女为他难过上药;在小白龙孤单无依的时候,是昙花仙伴他左右不离不弃。他们深刻的感情,绝非简单一句话、普通一件事就能够表白清楚。小白龙本就一无所有,有昙花仙相伴就已十分知足了。”
一席话说完,润玉看着叶昙静默不语。
叶昙嘴唇颤抖着,眼里蓄满泪水望向他,“原来……你早在魔界就知道了。”
“是。那天晚上你短暂出现之后,她为了离间我们,就把这件事单独告诉我了。”
该死的祸头子,强行占了她肉身不算,还想破坏她和润玉的感情。
“娘子放心,为夫没有被她骗到。”
润玉坚定地说道,“为夫更害怕,若为夫先挑明这件事,娘子便不会和为夫在一起了。”
叶昙眼睛微眨,大颗泪滴便倾泻而出。
“我就是为了不让你猜忌我,为了能陪伴你更久,才会冒险和陶宁斡旋,没料到反被她将了一军。”
“没事,都过去了。”
她看着润玉问道,“你知道得这么早,真的对我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为夫在天界磨炼万年,若分辨不出人心,岂不是辜负了这些年的苦难?”
叶昙终于忍不住了,扑进润玉的怀里哭泣。
“我要怎么告诉你,我的这种出身。我不敢赌,哪怕我有五成胜算,我也不敢赌。你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如果那个人伤透了你的心,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难受。我这辈子这样也无所谓了,但是我不想你今后,日日因为我而痛不欲生。”
润玉抬头退回眼里的水汽,“这么说,废后也称得上为我做了三件事:她把我从太湖带到天界,救了我一命;她打压我多年,让我练就一双慧眼;她难容下你,把你丢到我的璇玑宫。于你、于我,算是半个好人。”
“好好的,怎么说起她了?不过,就是因为她当年的绝情绝义,逼得父亲吐出心头血,我才能借此化成人形。”
他紧紧的抱着叶昙,“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想这些事了,好不好?”
“……好。”
叶昙向上仰着头看着润玉,“你心里想了这么多,要是我不问的话,你绝对不会说出来,对吗?”
“太肉麻了,”他脸上微红,“这些话,句句不都在说‘我爱你’吗?”
叶昙抽泣着,笑倒在了润玉怀里。
*
辰时过后,旭凤从睡梦中苏醒。他摸着后背说道,“唉,还真的有点疼。”
小声抱怨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叫道,“大哥,你醒了吗?”
隔壁无人应答。
旭凤:???这么硬的床也能睡过头?
他起身走到隔壁一看,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在屋子里。
“大哥,你在哪儿?”
如此问了几遍之后,润玉的声音才从门外传来。
“我在外面。”
旭凤跑出去一瞧,疑惑地问道,“这么早,你去哪儿了吗?”
“我昨日见水池边灵力充沛,就趁早在那里修炼了一阵。”
“嗯这样,”他眼珠一转忽而问道,“你被子叠得真好,就好像从没摊开睡一样。”
润玉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从小就会叠被子,你不记得了?”
没猜到他会这么说,旭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
“当然,”润玉就事论事,“你以前晚上睡觉磨牙都能吵醒我,也不知你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第二天枕头上还有……”
旭凤连忙陪着笑打断他的话,“我记起来了,你的确很会叠被子。”
——不管是不是,就算是吧。
“本来就是。”
润玉走进了屋里,“我去换件衣服,等会儿吃过早饭就去参见鉴宝会。”
“好啊。”
旭凤在花园里活动了一阵,就看见越辰背着把剑回来了,身上似乎沾了些水汽。
“大师兄,这是去了何处?”
越辰答道,“我带师弟们早课练剑。”
“你真厉害!”
“这没什么,我顺便还能在灵池边修炼一会儿。”
旭凤顺口说道,“你和大哥不是都在那个灵池边上修炼吗,怎么你们没一起回来?”
越辰皱着眉问道,“润玉也在灵池吗?我没看见他。”
旭凤:!!!大哥难道在骗我!
“咳咳咳,”旭凤舔舔嘴巴努力解释道,“也许大哥在灵池这一边,大师兄在灵池那一边,你们没遇上?”
“有这可能。”
“应该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他怕越辰看出些什么,慌忙逃回了屋内。
——大哥要害死他,赶紧溜了溜了。
鉴宝会。
润玉和旭凤被安排坐在越辰身边,表示他们师门对天界来客的尊重。
稍后一会儿,叶昙也跟着凰女来了。她紧邻凰女而坐,因为她代表洛霖和临秀,正巧就在越辰、润玉、旭凤的对面。
她向对面挥挥手,越辰对她点点头,润玉回以微笑,旭凤一副……‘懒得理你们’的样子?
——大早上的,吃错东西了?
她对凰女小声说道,“师叔,你堂外甥看着病得不清,我建议你赶紧找个会医术的给他看看。”
“谁病了?”
凰女顺着叶昙的视线望过去,立即否定了这个说法。
“他哪是什么病,分明是知道太多又不敢说出口,憋得慌。”
“不如你去撬撬他的嘴,看他藏了什么机密。”
她来了兴致,“好,鉴宝会完了之后,我马上就去。”
叶昙笑着喝下了面前的茶水。
真是好茶,上清天出品,不同凡响。
没过多久,鉴宝会就开始了。
主持人是大师伯,他先是说了些客套话,然后把焦点引向了三师伯。
这三师伯是位女炼器师,此次就是她带着弟子炼制了不少法器,秉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准备把法器发给需要的同门。
——她真是个大好人!这样的好人一定长命百万岁。
叶昙说是受到邀请才来的鉴宝会,其实她的目的早就达成了,坐在这里也只是走个过场,没打算真收什么法器。
就是不知对面硬跟来的那两个,是奉了天帝什么命令而来。
没关系,她总会想到办法,问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