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
天才刚微亮,叶昙便已从不甚安稳的睡梦中醒来。
她侧身看着仍旧熟睡的润玉,本想捉弄他一番,却怕他昨晚的气还没有全消,又一早被惊醒,气上加气愈加不可收拾,遂歇了这股心思。
不过昨夜润玉既然肯让她睡在这里,就表明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只要问清楚他在气什么,对症下药即可。
回想昨晚上天帝异乎寻常的反应,叶昙决定早点回景晏宫,若是天帝派人召唤,她也能及时出现。
她小心地掀开被子拿起枕边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钻了出去。
这个时候,戌三、戌四应该还没有起床,那她怎么留口信呢?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戌四忽然从水榭那边走了过来。他猛然看见叶昙,也是惊了一跳。
“公主?”
“小声点!”
戌四捂住嘴巴悄声问道,“时辰还早呢,公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叶昙答道,“我怕会有事,就早些回景晏宫。润玉还没醒,你守在这里等着伺候。”
“是。”
临走了她又叮嘱一句,“润玉他最近心情不太好,若早上起来发了脾气,你自己当心点。”
“……是!”
昨晚殿下回来之后,就把三哥和他一起赶出了寝殿,说想一个人呆会儿。他们哥俩寻思着,殿下约莫是和公主闹脾气了。不过应该不需要他们担心,公主人都来了,殿下还会有什么气?他压根不担心。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叶昙根本没有把润玉哄好,现在他得独自面对润玉的怒火。
——呜呜呜,他就是只可怜的小勾勾,一个两个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
回到景晏宫,叶昙刚把这身浅绿色的衣裙换下,门外便响起了修魄的声音。
“主人,天帝刚才派了仙侍来,要你早些去九霄云殿议事。但具体要议什么事,仙侍并没有说明。”
她看着天色,直接朝天翻了个白眼。
“现在刚过辰时!天帝发什么疯,竟然要我这么早就去九霄云殿。他晚上都不用睡觉吗?”
“这个嘛,”修魄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叶昙愤愤地将衣裙摔在床上,“我看他是故意针对我,让我不好过!”
“就是就是。”
过了一会儿,她的怒意渐渐降下来,理智回归开始分析起天帝的反应。
她昨夜听御殿将军所言,就莫名感到一股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却不能第一时间指出来。
综合今晨天帝的举动,她觉得天帝应该看出了某些内幕,而这些内幕是刚好是她不知道的,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召她议事。
不过天帝既然把她也找过去,就表示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推波助澜。只要出席今早的朝会,天帝就会把他隐瞒的事情,全都告诉给他们这些人。
但是在此之前,她得先问一问暮辞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暮辞闪现至寝殿,单膝跪于叶昙身后。
“参见尊上。”
叶昙转身看向他,“昨夜在御花园,你没背着我做了什么别的事吧?”
“回禀尊上,小人未行任何隐瞒之事。”
“是吗?”
暮辞低着头答道,“射出暗箭、假意打斗、迅速遁离,小人一切按照尊上的指示行事。”
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上次那个鸟族代族长的事就是他做的。这次和上次的流程一模一样,应当会达到尊上预期的效果才是。难道事情出了差错?
“听说天帝看见那支暗箭,神色立刻大变,之后便马上离开。你认为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恍然一愣,然后闭上眼睛沉痛地回答,“那些暗箭全都是小人依循灭灵箭样式所制。天帝可能认为那些暗箭是灭灵箭,真的有忘川族人潜入了天界,意图杀害天界太子或者天帝。”
——记起来了。
忘川族人的骨头可炼制灭灵箭,被此箭射中者当场灰飞烟灭。天帝一定以为有人欲加害于他和润玉,所以才如临大敌。
“原来如此。”叶昙说道,“天帝曾经上过前线,自是知道你们灭灵箭的威力。而且据闻忘川族已族灭,突然蹦出一个会制造这种样式暗箭之人,他觉得说不定是忘川族遗孤在报复,于是慌了。”
暮辞仍旧低头,也不答话。
她蹲下身,逼暮辞看着她。
“怎么,怕我把你献给天帝吗?”
天帝知道天界混入了忘川族人,不管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还是谋求这灭灵箭的效用,他掘地三尺都要将这个人找出来。这一点,暮辞心知肚明。
“小人……但凭尊上派遣。”
——说得好听,你脸上就不要露出这种慷慨就义的表情呀。
叶昙笑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给你重塑肉身、放你自由,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弃车保帅。”万一这人受不住刑讯把她供出来,她连办法都没得想。
暮辞悄然舒出一口气,“是。”
“但我这景晏宫你是呆不下去了,换个地方藏着吧。”
“天界何处还能容下小人?”
她慢慢地站起,轻拍暮辞的肩头,“自然是个好地方。”
*
九霄云殿。
叶昙到的时候,这里没有一个人在。
她终于可以安安静静、不受任何一人打扰,仔细端详这空旷的九霄云殿。
不知是不是在陈国的王宫呆久了,她觉得这九霄云殿……也就那样儿。
就算名字大气、响亮一些,也只是一个供天帝和朝臣议政之处。就连最上面那金碧辉煌的帝座,不过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交椅。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这么沉迷于权势、地位、名声?他们不知道,欲望是把双刃剑,能推动人奋力前进,也能够使人步入深渊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但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权势、地位、名声就是他们毕生所求,那些父子、兄弟、夫妻之情,只是手里翻云覆雨的棋子。
——本末倒置至极。
真想让他们体会体会,什么叫做跌入万丈深渊、永世都不得翻身的苦楚。
没多久,殿上传来了走动的脚步声。
“参见法神殿下。”
叶昙回身弯眼一笑,“原来是代族长。许久不见,您可还安好?”
隐雀拱手说道,“劳殿下惦念,小神一切如常。殿下近来可好?”
她振振衣袖甩于身后,“我嘛,还是老样子。”
“如此甚好。”
客套完了,叶昙便问道,“代族长可知,陛下为何清晨召我等议事?”
“小神……不知。”
她苦恼地答道,“我猜应当事关昨夜的刺客。也不知道那个刺客图什么,竟然把火神好好的庆功宴搅成这副模样。换做是我,晚上气得都会睡不着觉。”
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插进了一句话。
“让你失望了。我昨晚上睡得还行,也没有很生气。”
叶昙挑挑眉,茶言茶语张口即来。
“你怎么这么说,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若是你连觉都睡不安稳,白天怎么有精神搜寻刺客踪迹?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可难辞其咎。”
这句话,旭凤毫无招架之力。
还是他身边的穗禾解围道,“表哥当然知道,法神殿下的关心乃情真意切。只是此事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处理,不如稍宽心思、从长计议。”
旭凤立刻接道,“就是就是!”
——就是你个大头鬼。
叶昙意义不明地哼哼两声,“你能体会我的苦心,便再好不过了。”
“好、好!”
应付完她之后,旭凤对穗禾露出一个苦笑,大意是‘难为你了’。
穗禾浅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放心太早了,以后还有的你受。
不多时,洛霖、临秀和琉璃也来了。
众人尚在寒暄着,天帝忽然严肃至极地从殿外走来。
“众卿平身。”
太微坐在帝位上俯视殿下,发现他下令传召的人几乎都到齐了,除了璇玑宫离得较远的润玉。
“本座清晨召集诸卿,是有大事要议。”
旭凤上前问道,“父帝可是询问昨夜刺客之事?”
“正是。御殿将军上报,御花园内只寻得此暗箭一支,尚未觅得刺客踪迹。”
“请父帝宽限几日,儿臣定当将此刺客捉获,还天界及众仙安宁。”
太微叹出一口气,“若此事能轻易解决,本座便不会召诸卿前来朝会。”
“还请父帝明示。”
他一抬手,一名仙侍即走下殿内,将这支暗箭展示给他们看。
“本座怀疑,此刺客乃是魔界忘川族遗孤,身负屠神戮仙的灭灵箭。”
对灭灵箭有所耳闻的殿内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不明所以的琉璃问道,“陛下,灭灵箭真有这么神奇吗?为什么小神从未听说过此物?”
叶昙也加把腔,“小神也没有听闻呀。”
然后隐雀给她们解释,“灭灵箭乃忘川族人骨肉所制。身中此箭者,无人可救。”
他这么说,叶昙后怕地回道,“那我昨晚上还和刺客打斗,岂不是差点就——”她摸摸胸口,“幸好刺客后来逃走了,若是他再射出一箭,那我……”
“好了,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临秀揽着叶昙的肩膀说道,“你没事就好。”
旭凤也附和道,“你不用怕。我把幸运玉戒还给你了,你绝对不会出事。”
太微见他们越说越歪,遂拉回正题。
“此事关乎天界神本,绝不能放任刺客逍遥在外。即刻起,太子、火神、法神、穗禾带兵搜寻天界各司各部,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可疑之人。其余诸位若是得空,尽可参与一道搜寻。”
“是。”
“事权从急。本座之兄仁德天王的孝期,”太微特意停下来,仔细观察叶昙的神情,“暂时解除。待抓获犯人,另行商议补足剩余日期。”
洛霖、临秀、旭凤、穗禾各自朝左朝右看向叶昙,似乎在看她的反应。
出乎他们意料,叶昙面上极度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命令。
她扛着几人的视线,恭敬地弯腰行礼,“是!”
太微满意地说道,“诸位觉得呢?”
剩下的几个纷纷称是。
就在此时,缺席的润玉姗姗来迟,“参见父帝。”
“太子来得正好。本座刚已下令,解除你和火神守孝期年之制。你二人联合法神,全力缉拿昨夜刺客,务必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润玉震惊地看向上方,随机躬身行礼,“遵旨。”
——怎么不等他来,就已经下了这个命令?
“详细的情况,在场所有人都已知悉。你有何疑问,就去问他们。”
“是。”
“还有,本座希望你下次能早些到场。虽然你璇玑宫地处偏远出行不便,但你如今可是天界太子,有些事务你最好不要缺席。”
润玉深深地躬下身子,“儿臣谨遵父帝法旨,此事永不再犯。”
“好了,都退下吧。”
“是。”
出了九霄云殿,叶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真不能怪她,谁让她今天起了个大早,还被迫开了早会。平时这个时辰,她才刚吃过早饭出门上值。
旭凤打趣似的说道,“还说我昨晚上睡不好,我看睡不好的人是你才对。”
她无精打采地闭眼摇摇头,“我才不会因为刺客睡不着呢。都怪我盖的那床被子,我不知道它比之前的窄上些许,翻个身就盖不到后背了。我辗转反侧又懒得起来换,索性早点出来到九霄云殿等着,现在肚子还是饿着的。”
临秀心疼地回道,“饿肚子怎么能行?我看不如火神殿下先去兵营点兵,待小昙吃过早点再去找你们。”
旭凤同意了,他对穗禾和燎原君说道,“那我们先去校场。”
“好。”
末了,他又向一直盯着叶昙的润玉说,“大哥要和我们一起吗?”
润玉这才回神答道,“可以。”
隐雀和琉璃暂时不能有别的事不能同去,于是这一群人分成了三拨。
叶昙跟着洛霖和临秀离开了,润玉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支走了穗禾和燎原君后,旭凤摸摸鼻子悄声问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严格说来,是他在单方面闹脾气。
“你们方才,可是连一个眼神都没对上。”搁平常可不是一般的眉目传情。
“说了没事。”
旭凤悻悻说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什么时候的事?”润玉疑惑地看向他,“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在魔界,”旭凤指指自己的头顶,“就你头上长了兔耳朵那一次。那天晚上,我还被赶出来和你睡一个房间。”
润玉恍然大悟,“你说那件事吗?”
“对呀,不然还能有别的事?”旭凤苦口婆心地劝他,“都是老生常谈了,但我还是得再说一遍。不管你们两个是不是闹矛盾、闹什么矛盾,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和她过不去。道个歉、赔个礼、说点好话,不就没事了?再说你们都……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她还能对你怎么样。”
润玉无力地辩解,“我们没有吵架,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就犟嘴吧,反正以后还是大哥先撑不住。
*
洛湘府。
洛霖等叶昙吃过早饭,便敲她有事商量。
“爹,什么事呀?”
临秀担忧地问道,“灭灵箭太过霸道,我和你爹都担心你追查刺客会太过凶险。”
叶昙安慰她,“娘,我不会有事。你看昨晚上我都直接和刺客打上了,不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吗?”
“娘怕那灭灵箭会伤害你。你好不容易才逃过琉璃净火一劫,怎可再次涉险?”
洛霖也叹口气说道,“灭灵箭、忘川族……很久之前陛下和我讨论过这个难题,那时他就显得极为忧心。虽然他没有明说有何打算,但我猜想忘川全族覆灭,陛下很可能参与其中。所以这次出现的刺客,才会让他如此紧张,甚至不惜直接解除润玉和火神的孝期,也要早日抓到刺客。”
叶昙微微点头,“如果真的是爹说的这样,那个刺客是冲着天帝而来,所以才对我……嗯,手下留情?”
“他放过你一次,你真该谢天谢地。你不要再掺和进这件事,我怕你会出事。”
“爹你安心,我现在有很多法宝护身,不会有事的。而且这件事也不是我说我不想做,就真能两手一摊再也不管。天帝下令要我们追查刺客行踪,我们找不找得到这个刺客暂且不论,至少也不能落人口实,说我们奉了御命却什么都没干。天帝如若拿这个做文章,我才真的百口莫辩。”
她这么直白地将利害关系说出来,洛霖和临秀也只得默默按下心中的忧愁。
“你千万注意安全。你身边那么多人,就算发生什么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好,我会的。”
再三保证会照顾自己之后,叶昙才从洛湘府匆忙走出去。她要去校场与旭凤会和,润玉一定也在那里——
嗷,她还没和润玉把事情解释清楚……等没人的时候,她再看着办吧。
*
也不知旭凤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他把一队人马交给润玉之后,还指名让叶昙同行,说什么顺便熟悉熟悉各司各部管事的人。
好吧,旭凤的好心她领了。
今日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御膳房。
总管仔细地回答润玉的问题,还有空闲让仙侍给叶昙端来几碟刚出炉的糕点,美其名曰请她试试厨师的手艺。
谁会忍心拒绝送上门的美食呢?
叶昙捏起一个白色的鲤鱼红豆糕,朝着润玉上下比划了一下,吸引他的注意之后,她当着润玉的面一口便将鲤鱼头咬掉,牙齿狠狠地磨了磨,再慢慢吞进肚子里。
润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脖子后阴风阵阵、汗毛直立。
“……太子殿下,御膳房的情况就是这样。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咽下口水,镇定地回道,“看来此处并未混入身份不明之人。”
总管谨慎说道,“殿下,御膳房历来管理严苛,就是怕有人会在此行不端之事。小仙自上任以来,日日叮咛下属万分注意,时刻不忘自身职责。”
“那便好。”他又问道,“法神觉得如何?”
叶昙点点头,“点心很合我的口味。等会儿,总管再做一些送去洛湘府和景晏宫。”
“小人遵命。”
她拍拍手站起来,兴奋地说道,“御膳房逛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极其严肃的搜寻过程,硬是被她带偏了画风。
润玉提醒道,“我们是来查寻刺客踪迹,不是出来玩的。”
“我知道,”叶昙眨眨眼,“但是这里没问题,我们不应该去别处吗?”
她率先站起来,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慢些等我。”
他们走之后,总管立刻吩咐下去,“法神的话都听到了吧,还不赶紧去做。”
“是。”
——虽然不知道法神是怎么把太子拿捏得死死的,但早点巴结她总不会有错。
接下来去的是织造坊。
这个地方叶昙熟得很,守门的侍卫远远地见她来了,立刻让人去通知兰织娘子。
不一会儿,润玉和叶昙刚到门口,兰织便从门后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法神殿下。二位驾临未曾远迎,且请恕罪。”
叶昙大手一挥,“不用拘礼!”她又悄悄走近问道,“我那套衣服做好了吗?”
兰织答道,“只剩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明后日就能完工。”
“那就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她捧着润玉解释,“今日太子殿下巡查织造坊,搜寻昨夜大闹御花园的刺客。”
兰织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禀太子殿下,小仙已令所有人等停工等候,随时接受太子殿下的问询。”
润玉一点头,“那我们就进去吧。”
又这么走了一遍流程,他们仍未找到可疑之人。
——二人当然知道,绝不会在这些地方找到暮辞。
临近中午,这两组人在兵营汇合,交流整个上午的结果。
旭凤坐在上座,眉头紧锁看着十分苦闷。
叶昙问道,“你们上午去了哪些地方?”
“栖灵苑、姻缘府。”燎原君简单地回答,“时间仓促,我们只来得及去此二处。”
“有什么发现吗?”
穗禾答道,“栖灵苑一切正常,姻缘府……咳咳,也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穗禾,穗禾不好意思回答,直接躲开了她的视线。
——内有乾坤!
她又看向了燎原君,“她不说,那你来说。”
燎原君便一板一眼地回道,“末将带人仔仔细细搜寻了整个姻缘府,就连月下仙人私藏春……宫图的暗室,青丝仙侍都领我们去查看了,并未发现可疑人迹。”
叶昙抿嘴点头,“嗯,是该这样。”
听完他们这边的情况,旭凤就问润玉那边如何。
润玉只摇头说道,“御膳房和织造坊皆无异样。”
于是,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你们干什么这么沮丧,难道都以为只消一个上午,就能找到刺客的踪迹?我查案都要好几天,不必心急。”
旭凤却不无忧闷地说道,“那刺客带有灭灵箭,若是他再次现身伤人,我们来不及防备,只怕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叶昙一点都不担心,“你着什么急。也不想想,若是刺客存心害人,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依我看,那个什么灭灵箭,就是一只普通的钢铁箭矢,事情也没有你和陛下想的那么严重。”
“那是你运气好才躲过一劫,别人不一定这么好运。”
她双手一摊,“你若这么担心,我可以把这个幸运玉戒借给你。”
旭凤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必!我有寰谛凤翎护身,不会有事。你有幸运玉戒……也不会有事的。”
“你提醒我了,”叶昙严肃地说道,“你有寰谛凤翎,我有寒英凰珠,我们都有护身法宝,但是润玉没有。”
几人便不约而同看向了沉默的润玉。
他开口答道,“不必担心我。”
“这怎么能行?”
她笑嘻嘻地褪下手上的玉戒塞到润玉手里,“现在你有我的幸运玉戒了,一定万事大吉。”
旭凤见此情形,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说道,“那可是你的幸运玉戒。”
“就因为这是保你成功涅槃的幸运玉戒,我才把它给润玉,算是我的小小心意。”
润玉闷笑着,将玉戒套进了左手无名指。
“多谢法神殿下。”
“好说好说。”
旭凤万般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算了,等这件事过了,大哥会把玉戒还给叶昙的。
燎原君接着问道,“那下午该走什么路线?”
叶昙手抵下巴说道,“其实我一直就想说,虽然我也参与搜寻刺客,但是我的地盘也不能落下。不如下午你们谁和我去天牢走一趟?”
“我去!”旭凤抢先一步回答,“我去过天牢几次,我更熟悉天牢的分布。”
“那就有劳……火神殿下了。”
她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他心思的表情,让旭凤忍不住轻咳两声。
“咳咳,我是比你们都熟,这话又没说错。”
“随你吧。”
于是下午这么安排:叶昙和旭凤去天牢和慎行司,润玉带穗禾去省经阁和披香殿。
*
天牢。
守卫见旭凤是和叶昙一起来的,并没有出面阻拦。
旭凤对此再次表达了不满,“为什么只有和你一起,我才能进出天牢?我堂堂火神兼任战神,这个面子都没有吗?”
“没有就是没有,”叶昙连看也没看他,“哪怕润玉来了,没有得到我的准许,他也绝对进不去。听清楚了吗?火神兼任战神。”
“哼!”
“你哼也没用。对了,其实除了我之外,‘天帝’也可以自由进出天牢。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
旭凤紧张地望向四周,“你疯了,居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亏得这里没其他人,如果有人向父帝进谗言,你要怎么解释?”
她毫不在意地答道,“我说什么了?天规天条明文规定:只有法神和天帝能自由进出天牢。要是有人打小报告,我直接甩他一本《天界总则》,还需要浪费口舌?”
“你厉害、你厉害行了吧,但是你今后再也不要说这种话。”
“切~”
叶昙甩甩手,再也不理他。
禹严很快就来了。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旭凤和叶昙会一起来,为此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参见火神殿下。启禀神上,天牢所有在押犯人名录在此,请殿下和神上审阅。”
“给他看!我是看够了。”
禹严便将名录交由旭凤查看。
旭凤看着这新编的详实名录,心里五味陈杂。
名录里详详细细记载着每一个犯人所犯何罪、关押时间、所属族系,尤其‘所犯何罪’那一栏,看得他触目惊心。
一页排版二十名罪犯,至少有十名罪犯和鸟族有牵连。罪名千奇百怪,更有甚者只因未及时向鸟族行礼,就犯了对上神不敬之罪。
“不知鸟族哪位上神这么尊贵,一个不敬之罪便落人入狱……竟有两千年?”
禹严犹豫地看着叶昙,叶昙点头示意他说清楚。
“回禀火神殿下,那位上神是……穗禾公主。”
旭凤吃惊地抬头望向了他。
“属下记得分明。那一日原来是废后的生辰,穗禾公主带着贺礼从鸟族来到天界。此罪犯当时是一名仙侍,因为手上端着东西未曾看到穗禾公主,还差点和穗禾公主撞到一起。穗禾公主大发雷霆,说那仙侍对上神不敬,判处即刻入狱,一直关押至今。”
“就这样,没别的了?”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因为手上有东西没看见她,所以她就把人关进天牢里?”
“正是。”
看旭凤的脸色有些不对,禹严又补充道,“此罪犯确实犯了对上神不敬之罪。或许惩罚重了些,可这罪名……”
“够了!”叶昙挥手打断他的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我们已将此罪犯编入重审名单,核查无误之后另行安排出狱。”
“是。”
旭凤好像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醒醒,一名罪犯你就受不住了?这名录里可记载着一整个天牢的罪犯呢。”她说道,“禹严,拿本备份送去栖梧宫,让火神殿下慢慢批阅。”
禹严谨慎地答道,“是。”
——送去一份简单,就怕火神看了会七窍生烟。
自看到这本名录,旭凤对天牢的巡查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就是毗娑牢狱。”
这句话成功唤醒了他。
“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旭凤看着叶昙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指什么。”
她笑着屏退禹严,“我当然知道。你来天牢不就为了这个吗?”
毗娑牢狱的石门在二人眼前缓缓打开。
旭凤一言不发,在叶昙准备提前离去的时候,却忽然将她拽进了毗娑牢狱。
“你干什么?!”
“带你去见母神。”
正说完话,他们就走到荼姚面前。
荼姚许久不曾见到叶昙,这下亲眼看见她,立刻从地上踉跄站起。
“小昙,你来了!”
旭凤吃味地说道,“母神,我也来了,您怎么不也说说我呢?”
“你能来,母神也很开心。”
叶昙极力挣脱旭凤的桎梏,她摸着泛红的手腕,恶狠狠威胁道,“再有下次,我直接剁了你这只手。”
“你若肯来见母神,便是砍了我双手,我也毫无怨言。”
他无所谓说着,荼姚心疼地说道,“你不要怪旭凤,是我想见你一面。你要砍,就砍我的手吧。反正我在这毗娑牢狱里,有没有手也无所谓。”
“母神,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一定会求父帝放你出去,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团聚了!”
——惯会恶心人。
叶昙懒得理他们这些人,转身准备走出去。
旭凤马上上前伸手拦住她,“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母神真的有话想对你说,你就听她把想说的话说完再走,好不好?”他悄声说,“出去以后,你要打要杀,我绝不反抗。”
她叹一口气,“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反悔。”
商定好条件之后,叶昙努力维持镇定,走到荼姚面前问道,“你要说什么?”
虽然只隔了几步,但是荼姚觉得,她和叶昙之间隔的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莫过于此。
荼姚心酸地问道,“你过得好不好?听旭凤说你当了法神,得了一座景晏宫,掌管慎行司一司,每日上值还吃得消吗?”
“我很好。”叶昙简单地回答,“没有人害我,我自然过得好。”
这句话扎了荼姚的心窝,“是我错了,过去我不该那样对你。你心里恨我也是应该,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你有没有罪,陛下自会定夺。我的职责仅是把你从前做的错事一一翻查出来。之后你是死是活,我做不了主。”
“你还是不愿原谅我,对不对?你信我,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叶昙紧闭着双眼,叹出一口气说道,“你求我有什么用?那些死在你手里、死在旭凤手里的冤魂,你又可曾对他们有过一丝心慈手软?现在你应当知道,一条命捏别人手里是什么滋味了。”
旭凤走过来劝道,“昨日之事覆水难收。你何苦执着?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
“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她怒而骂道,“你几时在我面前有面子?从前在陈国没有,现在在天界更没有。你若不信,出这个门我便让你知道,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荼姚连忙拉架,“你们不要为这个吵架。旭凤你是弟弟,要照顾姐姐。”
“谁是他姐姐?!”叶昙不客气地说道,“洛湘府就我一颗独苗,我爹娘可没给我生什么弟弟。他旭凤就算是弟弟,也只是润玉的弟弟,和我有什么关系。”
旭凤又问道,“怎么,你不想认母神了吗?”
叶昙整整衣领回答,“我爹是水神洛霖,我娘是风神临秀,他们都和这位废后没有任何关系。攀亲戚,也要先想想自己的身份。”
“伯父为救你而死,你就这么对母神?”
“仁德……天王舍身救我,我自是万分感激。只是天王从未娶过妻,也未和废后有实质关系。你因何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还责怪我对她不够好?你把道理给我说明白了。”
“这……”旭凤不知该何如应对,只得向荼姚求救,“母神?”
荼姚伸手制止了他,经过刚才这些话的冲击,自己也慢慢平静下来。
“她说的对,”泪水从她脸颊滑落,“我把事情弄得无法挽回,是我害了廉晁、是我害死了他!我凭什么要她来认我。”
旭凤抓住叶昙的手臂问道,“你一直说你是水神和风神之女,但他们只成婚了四千年,你而今一万八千岁,那前一万四千年你要怎么对外界解释?”
叶昙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好好反击旭凤,冷不防一个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水神洛霖、风神临秀大婚后孕有一女。然此女在腹中神魂不稳,二神将其藏于一株万年昙花中滋养。数千年后,此女借由昙花之体顺利化为人形。二神感念昙花大恩,为女取名叶昙,延其年整一万八千岁。后飞升成仙回归洛湘府,与帝长子润玉姻,赐琼华公主名,出任慎行司法神。”
几人侧首望去,来人正是润玉。
在润玉的脚步声中,旭凤抓叶昙的手慢慢松开了。
“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这个问题恰好也是叶昙和荼姚想问的。
“此乃父帝亲笔撰写——法神叶昙之传序。你得空去披香殿转转,应该能在洛湘府和慎行司的档案中看到这一篇。”
润玉将单薄的叶昙拉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揽着她双臂说道,“我和穗禾搜查完省经阁、披香殿,见你们在天牢逗留甚久,担心出了什么事,便和她过来看看。正巧遇到心急如焚的禹严,他报告毗娑牢狱的动静有点大,央我前去查看情况。我留穗禾在慎行司等候,跟着禹严来这天牢。幸好我来了,不然还不知你们会闹成什么样子。”
叶昙微侧过头,“没事,只是在这里耽搁了一些时间。既然穗禾在慎行司等着,我们就尽快过去。走了一整天,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好。”
他们转身走了几步,身后蓦然传来了扑通的跪地声。
润玉惊讶地回身看去,刚才正是荼姚跪倒在地。叶昙定住了身形,却未曾转身去看。
旭凤急得团团转,只是有雷柱阻拦,他不能近身扶她起来。
“母神,你为何要跪她?这、这万万使不得!”
叶昙目不斜视看着入口的石门,“她一介重犯,跪拜司法法神,我如何受不得!便是你旭凤跪我,我也担得起!”
荼姚悲痛地看着她的背影,“是我对不住你!求你原谅我,不要怨恨我!”
润玉和旭凤同时看向了叶昙。
叶昙迈开步伐,朝着石门一步一步缓缓走着、一字一句慢慢说着——
“天王心系天界众生,死里逃生未曾争权夺势,是为他知你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仍愿为你填补罪过,是为德。他自己从未有一丝怨言,我区区外人……有什么资格恨你?”
她的身影消失于门外,润玉赶紧追了上去,徒留伤心的荼姚和复杂的旭凤。
“母神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她放下过去的仇恨。在此之前,还请母神千万保重身体。”
“她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廉晁死了,她的心也死了。旭凤,”荼姚苍白地看着他,“你答应母神的事,都做了吗?”
旭凤答道,“我做到了,只是没有机会对她说。”
“你不要说,就让这个秘密藏在我们心里!”
——若是她知道,一定不会再留着。
他明白母神在说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片刻过后,禹严在石门外重重地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火神殿下,毗娑牢狱既无异样,小人应关闭此门。”
旭凤叮嘱了荼姚几句,依依不舍地走了。
*
慎行司。
修魄坐在大门的石阶上,无聊地托腮发呆。
刚才润玉把穗禾丢在这里,就和禹严一起走了。唐凡和曲灵招待她,自己趁机溜了出来。
如此等了又等,他终于看到叶昙……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修魄:???
他上前关切地询问道,“主人,发生什么事了?”
叶昙缓缓气回答,“如果旭凤找过来,别让他进去烦我。”
“若是他硬闯呢?”
“打死他,算我的。”
修魄振臂高呼,“我明白了,定不让主人失望!”
——他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身旁的守卫看了修魄一眼,纷纷紧闭嘴巴没有说话。
没多久,润玉便匆匆赶来。
修魄倚着大门,斜眼看他进去。
润玉:……这情形,似是风雨欲来?
旭凤在润玉身后不远,仅距数十步。
修魄看到他立刻眼放精光,兴奋地跳下石阶,手执圆棍指向他的来路。
“火神殿下,今日慎行司客满,无余力招待,还请您打道回府。”
他这话什么意思,旭凤当然明白。无非是叶昙生气了,暂时不想见他,所以修魄才会在门口拦着。
“我着急见她,你不要横加阻拦。”
修魄摇着脑袋说道,“你急也没用。主人正在待客,没时间见你。”
“没时间见我?我看她就算有时间,也不想见我。”
“你真聪明,被你说中了!”
——气死个人。这修魄学叶昙真学了个十成十。
旭凤说道,“我没心情和你在这里争吵。你让我进去,有什么后果我替你担着。”
他哈哈笑道,“和你毫无诚意的随口一说相比,主人的许诺更令我心动。”
“她许你之物,我一样也能给你。”
修魄挥舞手里的圆棍,和旭凤真刀真枪缠斗起来。
“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就收了你这条破命!”
司内,润玉和穗禾坐在安静的会客室里,听唐凡和曲灵报告自纠自查情况。
“太子殿下、穗禾公主,我慎行司人员精简、管理严格,闲杂人等轻易不能混入,二位尽可放心。”
润玉笑着回道,“有你们在此,当是无异。”
“谢太子殿下夸奖。”
“穗禾公主,”他看向身边的穗禾,“可有何建议?”
她慎重地答道,“小神钦佩法神秉性,暂无多余建议。”
“那么,我们就出去吧,叶儿一个人该等久了。”
一群人回到大厅里,叶昙坐在主位上闭目摇扇,案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
唐凡对她说道,“禀神上,属下已向太子殿下和穗禾公主汇报完毕。”
叶昙作势收了扇子,公事公办地回道,“劳烦二位跑这一趟,小神万分感激。”
润玉也笑了,“法神不必客气。”
正值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人狼狈地摔了进来。
——是修魄!
紧随而来的是旭凤。
他握着凤翎剑,身上的杀气尚未散去,“你以为修魄拦得住我?”
叶昙这一地狼藉,静静地对旭凤说道,“刚才你答应了我一个条件,还作数吗?”
“你先说。”
“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她走向旭凤,手指向大门的方位,“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