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这个蓝色的锦囊沉默不语。
刚才润玉走了之后,凰女并没有真的进屋来喝茶,而是递给她一个锦囊,说是遇到困境的时候再打开看,然后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离开了。
——奇怪,凰女没事准备这种东西干什么?
她久居上清天,对天界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是绝对猜不到自己的计划。
但如果她没有察觉的话,那她给这个锦囊是何用意?
忍不住了,她真的想知道凰女的锦囊里放了什么。是别出心裁的妙计,还是更加实用的好东西?
鸡贼的凰女还在锦囊上施了个术。锦囊什么时候打开,她马上就能感应到。
哼,就这点小伎俩怎么能够唬住堂堂法神?
只用了一小会儿,叶昙就在凰女毫无感知的情况下,打开了这个锦囊。里面是一张纸,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
师侄,当你选择打开这个锦囊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不然你也不会向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叔求助。
其实你在忧愁什么,我也猜得一二,无外乎是润玉那点事。也许这个时候他太子之位已稳,也许他已位至天帝,而你却面临一个极其复杂难解的问题。你要相信,连你的聪明才智都搞不定的事情,没有人能为你解决,更不要指望润玉这个局内人会帮你。
我以一个曾经在鸟族和天家周旋的长辈身份告诉你,
如果你想继续活下去,你要用你所有的聪明才智,尽早挣脱天界的身份,头也不回地离开天界,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这一辈儿人里,现在属我过得最自在,还不是因为我舍得放手、懂得离开吗?你看那几个沉沦在情爱和权势中无法自拔的人,他们不是早早地死了,就是身陷牢狱永不释出。一通算下来,就我活得最逍遥。
什么法神、公主、太子、天帝,这些全都是狗屁,你不要被这些华丽的虚名绊住了,这些在你的小命面前,都是最一文不值的东西。
如果你听进了我的话,打定主意要走,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你爹。洛霖他虽为人正直,但是内里刻板,要他反抗上面的压力,他不一定坚持得住。
反倒是临秀,你可以相信几分。她涉政不深尚有退路,但是她能做的实在太少。不过你说你想要走,她会真心帮你的。
我的建议是死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了,最好还能来个风光大葬,这样就不会有人去寻你的踪迹。你大可改名换姓,过上另一种生活,反正以你的本事,还怕什么好日子过不上。只要你不显摆让人有机会认出你,六界这么宽广,到处都是你的去处。
不要担心润玉、也不要再委屈自己成全他了,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妻子都守不住,这样的男人就算是应龙,也是条没用的龙,还是让他去祸害下一个人吧。他给你的心头血和灵力,就当是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应得到的报酬,从此之后你和他互不相欠。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留恋一条龙。师叔相信,这世间一定有不比润玉差的男子,也许你很快就能碰上了。到时候你就会庆幸,自己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
师叔言尽于此,望你千万珍重。
*
叶昙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至少五遍,最后放下这张纸,闭眼轻叹了一声。
指尖的灵力一出,蓝色的琉璃净火便迅速绕了上去。
手指微松开,那张染着火的信纸便晃晃悠悠地落地,成了一层薄薄的灰烬,再也看不到原来的字迹。
这个师叔,看着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也没有那样洒脱呀。
她能从这些一看就是慌忙挥就的字句中,感受到凰女的真心好意。
凰女真是面冷心热,她密密麻麻写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单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自己早点抛弃一切离开天界。
信里给出的事实依据很有道理,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她希望她关心的人,也能学她一样早点走。
可是,她叶昙做不到像凰女那样潇洒。
凰女能走的如此干脆,很大的原因是她真正的身无牵挂:家人战死沙场,族人不闻不问,唯一的亲人视她为眼中钉,鸟族和天界再没有什么人能牵制住她。也只有这样无拘无束的人,才能过上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可是她们两个情况不一样,甚至称得上截然相反。
父亲的仇一日未报,天帝依旧虎视眈眈,不彻底把这个祸患铲除,就算自己真的走了,迟早也会被天帝捉回去,那个时候就真的没人能救她了。
更何况束手就擒,从来就不是自己行事的风格。凰女的心意,也只能心领了。即使最后真的功败垂成,至少真的奋力一搏过,也没什么好怨怼的。
——但以后的事,谁又能断定呢?凰女可连她叶昙的命盘,都看不到了呀。
*
翌日清晨。
天空灰蒙蒙的,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叶昙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醒来。她看了看漏刻,快辰时了润玉还没有来,应该因为下雨,不用去灵池修炼了。
正好,她还有时间可以睡一会儿。
没多久,她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叶儿,你醒了吗?”
——都下雨了,润玉还来这么早干什么?!
“来了来了。”
她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就去给他开门。
“你还真来了?”
润玉拍拍身上的水滴,笑着说道,“我答应你,会来叫你起床,怎可食言?”
叶昙躺回床上,靠着柔软的枕头。
“可是都已经下雨了,我们去不了灵池。”
“没关系,雨很快就停了。”
她惊坐起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雨会停?”
“我是龙,对这种天气变化很敏感。”
——原来龙还有这个本事。
叶昙看着润玉身上的湿衣服问道,“那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带伞?”
“就下一会儿雨,我懒得带伞。”
“……真的?”
“当真。”
算了,他怎么说就怎么样吧。
话才说完,外面的雨就渐渐停了。
润玉自豪地说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还真让他说中了。
叶昙眼珠一转,贼兮兮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和大师兄说这件事?”
“当然。我怎么会让这些勤奋的弟子耽误了早课。”
哈哈哈,那些师兄们如果知道润玉如此热心,一定会感动得将他打个半死。明明有个可以休息的雨天,硬是被他破坏了。
“你等我换件衣服,就和你一起出门。”
“好。”
她看着外面雨过天晴,便穿上了一条青碧色的裙子,也算趁趁天气应应景。
“我们走吧。”
润玉牵着她的手,转头的瞬间无意看见了地面上的灰尘。他只当是许久不曾打扫落下的,没说什么就和叶昙一起出门了。
二人到了灵池,正好遇上了结束早课的越辰。
“大师兄,”叶昙笑呵呵地问道,“早课还好吧?”
越辰平静地答道,“一切如常。”他极快地瞟过润玉一眼,“多亏了润玉告知,我才知道雨只会下半刻。雨停之时,恰好开始早课。”
叶昙憋着笑,“那就好。”
希望大师兄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润玉免不了一顿埋怨。
越辰又说道,“这灵池底下有一颗聚灵石,所以灵力十分充沛,对修炼很有裨益。我们趁早开始吧!”
“可以。”
于是三人选了一处干净地,开始各自吸收灵力聚神修炼。
半个时辰过后,几人从修炼状态中退了出来。
叶昙摸着瘪瘪的肚子说道,“修炼太费肚子了,我们早去用早膳吧。”
越辰点点头,“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越辰带了早课,又在灵池边沾湿了外衫,他要换一件外套才能去大食堂。
于是乎,叶昙和润玉就在茅屋外等着,顺便叫上了刚起的旭凤。
“你们三个,一大早都去灵池了?”
“是的。”
“那在灵池边修炼的感觉怎么样?”
润玉简单地回答,“还不错,可惜你不能一试。”
“你们觉得不错就行了。”
不多时,越辰便换好衣服出来了。
大饭堂里,几人领了各自的食物,坐在一张四方桌上。
旭凤吃了一口白面馒头,打趣地说道,“幸好我们只在这里呆两天。要是久了,我怕某个‘三遍不过嘴’的人,就不会吃这里的东西了。”
某人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带了几天的口粮啊,凤凰?”
凤凰不甘示弱地回视,“我只是嘴刁一些而已,什么都能吃。”
某人也笑道,“我也只是嘴刁一些而已,什么都能吃。”
一时间,半空中似有火光四溅。
润玉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东西。越辰见润玉没有要劝架的意思,也没有说什么话。
这样诡异的气氛,让旁边的人看了惊奇不已。
早饭过后,越辰为了缓解这种氛围,便提出去审议场看看。
三人都表示没有意见。
旭凤刚才和叶昙斗嘴没斗得过,心里憋着股气,故意和叶昙离了段距离。
几个昨日和旭凤说过话的女弟子,则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到他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火神殿下消消气,小师妹不是故意惹殿下生气的。”
“我看小师妹就是因为有太子殿下撑腰,才敢对殿下蛮横无礼。”
“我听堂哥说过,小师妹在天界对殿下也是这副模样,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旭凤蓦然停下了脚步,冷面对这些茶言茶语的女仙说道,“我和她关系怎样,还轮不到你们来议论。她对我是和善、是凶恶,更无需你们来操心。”
他丢下几个女弟子,追上了叶昙几人,似乎还听到他一句嘟囔——“长得这么丑还来玩挑拨离间,谁教的好徒弟?”
气得这些人直跺脚。
*
审议场。
这是叶昙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她代人来送花,顺便辩了那个难题。
越辰笑道,“我还要感谢小师妹,结束了上次那个冗长的辩题。”
她摆摆手说道,“小意思,用不着感谢。”
虽然她也是被赶上去的,好歹有惊无险不是。
润玉便好奇地问,“是何辩题?”
叶昙答道,“一个极其经典的题目:万卷书和千里路哪个更重要。”
“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越辰指了指一侧墙壁,“小师妹的回答已刻在了墙上,随时可供查看。”
润玉看上一遍,不觉笑出了声,“是叶儿会说的话。”
“怎么样?还满意吧?”
他轻挑眉,“不愧是法神殿下。”
旭凤也看了过去,对她的回答感叹不已。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我竟不知还有这种说法。”
叶昙双手抱着胸口,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你见识的人还不够多。”
她过去这一万八千年里,在陈国的时间最是难熬。因为她必须等,等到五百年后才能拿到琉璃宝珠。
为了打发这段时间,她找了个乐子:在茶肆酒楼听人闲聊。
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嫌弃,因为她听着听着,时间就过去了,比她一个人呆着要快得多。
“等你见过一万个人,你的想法就和我差不多了。”
想起那段时间,她忍不住对润玉说道,“真想让你也去看看,听他们说话好玩得很。”
润玉坚定地答道,“下次我们一起去。”
叶昙的手指在袖子里慢慢收紧,圆钝的指甲竟让她生出了痛感。
“……我怕你没时间陪我,大忙人。”
“会有时间的,”润玉和她并肩看着墙壁,“去一趟凡界而已。”
“等你有时间再说。”
“好。”
旭凤上来插进他们两个中间,“别忘了我呀,我也想去。”
叶昙飞了他个白眼,“算了吧。三个人的话,时间更难凑。”
“别这样,时间挤挤总会有的。你提前通知我一声不就行了?”
“再看吧。”
越辰看着他们三个不禁笑出了声。
虽然他们个个位至上神,且都是皇子公主,但不知怎的,却经常给人一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也很是稀奇了。
这时,一个弟子走了过来。
“大师兄。”
越辰依旧看着他们几个拌嘴,无心地问道,“何事?”
“师祖说让小师妹单独去见她。”
“什么?”
他回过神来,望向这个师弟,“师祖要见小师妹?”
“正是。”
“我这就去告诉她。”
“有劳大师兄。”
弟子走了之后,越辰朝着几人喊道,“小师妹,你过来一下。”
正在和旭凤斗嘴的叶昙先是应了一声‘我在’,然后小声说道,“你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旭凤满不在乎地回答,“谁收拾谁还不一定。”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叶昙丢下这句话,便和越辰一起离开了审议场。
“大师兄,怎么了?”
“师祖想见你。”
师祖?前天不是见过了吗,怎么还要见?难道有什么要补充的?
她满腹疑惑地跟着大师兄一起去了斗姆元君的洞府。
“越辰,你且在外等候。”
越辰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躬着身子退下了。
叶昙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大师伯、三师伯、凰女师叔是她认识的,剩下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好像没见过。
“参见师祖。”
斗姆元君说道,“不必多礼。”
“是。”
她端起身子,平和地看向这位师祖,等着他们主动开腔。
“这几位是你的师叔。”
“见过诸位师叔。”
几人异口同声答道,“师侄免礼。”
凰女轻咳几声,对着叶昙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他们都是……你师叔我的同族。”
——原来是鸟族的人,怪不得一个个这么显眼。
“是。”
看着叶昙那副淡定的样子,凰女尴尬地摸摸脑袋,“他们今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是不是,”她笑着说道,“求问因果之事呢?这个好办。”
“……不是。”
凰女闭上眼睛,把身边一个人推了出去,“人我给找你们来了,有什么事你们自己说吧。”
被她推出来的那个人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叶昙面前。
“师侄,”他擦着汗说道,“我们知道这种事不应该来找你的,但是我们实在被家中的长辈们磨得没办法,只能恬着脸到上清天,再三再四请求师尊安排着见你一面。”
叶昙继续含笑地望着他。
从凰女说这些人来自鸟族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猜到他们的来意了。但是她就是不主动说,看这些人能不要脸到哪个地步。
“请师叔明示。”
“我们想请师侄向陛下上书,让废后荼姚离开天牢,另寻一幽静之处妥善安置。”
不待叶昙回复,他又说道,“我知道这对师侄来说很难,但是荼姚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都进了毗娑牢狱这么久,该受的罪过也应受完了。族中长辈看着她长大,宁愿她堂堂正正死在前线,也不愿她在牢里心如死灰。师侄,你说呢?”
——说什么?说你放屁?
也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刚才这位说话的师叔看着有些不自在。
凰女当然知道叶昙在想什么,但是她实在不好出面赶人,只能像个木头僵在那里。
沉默了半晌,在众人的期许之下,叶昙终于说话了。
“若是师祖和几位师叔没别的事的话,小侄先行告退。”
末了她看着这几人,礼貌地提醒一句,“如涉及天界公务,就算是在上清天、在师祖面前,也请诸位公事公办,先向我行礼问安。不管是谁,我绝对担得起。”
向斗姆元君一躬礼之后,她也不管后面的人反应如何,随即转身走出了洞府。
这几人面面相觑,竟又看回了凰女。
凰女一机灵,“你们看我干什么,是你们自己不够分量劝不动她,管我什么事。”
——笑死人了。这群人凭什么认为,一句礼节性质的师叔,真能指挥得动叶昙听他们做事。
斗姆元君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已见到了她,理应心满意足了。”
“可是……”
“此事全不由她做主,你们切勿舍本逐末。”
几人面露难色,却也只能一一称是。
凰女简直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天知道,她才是最不想做这些事的人好不好!
叶昙闷闷地找到了在洞府外等候的越辰。
越辰看出了她的不开心,便好意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明白了一件事。”
她苦笑着答道,“——脑子是个好东西,但并不是人人都有。有的人头上长个脑袋,只是为了显高。”
越辰:???里面的几位师叔怎么开罪她了?
“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叶昙简短地说道,“我们快回去吧,别让他们两个等得久了。”
“好。”
回到审议场,叶昙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润玉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低落。
他找个空档去问了越辰,但是越辰早就被支开,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们二人一头雾水之时,一群人也来到了这里,正是刚才叶昙见过的那几个鸟族师叔。
他们见到旭凤,脸上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火神殿下也在此处吗?”
旭凤连连点头,“几位也来了。”
润玉经过攀谈得正火热的人群,走回到叶昙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他们找你?”
“……是。”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说了废后的事情吧。”
叶昙回望他一眼,“你都猜到了?”
“差不多。”
她抱着润玉的腰,埋在他怀里,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向他诉苦,“呜呜呜……我都到了上清天,还有人追着我审案。是不是法神,都这么倒霉?”
润玉知道她只是在撒娇,便轻拍她的背软言安抚道,“咱们还能指望一群不长脑子的家伙,做出什么妥帖的事来吗?好好的上清天,硬是让这群人给毁了。”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还不如早点回天界。至少在我家,没人会这样败我的兴。”
他静静地拥着叶昙,看旭凤和那群人聊得起劲。
“你说得对。我们离家多时,也该回去了。”
叶昙放开润玉,找到越辰表明了去意。
越辰显得有些吃惊,“这么快便要离开了?”
她偷瞄了那几位鸟族师叔一眼,“鉴宝会已经结束了,我怕爹娘会担心,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越辰顺着叶昙的视线,锁定了那几位师叔,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失望地说道,“本来还想带你们在上清天多逛几处,看来没机会了。”
叶昙俏皮地回答,“这还不简单。大师兄让三师伯多练出些法宝来,我不就有机会再来上清天了?”
越辰哑然失笑,“你呀,歪主意忒多。”
笑完之后,他又问道,“要不要带些鲜花回去?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摘来给你。”
“不麻烦大师兄,”叶昙笑道,“我看他们两个这几天应该看够了,不用带了。”
润玉也赞美一句,“润玉亲眼所见,方知大师兄料理花草堪称一绝。”
“还是带些回去吧。你们在天界,应该很久没有见过真花了。”
“大师兄,此言差矣。”
越辰疑惑地问道,“我上次送的那几盆昙花,还不到开花的时候,你何时在天界见的真花?”
润玉气定神闲地回答,“日夜相见。”
——咳咳咳。
叶昙看天看地,配以‘无知懵懂’的傻笑,满脸都在表达‘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对此,越辰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道,“我送送你们。”
“好。”
这三个人有意无意忽视了人群中的旭凤,互告珍重之后,叶昙和润玉便启程返回天界。
*
南天门。
一阵清风吹来,守卫此处的将士等来了归程的二人。
“参见太子殿下、法神殿下。”
“嗯,免礼。”
润玉淡淡地说了一声,在他们恭敬的视线中从容走过。
叶昙目视这些熟悉的守卫……中唯一一个陌生的人,思索了一阵之后,她忽然说道,“我记得你,你叫做破军对吧?”
破军有些惊喜,“法神殿下认得小人?”
“我记得。你上次和修魄比试,虽然输给了他,但是武艺整体还是不错的。”
——屁。她就记得这个人被修魄一脚踢下擂台,回去还笑了他好久。
“谢法神殿下挂念。”
她拍拍破军的肩膀,万分鼓励地说道,“加油,我相信你用不了多久,定能够打败修魄,一雪前耻。”
“小人定不负殿下所望!”
“好,努力干!”
话才刚说完,一个气愤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当着我的面挖我的墙角?!”
叶昙转身一看,捂着嘴巴笑道,“乱说什么呢。他脸上又没写,他是你的人呀。”
旭凤忿忿地走来,劈头盖脸问道,“你们准备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我看你说得正开心,以为你不想这么早走,而我们两个赶时候走,不就只能先走了?”
“谁说得开心,你看见我开心了?”
叶昙吃惊地小声惊呼,“原来你不开心呀?你怎么不早说,说了我们就带你回来了。”
她嗔了旭凤一言,“你怎么演技这么好,我们几个都让你骗过去了。”
旭凤:……深深的无力感。
这人活到现在,说不定被她气死的人能从南天门堆到九霄云殿,他可不想成为其中一个,绝对不要!
“算了,随你们吧。”
叶昙抿嘴一笑,旭凤忍功见长了呢。
不多时,闻风而至的人便挤满了南天门。
唐凡和曲灵夹在人群中,根本见不着叶昙的面儿。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人缝中看得到你,你却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
燎原君及时赶到,将人群一一隔开,让出条路给三人通行。
“三位殿下请!”
有人在现场指挥秩序,叶昙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唐凡和曲灵。她小声和润玉说了句,然后朝着他们走去。
今日,南天门日光正好,阳光照在叶昙一身青碧色衣裙上,将她的身影印射得如梦似幻。
见这两个人还在望着她发呆,叶昙轻轻笑道,“找我吗?我的监察使。”
曲灵猛地吸一大口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是、是是,神上……我们找到一些案件的线索了。”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慎行司吧。”
“是!”
二人屁颠屁颠地跟着叶昙走了。
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叶昙余光看见燎原君神色严肃地对旭凤说着什么,旭凤却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还朝着这边看过来了。
“……殿下,您涅槃的日子快到了。丹炉已经运进了栖梧宫,一切万事俱备。”
“好,”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还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吧?”
“正是。”
“我知道了。”
丹炉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去拿那个了。
叶昙回到慎行司,一开口便问案件的消息。
曲灵答道,“神上,我带鸿晖去见了那个横死之人。他看了好久才辨认出,那具死尸是他认识的人。”
“他怎么说?”
“鸿晖说,这个朋友其实算是他的远方亲戚,家里人都死了,他就把所有时间都移情在炼丹上面,也算小有所成吧。有一天,这个人神神秘秘地说有粒好货要给他试试,他也没多想就试了。后来,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叶昙垂眸思忖片刻,“我看这颗丹药就是鸿晖发狂入魔的原因。但问题是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人开不了口、作不了证,这些话也只是鸿晖的一面之词。”
她轻叹道,“看来这件案子,我们是查不下去了。你就照这样写份结案书吧,明日我再呈给陛下审阅。”
唐凡眼里写满了震惊,“神上,案子没有查明真相呢!我们怎么可以草率结案?”
“一个炼丹的孤家寡人,你要怎么查?”
“可是、可是……”
叶昙说道,“先这么办着。且看陛下如何批复,我们再做商议吧。”
二人别别扭扭地回道,“是。”
说完这个,叶昙朝曲灵一眨眼睛,“去了药师宫一趟,病都好了吧?”
曲灵脸蛋瞬间爆红,“好了好了!”
天哪,她当时一定是吃错东西了,不然怎么会对神上说出那样的话来?!
简直就是一辈子的耻辱啊!!!
叶昙好笑地看着曲灵羞愤欲死的样子,又召来了禹严。
“毗娑牢狱情况如何了?”
禹严也红着脸答道,“暂时没有异常。”
“你不是说要日以继夜核查废后的案子吗?进展怎么样了,几时能给我所有的案件名录?”
“神上,我说胡话了……一下子真的做不完。”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完。你们叫上所有能用的人,优先处理废后的案件。别我们还没查完案子,废后就先被特赦出狱了。”
曲灵不禁问道,“神上,废后犯得是屠戮上神、谋害天妃和公主之罪,随便拣一样都是坐穿牢底的重罪,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特赦出狱呢?”
叶昙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凝滞。
“废后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只是这次,她触及到了陛下的逆鳞,才会被‘众叛亲离’‘锒铛入狱’。什么时候陛下的气消了,又找到她的用武之地了,她自然也能够出来了。我们不早点把她的后路都斩断,你说她真出来了,第一个要对付的会是谁?”
几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属下这就安排所有人加急处理案件。”
“去吧。”
三人退下之后,叶昙喝着凉茶沉默不语。
本来她以为,荼姚这辈子都不可能从毗娑牢狱放出来,但是上午在师祖洞府见到的几个鸟族师叔,让她觉得她大概想错了。
知道荼姚修为尽失的人,只有她、穗禾和荼姚本人。
荼姚在毗娑牢狱,不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穗禾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会在完全领悟琉璃净火之前乱说出去;至于她这个始作俑者,就更不可能了。
外面的人不知内情,还惦记着荼姚的利用价值,就等着天帝什么时候脾气下来了,再筹划着把她捞出去。
笑话,她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荼姚这一辈子,都别想从她的手里逃脱。她活着,是一个拿捏鸟族的棋子;在没把她最后的价值榨得一干二净之前,她想死都死不了。
*
戌时。
早早从洛湘府出来的叶昙,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等着润玉和旭凤来讲学。
今儿个真罕见,两个人都迟到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等他们,不如她也翘了今天的讲学,早点回去睡觉?
这才刚打定主意起身,她就看见两个人往这里赶来。
——恨,早知道就早点走了。
她托着腮不满地说道,“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早点来吗?居然让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润玉苦笑道,“我也想早点来。只是我们刚拜别父帝,来不及让人和你说会晚点到。”
天帝?扣着他们干什么?
“出什么大事了,怎么不叫上我呢?我好歹也是天界的栋梁之一呀。”
“……没什么、没什么。”
要是润玉脸上没有显而易见的尴尬,应该能插科打诨过去。
叶昙关心地说道,“你们才出来,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我拿点东西出来,给你们先垫垫肚子?”
旭凤哀怨地看着她,“大姐求你了,快点拿出来吧。”
她从千机伞里拿出一些点心,看着他们饿虎扑食连吃了好几块,差点都噎着了。
“你们两个倒霉娃儿,真是可怜。挨了陛下一天骂不说,晚饭都没准备给你们。泽华宫这么多仙侍,还能差这两碗饭?陛下也太小气了,再怎么念叨你们不成器,也不能不给饭吃呀。”
旭凤一愣,嘴里的点心被他整个儿吞了下去,这下是真的打嗝了。
“谁说……我们挨骂……了?!”
叶昙啧啧两声,慢悠悠地给他们倒了两杯温水。
“一个破铃铛,一个烂木勺,任谁看了都不会开心的,更何况那是陛下。”
铃铛和木勺的事情一出,叶昙无须旁敲侧击就明白了他们为何而来。
凰女刚到洛湘府,他们就接着来了,还企图用这么拙劣的借口,硬要跟着她们一起去。
要不是知道是天帝授意,他们不方便推辞,还轮不到两个外人来参观极密的鉴宝会。
也亏得他们只要了铃铛、只收了木勺,若真的说想要什么好宝贝,怕是早就被不客气地轰出去了。
她含着笑对润玉和旭凤说道,“你们两个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润玉喝口水定定惊,然后认真地回答,“与父帝无关,是我们自己想去,更不是惦念上清天的法宝,你不要多想。”
叶昙挑眉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想,润玉不是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了吗?
“那陛下看见铃铛和木勺,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当场就愣住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旭凤咳了两声,“……还好,没有这么夸张。”
她推推旭凤的手臂,“陛下一定瞧不上木勺,你白得一件如此实用的宝贝,以后喝药再也不用发愁了。说不定想去你栖梧宫求借木勺的人,可以从天界排到魔界呢。”
“瞎说什么,我还怕药苦不成。”
叶昙嘲笑了他一会儿,润玉找个机会岔开话题,“算算时间,旭凤快要涅槃了吧。”
“对,就在后日。”
涅槃?!
她忽然来了好奇心,“我没见过凤凰涅槃,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呀?我能不能去看看?”
润玉便答道,“不可以。以往旭凤涅槃,栖梧宫附近都布置了森严的守卫,一只苍蝇都挤不进去,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叶昙失望地说道,“唉,本来以为可以大饱眼福!既然不可以,那就算了。”
“不过若是你眼力好,又有时间在晚上朝南边观望,说不定能看到一只赤红矫健的凤凰。”
“真的吗?”她瞬间来了精神,问向身边的旭凤,“可以看到吗?”
旭凤扭扭捏捏地答道,“我怎么知道……你眼睛好不好。”
有戏!
“我眼睛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就连在黑漆漆的夜里,润玉泡在水里的大尾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旭凤猛然喷出一口水,吓得叶昙赶紧躲到润玉背后。
“你干嘛?”
他擦擦嘴巴,震惊地看着二人问道,“夜里,水里,尾巴?”
叶昙大方承认了,“对呀。”
“你们玩这么大,就不怕别人会……看到?”
润玉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旭凤根本没听润玉说话,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家门不幸,实乃家门不幸!
润玉:这个污名洗不掉了,怎么办?
叶昙嫌事还不够激烈,故意撑着脸侧看向润玉,“我们今天晚上还继续吗……先生?”
“咳咳!”
现在轮到润玉大咳不止了。
*
整蛊完这两兄弟的叶昙,神清气爽地回到了景晏宫。
甫一回来,暮辞便不待召唤现于人前。
“参见尊上。”
叶昙冷言问道,“何事?”
“小人这几日观察天帝,发现他似有异动。”
“什么异动?”
他沉声回道,“天帝传召太巳仙人,给了他一份名录,要他亲自联系这份名录上的人。”
“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
“小人后来潜入太巳府,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这份名录,誊抄一份带回来了。”
说完,就将一张纸交给了叶昙。
“这些人确是厉害人物,只是详细记载的却是他们有几个女儿,和各自的年龄、性格、修为、相貌这些情况。”
本来还有些兴趣的叶昙:……如果这里有张桌子,她一定当着这人的面给掀了。
她一巴掌把纸拍在暮辞的肩头,“这些事很重要吗,对我们拿下天帝有什么帮助?”
“小人猜测天帝或许会给尊上使绊子,提前防备一下未尝不可。”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叶昙拿回了定在他肩头的纸张,无奈地说道,“好吧,我先收着。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要是今后对上这些人,我心里也有个底。”
“是。”
她坐在主位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
“我此行去上清天,得知了一个方法,也许能够饶过琉璃净火,让你彻底摆脱天蚕尸解。”
暮辞心里一震,急切地问道,“是何方法?”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尊上请讲。”
看他这兴奋样儿,怕是要他去暗杀这些名录上的各位大人物,他都不会犹豫。
叶昙说道,“我那三师伯最擅炼器。她和我说只要材料备齐,就可以炼出一副新的肉身。我再将你的魂魄,移植进这具新的身体,从此你就可以不受蛊毒的迫害了。”
“炼新的肉身?”他不确定地问道,“小人从未听说肉身也可以炼制,不知此法几率多少?”
“有什么东西是她炼不出来的?就连脸都保证能做得一模一样。关键是你愿不愿意抛弃现有的修为,放弃你忘川族的身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若是不愿意的话,这样继续吃药也……”
不知是哪句话说动了暮辞,他蓦然伏地而跪,坚定地说道,“小人愿意!恳请尊上为小人炼制新的肉身,小人愿为尊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叶昙满意地笑了,“起来吧。所有真心为我做事的人,我都不会亏待的。”
“是!”
把这个人稳好,有他全力维护,魔界那边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了。
就算老奸巨猾如大长老,他真察觉出了什么,想来也拿不出更有利的筹码,能成功策反暮辞听他的使唤。
一具肉身换来一颗真心,不亏。
*
两天后,叶昙在慎行司上值之时,总管忽然来通传火神来了。
“旭凤?”
总管答道,“正是火神殿下。”
“他今日不是要涅槃吗,怎么现在还在外面乱晃?”
“这……小人不知,神上是否接见?”
“都在门口等着了,就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旭凤便进了这大厅。
唐凡他们几人一直在处理荼姚的案件,所以这里只有叶昙一人。
叶昙刚准备给他看茶,旭凤便抢先说道,“不用麻烦了,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这么急,会比你涅槃还重要?”
“就是和涅槃有关,我才来找你的。”
她诧异地问道,“我和涅槃?”
“对。”
旭凤指着叶昙的手指说,“我想借你的玉戒。你看你接连飞升、晋神、生死大劫都平安无事,我便想着沾沾你的好运气,说不定能让我涅槃更加顺利。”
“是这样吗?”
“当然了,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
叶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玉戒从食指上褪了下来。
“这可是你来求,要是换了另一个人,我才不会把玉戒借出去呢。”
她交到旭凤的手里,“你们两兄弟真奇怪,润玉昨晚上才把玉戒还给我,你今儿个就借走了,我才戴热乎呢。”
“多谢法神殿下了!”
叶昙小声嘟囔一句,“我很喜欢这个玉戒的,你别弄坏了。”
旭凤浅浅一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现在不会,今后更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