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小瞧自己弟弟,只是沈洲的性子,却是不是个果决。真到了新旧更替之时,要是被搅合进去朝廷争斗中,沈洲很难独善其身。
王宅,书房,沈瑞与王守仁师生重聚,说的也正是此事。
“宫里传出的消息令人心惊,自太皇太后薨,皇上对丹丸越发依赖……早年还有皇后娘娘劝诫,如今帝后生嫌隙,竟是无人敢劝……”王守仁唏嘘道。
沈瑞皱眉道:“几位阁老呢?不是说皇上最敬重三位阁老?”
若非如此,也不会将政务全部相托。如今朝廷虽党政不断,可政治还算清明,就是因三阁老勤政爱民,称得上“良相”。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道:“皇上的丹丸是宫里丹房练的,并不是太医院这边……就算是太医院这边敬献,也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说……几位阁老就算听到风声,知晓不妥,也无人敢犯这个忌讳……”
“窥伺帝躬”,这可是沾不得的罪名。
历史不可逆转?
沈瑞望向王守仁就带了担忧。
或许换一个人,会觉得王守仁在磨难中成长,可沈瑞却不希望他真的险死还生。
王守仁道:“如今不止刑部尚书出缺,南京几位尚书也陆续告老,我已经劝过父亲,让他谋一南缺……”
沈瑞迟疑道:“皇上会肯么?”
在世人眼中,南京六部可是养老衙门,都是失宠的臣子或是在党争中失败的臣子养老之所。王华虽不过是侍郎,却是皇上东宫时的老师,如今也是太子的老师之一。能被谢迁与李东阳忌惮,几次有入阁之声,可见王华不仅没有失宠,反而颇得皇上看重。
王守仁道:“祖母年迈,不耐京城气候,要是皇上不应,父亲就想要告退养亲……”
“恐有非议……”沈瑞皱眉道。
要是王华直接用告退“养亲”,还能博个孝子之名;可想要打着“养亲”的牌子外放南京,说不得两面不讨好。
王守仁叹气道:“祖母耄耋之寿,父亲早就想要回乡奉亲,祖母却是不许。京城离余姚委实太远,祖母早年也在京城生活过,到底是不习惯,才在祖父去世后回乡,一直不肯再来京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就。太淑人年将九旬,王华无法安心在京倒是也说得过去。
至于老人家不许儿子致仕,也是情有可原。王华是王家第一个进士,支撑门户,使得王氏一族换了门楣。如今除了王守仁,王家其他子侄也都是读书为业,王华在任不在任的区别就大了。
王守仁才回京城,沈瑞过来请了安,并没有久留,说完话就回尚书府去了。
王守仁则是留在书房,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唤了心腹过来,打发他出去送信,自己移步去了跨院。
何氏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个缝了一半的小棉袄,神色有些憔悴。她穿着宽松的衣服,不过七个月的身孕也显怀。
王守仁眼见妻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声道:“在担心岳父、岳母?如今京中虽冷了,南边天气还宛若暮春,岳父、岳母这一路南行都是乘船,不冷不热却是正好……又有小舅子在身边孝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南学风鼎盛,有不少当世大儒,何学士就叫何泰之从县学办了游学手续,带了小儿子一起往杭州任上去了。
何氏撂下手中的针线,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担心爹娘,是想着姨母那边……”说到这里,带了犹豫:“小时我在常在姨母家,姨母与姨父向来视我如亲女,我受二老慈恩多年,却不得回报一二,心下实在难安……”
要是嫁给别人,因有沈珞这一茬在,何氏绝不会说这一席话;可嫁的是王守仁,夫妻三年,何氏已经知晓丈夫不是凡俗性子,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王守仁果然没有变脸,没有因何氏幼年曾养在沈家就心生忌讳,只摇头道:“不管怎么到底要想想你的身子,要是因思虑伤怀,才是不孝!之前我没在家,你不好随意出门;如今我回来了,姨母与姨丈也从西山回来,等过了这几日,我带你过去探望就是……”
何氏听了,眸子雪亮,望向丈夫满是柔情蜜意。
王守仁并未看见,坐在妻子对面,眼睛黏在妻子的肚皮上。如今长子已经有了,这个不管是次子还是长女,都是欢喜之事。大哥儿今年才三岁,小的年底才能落地,可是皇上的身体还能熬几年?
虽说子不语乱语,可是对于沈瑞的话,王守仁却是始终铭记在心。
从宣宗皇帝重用内侍开始,阉人与文官之争就没有停止过,不管是罢官还是流放,搁在以前王守仁都不会在意。
士大夫操守不可弃,否则成了佞臣之流,遗臭万年,自己都没脸去见祖宗。可是换了眼下,想到娇妻幼子,王守仁的菱角也平了几分。虽无心曲意奉贼,但也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毙”。
刘忠那里,到底欠了一份大人情,即便沈瑞没有这场,这该谢还是要谢的。
之前王守仁不在京,沈瑞一直侍疾,也顾不上这个;如今王守仁回来,也该有所表示。
不提王守仁回京如何交接差事,如何走亲访友,沈瑞自打从西山回京,除了往侍郎府见了一次老师之外,就一直闭门不出,连杨家那边也没顾得上去拜见,只因沈沧的病情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