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看着秦雪庭,丝毫不意外对方表现出来的从容冷静。

这种事情,按理来说本来是不应该让小孩子参与的。

然而那天萧瑾正在庭院里看月亮,意外地瞧见秦雪庭找上了楚韶。

倒塌的紫藤萝花架底下,秦雪庭跪倒在地。

她低下头,无比诚恳而又无比平静地说“王妃娘娘,求您教我武功。”

这句话说的很直白。

楚韶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她的唇边依然含着微笑,似乎对秦雪庭的话感到好奇“为何想要习武”

秦雪庭回答“因为我想学会杀人的本领。”

这个答案在楚韶的意料之中,没有什么新意。

所以她摇摇头,对秦雪庭说“你想学会杀人的本领,可是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楚韶盯着秦雪庭,笑道“秦姑娘,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你想习武,但我并没有理由教你。”

听完楚韶的话,秦雪庭抿住嘴唇,默然不语。

这时,楚韶微微偏过头,瞟了一眼旁侧的庭院。

她瞧见海棠树底下的那架竹椅,还有随风飘扬的青丝,嘴角扬起了柔和的笑,轻声对秦雪庭说“秦姑娘,换个问题吧。如果学会了杀人的本领,你又想做什么”

“你想杀死血雨楼的人吗还是去找幕后之人寻仇。”

楚韶温柔地看着秦雪庭,俯下身,缓慢地向她陈述了一个事实“你如果想寻仇,第一个找上的人应该是我。”

秦雪庭维持着跪地的姿势,后背却有些发凉。

她知道楚韶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自从那日被楚韶所救,秦雪衣就知道她爹刺杀燕王之时,出现在萧瑾身边的神秘高手应该就是楚韶。

换句话说,杀死她爹的人是楚韶。

但秦雪庭并不恨楚韶。

因为楚韶救了她们一家,而且就算没有楚韶,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爹爹早已将命卖给了埋在树下的那箱银子,所以此后生死,就再与他自己无关了。

秦雪庭只是不想再将性命系于别人的身上了。

她想变得强大,不想再当被人操控的傀儡。

她不想死,也不想让娘亲死。

所以秦雪衣跪倒在地,平静地对楚韶说“王妃娘娘,我知道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我们一家只不过是最为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他们想杀我们,仅仅只是抬抬手的事。”

“我曾经也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也很愤怒,凭什么上天就要赐给我们这样卑贱的命凭什么我不是高高在上的人凭什么我不能掌管生杀予夺之权”

说到此处,秦雪庭的语调几乎有些急切。

之后,她的声音再度变得低缓起来“直到妹妹死后,我才明白原来世上一切都是公平的。我们有错,错就错在卑贱,我们地位还不够高、还不够强,所以我们该死。”

“如果我变成了很强大的人,那么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轻易抹杀掉我们了。”

楚韶静静地看着秦雪庭。

瞧着对方稚嫩的容颜,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着问“秦姑娘,如果有一天你精通杀人的本领,也成为了主宰他人生死的人,又会想做什么呢”

秦雪庭略一思索,平静地回答“我会用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去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楚韶微微一怔。

而后她笑了笑,对秦雪庭的言论做出了评价“说的倒是很好听,不过实在有些无趣。”

闻言,秦雪庭呆了一瞬。

她失落地低下头,以为自己没给出让楚韶满意的答案。

岂料楚韶继续说“虽然有些无趣,但我答应了。”

秦雪庭猛地抬起头,对方眼角下的泪痣在月光下灼如红烛。

楚韶看着秦雪庭,声音轻柔,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我实在有些期待,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是否还会像此时一样坚定你的回答。”

“我很好奇,所以拭目以待。”

回忆起那天听见的对话,此时萧瑾看着手持铁锤的秦雪庭,心中却也有些担忧。

这个计划确实是她事先准备好了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恐吓沈澜。

毕竟此人是血雨楼第九院的院主。

留着他放长线钓大鱼,才会引来血雨楼背后更大的人物。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血雨楼固然可恨,但隐于幕后的黑手才是真正该杀之人。

但如今看着身披丧服的秦雪庭,萧瑾终归心有不忍。

毕竟秦雪庭还小。

万一经此一遭留下了心理阴影,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瑾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希望沈澜快些动摇。

然而沈澜属实有些坚挺。

即便秦雪庭已经拿着铁锤走到了此人的面前,他也依然不为所动,只是面色略有些发白罢了。

上了几顿大刑,这时候沈澜居然还有力气大骂“燕王萧瑾,你枉为一国王侯,竟然逼一个小女孩做这种事你真是无耻之徒”

“本王无耻”

听见沈澜的话,萧瑾险些笑出了声“沈大侠,你少在这里贼喊捉贼了。本王所行的若是无耻之事,那你沈大侠做出的那些事,岂不是比无耻之徒更为无耻”

沈澜气得面色发青,本来还想再争辩几句。

却不料脸上忽地一痛,火辣辣的疼。

他愕然抬头,瞧见叶夙雨不屑的眼神,以及手中高高举起的钢鞭,才意识到对方竟是抽了他一鞭子

迟来的痛楚往往更为猛烈。

沈澜霎时痛得牙关打颤,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更遑论争辩了。

只是睁大了眼,死死地瞪着叶夙雨。

被他瞪着的人却举起钢鞭,轻笑道“啧,一个男人还这么啰嗦,净只会耍些嘴皮子功夫。还看什么看惹得本姑娘不开心了,到时候把你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另一边,秦雪庭正静静地看着沈澜。

她的衣服素净得像是小白花,而她的衣服上确实也别有一朵白花。

她指着胸前的那朵白花,眼圈微微泛红,低声对沈澜说“我妹妹以前很喜欢花。”

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

毕竟秦雪庭的表情很悲伤,而且双手发颤,似乎立刻就会哭出来。

叶夙雨和叶绝歌不由得同时为秦雪庭捏了一把汗。

这样单纯的孩子,真的能镇住场面吗

萧瑾却丝毫不慌。

认为铁血将军秦雪庭心思单纯的人,怕不是太天真了。

楚韶瞧见萧瑾从容镇定的神情,嘴角弯起了颇为玩味的笑。

果然不出萧瑾所料。

下一刻,秦雪庭放下手,表情变得极度平静。

秦雪庭上前一步,对沈澜说“我的妹妹才十岁,她很喜欢花。如果你听过她讲话,你就知道她确实是一个很天真很可爱的孩子。”

“不过像沈大侠你们这种大人物,是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孩的喜好,也不会听一个小女孩讲话的,因为你们觉得小孩子的话无关紧要。“

“很不巧,我妹妹是小孩,我也是小孩,所以我得想个办法,让沈大侠你听我讲话。”

萧瑾注意到了沈澜万分震惊的表情。

她心知,自己找对人了。

只是她也确实没想到,秦雪庭会狠到这种地步。

说完这句话之后,还没等沈澜反应过来,秦雪庭的脸上就浮现出了笑容。

她甜甜地笑着,天真好似从前的秦雪衣。

却猛地举起手中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对准沈澜的胯下那处砸了过去。

“啊啊啊”

暗室里回荡着惨叫声。

连续不断,听起来十分恐怖。

萧瑾被沈澜的惨叫声吵得耳膜生疼。

只可惜她的手臂拉伤了,不能伸手捂住耳朵。

眼见着沈澜叫个不停,似乎没完没了了。

萧瑾终于忍无可忍,冷声道“沈大侠,你还没有变成阉人,在这里可劲儿的叫什么呢。”

听见萧瑾的话,叶绝歌定睛一看。

而后才发现那柄铁锤偏离了沈澜的胯下之处,深深地凿入了旁侧的铁架子里。

力道把控得非常好,不偏不倚,刚好差一寸。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不仔细去看几乎很难发现,也难怪沈澜会叫这么久了。

秦雪庭盯着面无人色的沈澜,轻声说“看来这个办法很好,让沈大侠你很害怕,也只有害怕了,你才会愿意听我讲话。”

“现在沈大侠是不是相信,我这个孩子,会砸烂你胯下的东西了”

眼圈的红还未曾消散。

秦雪庭的手指却抚上了冰凉的铁锤,笑问“还是说,沈大侠你想试试这东西”

看着沈澜惨白的脸色,以及不断颤抖的嘴唇,萧瑾已经知道结果了。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萧瑾简直想对秦雪庭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原著里征伐列国的大将军。

果然,她没看错人。

沈澜显然也被秦雪庭的手段给震慑住了。

他畏惧的不只是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当然还有坐在阴暗角落处的萧瑾。

因为秦雪庭是萧瑾派来的人。

一个小女孩的手段尚且如此毒辣,更遑论那个有“鬼罗刹”之称的燕王了。

若是他能侥幸活下去,落在此人手上,做成人彘怕恐怕都是轻的。

想到这里,沈澜的决心动摇了。

眼见秦雪庭费力拔出了那柄铁锤,他咬住牙,颤声道“我说,我都说”

萧瑾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暗中和秦雪庭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雪庭会意,停下了动作。

只不过那柄骇人的铁锤还悬在半空,威胁着对方。

沈澜看着铁锤上闪烁着的冷光。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买她们命的人,叫做吴蒙。”

这名字不仅普通。

而且陌生。

按理来说,穿书主角的标准配置都是背诵全文。

然而萧瑾并没有这种神力。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一目十行的读者罢了。

萧瑾思索了很久,也没从原著里找出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点。

她皱着眉,越想越气。

心想自己怎么就不能背诵全文不会背原著也就算了,怎么还搭上了这么一个毫无卵用的系统

她索性不作言语,冷冷地瞟了沈澜一眼。

其中意味,且让对方自行体会。

在不确定沈澜所言是否属实的情况下,萧瑾只能淡声对叶夙雨说“去查一查吴蒙到底是谁。”

为了再度恐吓沈澜,萧瑾冷着声音,继续说“三日之内,本王要关于吴蒙的全部情报。”

这句话属实有种古早霸道总裁的味儿了。

就差没化用成经典一句天凉了,就让吴氏破产吧。

岂料叶夙雨嫣然一笑“王爷,用不着三日。”

萧瑾

叶夙雨笑得灿烂“一日之内,属下就能让吴氏家破人亡。”

“”

萧瑾沉默了。

果然,不仅原主具有让某氏破产的古早能力。

就连原主的属下也很有破产天赋。

只不过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萧瑾满脸黑线“夙雨,本王只是让你去查吴蒙,你为何要让他家破人亡他不过是一枚棋子,背后肯定还站着地位更高的人,你若把他杀了,线索就断了。”

其实关于买凶人到底是谁,萧瑾内心已有了几个人选。

只不过尚且有些不确定,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揪出幕后主使。

叶夙雨恍然大悟,笑了笑“王爷放心,属下做事一向很有分寸。”

萧瑾不太理解叶夙雨对于分寸感的定义。

然而叶夙雨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停留,耽误调查情报的时间。

行过礼后,便兴奋地冲出了暗室。

看着风风火火的叶夙雨,萧瑾内心有些质疑此人的办事能力。

不过既然是原主相中的人,脾性有几分怪,也是正常的。

瞧见叶夙雨走了,叶绝歌本想问萧瑾该如何处置沈澜。

正欲靠近对方,低声请示。

奈何刚走了几步,就感觉自己的后背陡然生出了一股凉意。

叶绝歌转过头,瞧见楚韶唇畔柔和的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的眼中隐含着一丝淡淡的杀意。

这道杀意之所以很淡,可能是因为楚韶觉得杀死她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笑容淡然,杀意也淡然。

说明楚韶愿意给叶绝歌一个机会,让她识趣些,知难而退。

尽管叶绝歌不太明白,到底是何处困难,她又为何要往后退一步。

但她明白,王爷很重视楚韶。

如果不看重,是不会带对方来这种地方的。

萧瑾敬楚韶一分,那么她就得敬楚韶三分。

于是叶绝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恭敬地问萧瑾“王爷,眼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沈澜”

堪破这一层之后,叶绝歌这句话就问得很随意。

不仅能让楚韶听见,甚至还能让绑在架子上的沈澜听见。

看着沈澜煞白的脸色,萧瑾知晓对方此时定然十分紧张。

若是按照她的性格,肯定要杀了。

毕竟她现在是恶势力头子,想把沈澜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阉还是杀,全在她一念之间。

只不过留着沈澜还有用处。

于是萧瑾淡淡地瞟了沈澜一眼“先不杀吧。”

沈澜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想萧瑾突然大发慈悲,好心地留了他一命。

正感到疑惑之时,却听见对方漫不经心地说“留着他,等血雨楼拿东西来换人。”

今日庆州落了雨。

入了夜,还有几分微凉。

由于古代人早上起得太早,所以萧瑾也逐渐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毕竟很可怕,四五点就要起床。

就算是铁打的熬夜人,拥有如此变态的生物钟,偶尔也会犯困。

如今已是二更天了,萧瑾却还没睡。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房间里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时那位不速之客一只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轻轻地推开了木门。

夜风透过珠帘,拂入房内。

只见来者身姿翩翩,脸上的泪痣红得近乎灼眼。

然而萧瑾正裹着丝绸被褥,靠在床边微微发神。

她一边走神,一边思考着该把那位小姑娘埋葬在春暖花开的庆州,还是柳絮飘飞的信阳。

结果抬起头,便瞧见一人轻轻推开了门。

手上拿着托盘,里面还装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能够突破守备军重重防卫,并且在银朱和子苓守夜、绝歌时刻戒备的情况下闯入房间的人只有可能是楚韶。

既然对方来都来了,肯定就是有事找她。

萧瑾的手臂本来就被绷带缠得像个木乃伊。

加之现下她仅着中衣。

看见楚韶后,又默默地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也裹成了木乃伊,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问“已是二更天了,王妃来此作甚”

楚韶似乎并不觉得深夜造访很失礼。

她端着托盘,微笑道“大夫说,王爷的手臂需要按摩涂药,才能好得快些。”

言下之意,就是深夜来给萧瑾送温暖,附赠按摩一条龙了。

“”

萧瑾一时无语,本想立刻义正言辞地拒绝。

不过在拒绝之前,萧瑾还是想问责一下失职员工“这么晚了,守备军就没有拦住王妃吗”

楚韶笑得温柔“妾身那晚对着沈澜掷叶子时,王府守备军们都在。”

好的,看来是知道惹不起大佬,所以才不敢拦。

萧瑾又问“银朱和子苓呢”

楚韶“她们看见妾身手上拿着按摩油和药膏,所以很热情地替妾身打开了院门。”

“”

萧瑾觉得自己的势力怕不是被楚韶渗透了彻底。

不过她仍是不死心,还在挣扎“那绝歌呢”

“王爷说的是那位守备军头领么”

楚韶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她被妾身药晕了,目前应该正在睡觉。”

萧瑾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她完全不相信绝歌能被什么药给放倒。

除非绝歌是故意装晕,借此摆脱干系。

摸清楚一切之后,萧瑾叹了口气。

瞧见楚韶面带微笑缓步走近,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王妃放倒绝歌的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楚韶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几只青瓷小瓶相互碰撞,弄出的声响极为清脆。

她转过身,柔声对萧瑾说“这散是苏大夫给妾身的,看起来似乎很有效呢。”

“王爷若是想要,妾身这里还有很多。”

萧瑾“”

好了。

这下燕王府是真的被渗透了个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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