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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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距离校门不远,肖策疾步跑来,远远看见陈绯一边套外套,一边往里走。很快,她也看见他,于是停下不走了,原地跺了跺脚,对着掌心呵气,又贴在脸上。

路灯的光晕是渐变的一团,缀在半空,陈绯独自伫立在漫天的飞雪中,这画面让肖策想起多年以前,圣诞之后的雪夜。

2012年的圣诞,陈绯为他挨了刀子,伤不重,当晚就离开了医院回家。可她一条胳膊用不上劲,生活琐事也不方便。但那时候,肖策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参加考研初试,陈绯一声未吭,没对他有半点要求。

陈绯没料到,肖策会从考研教室搬走,隔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复习资料去敲她家的门。

他来的时候,陈绯正在屋里洗脸,一只手拧不干毛巾,抽了张纸往脸上擦,听见敲门声,随手丢掉纸团,趿着拖鞋过去,就看见肖策杵在门口。

陈绯哟了声,说:“稀客啊,恨不得长在自习室的人,居然大清早来我这?怎么,快考试了压力大,想泄火?”说完这话,人仍堵在门口,没打算让他进来,“肖策,我现在没心情……”

话没说完,男人伸手过来,指腹在她脸侧轻轻蹭了蹭,捻下白色的纸屑。

他说:“我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话在喉咙口滚了又滚,就是说不出。陈绯盯着肖策看了半晌,转身往里走,说:“随便你。如果你要因为这个考不上,不要赖别人。”

男人跟着她进来了,轻轻带上房门,说:“不靠最后这几天突击我也考得上。”

陈绯沉默了一会儿,她很早就知道肖策在准备考研,可她从没问过肖策想考什么学校。潜意识里,陈绯认定这么一所野鸡大学的学生,考研只是为了逃避社会的毒打。

但今天,她突然对肖策所谓的“考得上”有了新的触动。

陈绯靠在门边,看着肖策给她铺床叠被子,思绪乱飞:他这人虽然穷,但是活得干干净净。好像随时都攒着一股劲:说话时是这样,沉默时也是这样;平时如此,在床上……也是如此。

她忍不住问肖策:“你要考什么学校?”

肖策没想到陈绯会关心这个,他动作一顿,回答她:“Z大。”

陈绯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你说的是哪个Z大?”

肖策:“中国还有第二个Z大吗?”

陈绯:“H市那个?”

肖策:“嗯。”

陈绯不可思议:“你这人说话怎么跟喝汤一样?我没正经念过书都知道,那学校快和清北齐名了。”

肖策:“我只要能去考,不出意外,就考得上。”

彼时陈绯并不明白肖策所谓的“不出意外”有何渊源,她只当他口气狂妄,过于自信。

不过这才像他。陈绯想,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想考S大本校研究生,她反而会觉得违和吧。

陈绯没注意到自己笑了笑,她说:“那我预祝你飞黄腾达咯。”

随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绯也没仔细想过,如果肖策真的考上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将永远离开花雨巷,离开她。

等她开始思索这个问题,肖策已经顺利考完了初试。

初试成绩于2013年2月15日公布,越临近那个日子,陈绯就越不想见肖策。自他考完,她隐隐约约就察觉到,肖策或许真的能考上Z大。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觉察到自己的不是滋味,心里就更添一层堵。

肖策放寒假后,一直住在她那里,可陈绯时常避着他,白天一个人去舞蹈教室,晚上累得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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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抬不起来才回去。那段时间,他们偶尔也**,肖策很卖力,但总差点什么,甚至有几次,陈绯连用自己的手指都没有激情了。

“我太累了。”陈绯总这么说。她兴致缺缺,兜头睡觉,肖策在被中从背后抱她,低声问:“你有心事?”

陈绯张着眼睛,说出来的话,却满含困顿:“我能有什么心事。”

肖策:“你那么喜欢去舞蹈教室跳舞,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间舞蹈教室?”

陈绯压根没心思跟他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嘀咕道:“我哪有那精力。”

肖策:“在大城市,私人舞蹈工作室很流行,盈利也很可观……”

陈绯被他口中的大城市刺中,驳道:“肖策,花雨巷挺好的,今宵也很好,你现在还没考上,别一副以大城市人口吻自居的样子。你别忘了,就算你真有机会去H市,你花的每分钱,都是今宵茶楼出的。”

肖策不说话了。陈绯用力闭上眼,却心烦意乱,粗粗回忆刚才说的话,只觉得自己不知所云。

烦躁,莫名烦躁。陈绯杀人的心都快有了。

公布成绩的前一天是情人节。陈绯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是楼里节日气氛浓郁,尤其是最受欢迎的轩轩和大壮,行程早早就约满了。供不应求,宋银川打电话跟陈绯说,有好几个客人在问肖策晚上有没有时间,价格抬得比轩轩都高。

陈绯正在舞蹈教室练舞,燥火直拱,没好气道:“你让他接!我把他第三条腿打折!”

宋银川压低声音,说:“都是老顾客,你要给我一个能交代的说辞啊。如果我说他已经约满了,她们肯定要问什么时候能空出来。难道我要告诉她们,策哥卖艺不卖身?楼里没这说法啊。”

陈绯觉得宋银川就是个死脑筋,刚要开口教他,脑子又转了几转,改口道:“这样,你把这几个单子都拿给肖策,跟他说只要他接,我们不抽成。到手的钱全归他。”

宋银川吓得声音都变调了:“绯姐……你,你跟策哥吵架啦?”

陈绯:“他不是缺钱么。我给他赚钱的机会。”

宋银川拿不定主意:“要是策哥真接了,那怎么办?”

陈绯额角的筋微微一跳,张口道:“就这么办!他就是我们一员工,怎么,让他卖酒,所赚即所得,还不够照顾他?”

宋银川嘀嘀咕咕不肯挂电话:“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今天是情人节哎,我以为你们要一起过的……”

陈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主意,她心里乱得很,说:“过个屁情人节!我晚上约了人喝酒,别来烦我。”

挂了电话,陈绯心思全无,往后一倒。为了不瞎想,她马上打电话联系了一帮单身狐朋狗友,去酒吧了。

哪知道两瓶酒下肚,刚才抑制住的思绪全钻了出来,堵都堵不回去。

陈绯觉得自己是希望肖策接活的,这样他有了足够的钱,她也不会再这么庸人自扰下去,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交易——这很好,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陈绯晃着酒瓶子,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肖策最初答应来今宵工作,不就是默认了要干这活么,无非是碰到她,否则和轩轩他们又有什么两样?

转念一想,她可不愿意肖策为了几个钱,去取悦别的女人——好像她出不起这钱似的。再说了,她调教了一年的男人,凭什么便宜别人?

她陷入无穷无尽的矛盾中,天人交战。

陈绯:草,真恨不得马上杀去楼里,把他用绳子套了绑出来。

陈绯:随他去吧,明天一过,估计也就离滚蛋不远了。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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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让他睡女人挣钱

,他肯定上赶着去了。

陈绯:妈的,他会给别人口吗。老子杀了他!

陈绯:反正以后也是别人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陈绯:但这狗男人现在是我的!以后的事管不着,现在我还没资格管吗?

砰的一声,她把酒瓶一撂,罔顾身边朋友诧异的目光,气冲冲地夺门而去了。

那是2月中旬,S城全年最冷的时候。

陈绯跑出酒吧,发现下雪了,已经下了一会儿,人间万物表面都盖上薄薄一层白纱。雪地靴踏在地面,雪沫蹦开,呼吸间也尽是细碎的雪花。

她跑得浑身燥热,穿过花雨巷,直奔今宵茶楼。

夹风带雪地推开门,陈绯喘着气,敲前台台面,问宋银川:“人呢?”

“谁?”

一问一答间,陈绯的视线已经扫了圈空荡荡的一楼。她火气更旺:“十点还不到,就接客了?”

仅针对她后一个问题,宋银川老实回答:“今天过节,外面又下雪,她们都来得早。”

“哪个房间?”

“嗯?”

陈绯撞上宋银川发懵的眼神,没心情和他啰嗦,一把夺过他面前的账本,噼里啪啦翻到今天的“酒水单”,目光上下几轮也没看见肖策的名字。

她微怔,终于静下来些,说:“肖策去哪了?”

宋银川这才悟了陈绯这一通狂躁操作是为哪般,他说:“策哥谁也没接,他白天到点就下班了。”

陈绯一时沉默,说不上来自己心情如何,半晌,问宋银川:“他怎么拒绝的?”

宋银川道:“策哥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让我直接跟她们说,不接,以后也没可能。有个老客生气了,说……老板娘不在以后,今宵简直没眼看,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绯姐,我们是不是失去这个客人了?”

陈绯摆摆手:“无所谓,爱走走。”

陈秋娥死后,一年多下来,宋银川将陈绯对待茶楼的态度和茶楼日渐走低的流水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今宵是开不长了。可如果真到那一天,茶楼倒了,他又何去何从呢?

陈绯完全不知道宋银川在思索什么,她问:“谁惹他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宋银川啊了一声,才意识到陈绯的关注点仍然在肖策身上。他努力回忆了一遍,说:“没有人惹他啊,策哥不卖酒,在楼里跟大家来往又不多,也从来没纷争,不会有人去找他麻烦的。不过,策哥今天一整天的气压都很低。”

陈绯蹙眉,不知想到什么,说:“帮我查一下万年历。”

“查什么?”

“2003年,元宵节是几月几号。”

宋银川满腹疑惑,却还是掏出手机配合地查了:“03年……元宵节……找到了,2月15日。哎,那不就是明天?这什么日子啊?今年元宵早过了。”

陈绯默了会,说:“今天是肖策爸妈忌日。”

宋银川恍然:“我想起来了,之前策哥提过,他爸妈是在他12岁那年的元宵节前夜,因为火灾意外去世的。”顿了顿,又道,“他那么说我都没反应过来就是情人节,好惨哦,那岂不是以后每年情人节都不能好好过了……”

陈绯没说话,绕去吧台后头,蹲**把最里面的柜子拉开,从里面掏出两瓶陈年五粮液。

宋银川惊了:“绯姐,你拿它们干嘛?!咱店里真酒本来就不多,更何况……”

更何况还是这么精贵的85年萝卜瓶五粮液!

宋银川跟着陈秋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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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酒就在了,是宋银川亲眼看着升值的!陈

秋娥只有在很重要的场合,才会拿出来喝,存到今天,只剩最后三瓶,一下子被陈绯拎走大半,宋银川肉痛:虽说当年买来就7、8块钱一瓶,可现在拿去给懂行的人,至少3000起步!

陈绯一条胳膊挽着一瓶酒,说:“有意见?”

宋银川强忍心痛:“不敢不敢,要花生米吗,我去厨房给你装一罐。”

陈绯:“再拿两个酒杯。”

五分钟后,宋银川怀着嫁女儿的心情目送陈绯和五粮液远去,百感交集,坐回吧台后面,想了又想,给肖策打了个电话。满怀不舍地告诉他,绯姐携昂贵“嫁妆”去找他了。

肖策挂了电话之后,拎着伞下楼去接陈绯。陈绯的家离今宵茶楼只有五分钟脚程,他刚走出两百米,就看见小区内空无一人的行道上,陈绯的身影。

她也看到撑伞的肖策,晓得肯定是宋银川通风报信,于是不走了,站在原地招呼他:“阿策,过来。”

路灯灯光和漫天飞雪将陈绯整个人包裹其中,以至于肖策很难看清楚陈绯的面貌神情。

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心里某一角,慢慢清晰起来。

夜深了,校园内安静得能听见落雪声,在树梢,在发间,在指尖,最后,落进心里。

时光似曾相识,跨越七个春秋,却还是陈绯。

宋银川隔着Z大外围的铁栅栏,看见肖策几步跑到陈绯面前,两手插在敞开的深色外套口袋里,带动外套双襟向两边大大张开,好像个开口的大蚌。然后,他将陈绯整个包裹进他的“蚌壳”里去了。

他看见肖策低头,而绯姐,顺应着他的角度,仰起脸承接他的落吻。

肌肤相亲,皮肉磋磨。也许非要忍过最初的疼痛不适,那只大蚌才能将他的珍珠完整地纳入胸怀。予她滋养,予她温柔,予她安息所,看她日渐莹白光洁,再不是从前独经风雨严霜的砂砾。

宋银川看得眼眶微微一热。

当晚,肖策去了陈绯那里过夜。意外的,没看见娇。

“难道是谈恋爱了?”陈绯嘀咕,不过想到已经给大伙放了年假,怎么都不会耽误上课,没当回事,“不管他,他有钥匙。”

校门口发生的事,陈绯半个字都没提。还是周政给肖策发微信,试探地问起,肖策才知道有这一出。

周政:今天晚上韩越多喝了几杯,太冲动了。可能把工作上的不顺心迁怒到了弟妹身上,我已经帮你说他了。

两个研究室的纠纷在周政这里被归于“工作上的不顺心”,肖策没说什么。周政又借此事,把话题往他们的申请书上扯,看似忧心忡忡,可因为身处305,也不能做什么。

肖策:这是我跟韩越的矛盾,与你无关。

他回完周政,把手机丢到一旁。这时,陈绯也已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了。她只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拿着干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水珠。

肖策拍拍身边的空位,陈绯走过去,背对肖策坐好。他从她手里接过毛巾,把她的头发包进去,掌根并拢,五指张开,指腹隔着毛巾贴着她的发根,一点点向内揉按。

陈绯浑身放松,舒服地眯眼。

肖策在她耳边低语:“房东联系我了,说小区明年开年就拆迁,年前必须搬出去。”

陈绯享受着他的按摩,哼了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肖策:“宿松小区不错。离Z大近,环境也很好。”

陈绯一扯嘴角:“月租五千往上跑。单人间也要两千多,肖工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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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策:“舍不得。”

陈绯顺着他说:

“那怎么办?”

她尽在掌握,肖策不过是借势要来跟她同居,可陈绯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所以她打算听听肖策怎么说,能不能说服她收留他。

肖策:“我算了一下,发现自己付得起这个小区的首付,所以上周,去申请了一笔贷款。”

陈绯一怔,怀疑是自己喝多了听错,她一个转身,看他:“什么?”

肖策迎上她的目光,说:“精装的二手房,原本的房主想拿来当作新房,但还没有住进来就出国了。靠近南门,在87栋。房型和你住的这间很像,但格局更好一些。”

陈绯觉得自己的头狠狠疼了一下,她伸手要去揉,被肖策抢先一步,后者拇指抵在她的太阳穴边,不轻不重地按。

肖策:“年后我就能拿到钥匙。到时候,你留一把。”

陈绯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他的话语和动作卸去了,她盘腿坐上床,和他面对面,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买房子这事,挺大的。”

肖策:“嗯。是挺大的。”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陈绯皱眉,说:“你再好好想想。如果以后,她不喜欢你现在的房子,你怎么办?卖了重买?你这点家底经得起折腾吗。”

陈绯口中的“她”,显然不是她自己,肖策并不和陈绯纠结字眼,坦然说:“我没有家底了,也不打算折腾。”

他说这话轻描淡写的口气,好像只是买了一双手套,跟她说,给你留了一只,可以随时把手伸进来。

陈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房子是他自己买的,也没说要送给她,更没说是为了她买的,陈绯拒绝或是阻拦都无从说起,反倒显得自作多情。

她以为是自己一手攥着他,甚至觉得和从前一样养着肖策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终于知道不是。

她有点恨,觉得这男人真是让人烦神,牙痒痒地瞪着他,可惜找不到打击点。后者任她打量,目光沉静专注。

然后肖策说:“晚上喝了多少?”

陈绯不想回答,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时间长了,肖策用手掌盖在她眼睛上:“你属金鱼吗?不眨眼?”

她还是不说话,眼睛却因为他的动作闭上。

肖策俯身抱了抱她,说:“我去洗澡。”又侧头,亲亲她的耳垂,问,“今天想要吗?”

陈绯摇头:“累。”

其实也不是累,在Z大校园里,他走过来亲她的时候,陈绯觉得有一身榨干他的骚劲。可现在,她突然不想跟他做了。这蓦然涌上的情绪,从前出现过一次,就在肖策考研成绩出来以前那段时间。

肖策的吻辗转来到她唇角,说:“那就不做,好好休息。”

他去洗澡。出来以后屋里灯已经关了,一片寂静,肖策以为陈绯睡下了,轻手轻脚地上床,却听见黑暗里陈绯开口。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肖策躺进被窝里,侧身对着陈绯,说:“2号。”

那就是后天。

陈绯:“有地方去吗?”

肖策自上大学后,除了给父母上坟,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春节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肖策:“没有。”

陈绯:“今年我和银川回S城,你去么。”

她的声音很轻,可字字句句,像是敲击在他心上。

肖策:“去。”

陈绯等到他这个回答,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更纠结,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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