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邪神篇17

我们砸向了那棵大树,对,字面意义上的砸。

勇敢且头铁的鲁卡斯王子,就像脚踩着风火轮的魔童哪吒,直接把自己的“星辰坠落”领域,整个举起来砸向了形似磨盘的面包树。

我都震住了,这也太特么勇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猜错了,而你又把领域给砸了出去,失去保护的咱们会不会被吹笛人弄死?

鲁卡斯回过头看着我,星辰般漂亮的眼眸写满了:哎,哥们,不要怂,就是干!

当带着流火的群星坠落在童话般的地平线上时,重重叠叠的尖锐哀嚎一齐响彻虚幻空间,我们眼前的景象陡然变化——

棉花糖大地化为寸草不生的焦土,葡萄汁溪流是散发着腥臭的尸水血液,一颗颗干枯大树上挂着风铃般叮当作响的孩童骷髅头骨,它们黑洞洞的眼眶朝着同一个方向,空洞怨毒地看着我们两个。

而此刻的彩衣吹笛人,早就变成怪物的模样,它五官血肉模糊,身躯上长了十几根漆黑孩童手臂,腹部、背部、大腿和肩膀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孩或大哭、或大笑、或皱眉的脸,但都闭着眼睛。

这,才是这个童话领域的真实,才是磨坊学徒故事的现实结局。

吹笛怪物手中刺耳短促的笛声尖锐长啸,震得我脑壳发晕,好在我已经有好几次经验,连雅诺真身都瞥过一眼的咸鱼无所畏惧。

五感屏蔽!

吹笛怪物的动作有瞬间停顿,下一刻却又挣开我的束缚。

报丧女妖的哭嚎!

冥界女妖的身影若隐若现,还不等张开嘴巴哭叫,就被吹笛怪物十几根漆黑手臂抓住撕碎。

妈了个蛋,这玩意儿现原形就狂暴啊!输出你cd好了没?法爷,法爷你吱一声啊!辅助快控不住了!咱们这个团没奶没t,你让一个辅助单扛狂化boss,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鲁卡斯并没有回应我内心的呼唤,他正悬浮在半空,双手四十五角朝天,闭着眼不知在念诵什么咒语,一柄仿佛凝聚着星光的长剑在他双手间缓缓成形,带着破灭一切的万钧之力颤动。

吹笛怪物预感到了星辰长剑对自己的威胁,当下撇开我,就冲着我身后的鲁卡斯袭去。

讲道理,星海之主这个技能读条也太慢了。

意识投影,五感屏蔽!我再次强行控住吹笛怪物,让它的动作再次发生停滞。

下一刻,一道迅猛炽热的星光划破幻境,漫天的星屑碎落,鲁卡斯的身影闪现在怪物之后,我们看着吹笛人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是融化在锅里的黄油,它身上那些孩童的脸庞突然睁开了双眼,无数双诡异的视线让我预感不对,鲁卡斯也急速向后退去。

但一切都晚了,从孩子们的视线触及我们开始,这个过程就是不可逆的。但怎么可能呢?这个感觉明明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一个厄难之魔怎么可能会“灵契”?这不是神明和祂麾下从神的特权吗?

“灵契”的本质,是借助至高无上的神力,让灵魂被灌注入知识与法术,在这个过程中,神灵可以传达任何信息给人类信徒。而吹笛人显然并不打算发展我们做信徒,它快死了,但它不甘心,它用最后的力量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怨念传达出去。

这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笛,是这个贫民区孩子唯一的玩具。

它的原材料只是废弃的木头,却被主人用心打磨得极为光滑,因没有涂上保护层,所以使用久了的笛声上有一道道裂缝,影响了音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坏掉。

但那个孩子并不在意,在忙碌劳作和生活烦恼之余,他总会坐在港口边的石头上,吹奏一首短促欢快的曲子。每当这个时候,他周围的人们都会微微放缓脚步,让音乐顺着海风吹拂他们的灵魂。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过于疲惫和营养不良,他病倒了。贫困的家庭自然无法负担私人医生高昂的费用,他的父母开始崇拜起坊间流传的邪神,对着一个散发着不祥的神像,念着语意模糊的祷词,他们期盼着儿子能够痊愈,生活能一天天变好,明天能赚到足够裹腹的面包钱。

在生病之余,他依旧吹奏着裂纹斑斑的木笛,让断断续续的欢快乐曲,驱散全家人心头的雾霾,曾经也有好心的“慈善家”来看望西区重病的孩子们,高贵的小姐太太们洒下热泪,最终,他的床头多了一本精致的彩绘版《波利塔民俗童话》……

慈善家没有帮助他,邪神也没有,相反,星海教会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坊间□□,市政厅的警官们将他的父母抓进了监狱,他的姐姐们只能去东区谋生,哥哥们也无力照料重病的弟弟。

他被扔在家里等死,他的哥哥们没有明说,但他知道,他们期盼着他早点断气,好为家里腾出点地方来,长时间的虚弱高热,已经让他无力再吹响木笛,他的小手里紧紧握着这根笛子,在昏沉中不断向无尽深渊滑落。

在回光返照的一个下午,他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最好别死在家里,这样会给哥哥们增加麻烦。他握着属于自己唯二的东西:一根木笛,一本童话书。

他走了很久,却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直到他透过一条宽阔的马路,半瞎了的眼睛隐约看见马路对面的红砖小房子是如此精致高贵,而对面的花园里好像也有一个孩子朝他望过来。

那个孩子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机械玩具,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带厌恶,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看见了地上的砖块,空气中的柳絮一般,没多久,他就无聊地将手里的玩具扔在一边。

他握着手里的笛子和书本,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孩儿的家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同样地仿佛看空气般漠然一瞥,哄着自家孩子回去吃东西。他在那条泾渭分明的马路上站了太久,久到对面的警官气势汹汹地晃着警棍走来。

他终于无力地倒在了这条路上,来往的无论高贵之人,还是西区的贫民,都不曾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就好像他倒下的小小身躯与地砖融为了一体。

在临终的时候,他剧烈咳嗽,好像把肺都要咳出来,喷出的血花浸染了那根充满裂缝的木笛,他的眼神定在了空洞的幻觉中,他的耳边想起了永不停歇的快乐笛声,他的眼前浮现出磨坊学徒所看见的幸福世界。

他死了。

直到这时,依旧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和消亡。只是因为尸体躺在路边,容易吓到来往的贵妇和少爷小姐们,所以才由警官将他送去了西区收尸的地方。

西区多的是早夭的孩子,他的尸体握着笛子,被扔在一具又一具苍白的孩童尸体上,他们有着共同的青白面容和瘦削的身躯,他们或皱眉,或哭泣,或大笑,却都紧紧闭着眼。他们年幼的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却无人看见,无人注视。

就连邪神的使徒也不会为他们驻足。

染血的木笛散发着暗沉的黑气,逐渐聚拢了停尸间所有孩童的尸体,并不断蔓延、蔓延、蔓延到公共墓地中掩埋的累累幼童的白骨。

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的灵魂,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消亡于此,却无人在意。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啊——

这根木笛沾染了曾经祷告过的邪神气息,也浸透了足够多的怨恨与不幸,它成了一个触发点,厄难事件,爆发了。

而那个邪神的使徒们循着气息而来,想要吞噬这件厄难物品,却被反过来吞掉。由此,厄难物品觉醒了自己的智慧,成了厄难之魔,它穿着色彩浓烈的小丑服饰,吹奏着短促欢快的昔日乐曲,引/诱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来到它所创造的童话世界。

它生前不被人注视,死后也就拥有了让认识消失的能力。

它生前渴望和磨坊学徒一样去到完美世界,死后便创造了同样虚假的领域。

手握木笛的男孩儿站在一具具冰冷青白的尸体上,他脚下的每具尸体都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对着鲁卡斯和我露出一个滑稽如小丑般的笑容。

“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你只是一根笛子,不,也不是。你只是这些孩子临死前残留的怨念。”我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怨念都可以和人灵契了。”

何况鲁卡斯和我都被灵契过,按照逻辑来说,忠臣不事二主,星海之主和雅诺都不是心胸开阔到和人共享信徒的神灵。

区区一个厄难之魔,是如何避开两位神灵的标记,硬生生和我们灵契的?

“我,不知道,”小怪物语调古怪滑稽,像是对人类的粗劣模仿,“要听,笛子,吗?”

鲁卡斯和我对视了一眼,一齐点头。

长着男孩儿脸的小怪物笑起来,他再次将木笛凑到嘴边,吹响那一支波利塔人人熟知的欢快童谣——

夕阳西沉,海浪摇摇,爸爸呀,离开了海港带我回家;夕阳落下,海浪涛涛,妈妈呀,做好了晚餐等我回家~~

灵契戛然而止,一切都结束了。

我遇到了两件很尴尬的事情,第一,我又被强行灵契了,灵魂上打下了吹笛人的烙印,虽然后者已经彻底完蛋,但以雅诺的小心眼,下次见面,我多半会被掐死。

第二,吹笛人幻境被鲁卡斯用“星辰陨落”砸开,它也被星光之剑给砍死,这个动静闹得着实有点大,星海教会想不知道都很难,行刑人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吾命休矣!

而鲁卡斯未必会救我,他不帮着抓我就谢天谢地了,无论我们在幻境里聊得多开心,他毕竟是正神眷者,而我是邪神使者。

我和他尴尬又沉默地对视一眼,我决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星海教会如果发现你被吹笛人灵契,他们会很生气吧。”这等于当面给星海之主两耳光了。

鲁卡斯抽了抽嘴角,反问:“你想怎么样?”

“不如让我们彼此相忘,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要是被星海教会抓到,我这个嘴巴可没有把门的哦。

“……行。”鲁卡斯果断道。

得到了保证后,我转身就跑,不跑等着被行刑人请去教会喝茶吗?

“萨尔。”鲁卡斯在身后叫我。

“嗯?”我边跑边回头,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鲁卡斯说轻一点我都听不见,“你说什么?”

“我说——很高兴见到你——我们有缘下次再见——”

嘻嘻,你猜我想不想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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