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大典非常的热闹,毕竟林琦声名在外,武功极高,年岁又长,称赞他一声“武林泰斗”也不为过,即便是裴笑、空见大师等人,收到请柬之后,也要来给几分面子。
除了萧将军身在边塞军营,又任职朝廷,五大神功里虽然给他排了名,但别人也不怎么搭理,更不可能私自离开驻地。
当然,江湖上并不止于五大门派,收到除魔大典的请柬后,来的也就更勤快了,除非地理位置真的太偏远,不然快马加鞭,五天也足够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少说有上百个门派,也幸亏是江南林家根基深厚,不然连这些人住的房子都安排不出来。
我被人押出去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几百号人黑压压一片,站在新搭建起来的台子下,或左右窃窃私语,或好奇抬头看我。台子上首有三个位置,从左到右分别坐着裴笑、林琦和一个陌生的老和尚,台子左右各有十个座位,坐着嵩山派、百花宫、峨眉派等大门大派的掌门。
好家伙,还真是全武林正道的大排场,啧,我区区一条咸鱼,何德何能啊!
押着我的两个林家弟子很不客气,等把我拖到了台子上,就用脚踹我的膝弯,强迫我跪倒下去,膝盖骨砸在木质台面上,疼得我倒吸一口气。
好在这几天我身子养的不错,只是仍旧不能调动内力,连金蝉蛊也没被没收,乖乖地藏在袖子里,停在我的右手腕上,作为最后的杀手锏。
不过那么多掌门在场,就算我用金蝉蛊强行激发内力,也不可能打过他们,恐怕只能落得个当场格杀的下场……哪怕裴笑出手,也不可能二打一百啊。
我并不慌张,反而有些好奇,任东来等人到底想怎么做。
台上台下扫视了一圈,我也没有看见于道子和任东来的身影,王不救倒是在,就跟在林琦身后,仍然是那一身苍翠如竹的气质,仍然坐在那个精致的轮椅上,随侍两个戴面纱的侍女,看上去神情淡淡,无喜无悲。
随着一声锣响,林琦站起来抬眸扫视,现场慢慢安静下来,都等待着这位“武林泰斗”发话,他是这场除魔大典的主持者,蜀山派和少林寺也不可能抢了他的风头。
林琦声音并不想,但当他用内力开口时,苍老的声线竟传到了台子上下每一个地方,不少人露出震撼又惊愕的表情,此等功力,说是武林第一都不为过了。
也是,除了几个隐居山林的老一辈,林琦在当今武林上年岁最大,武功这个东西,一是看天赋,二看功法,三看修炼的时间长短。
就像于道子再怎么天生道体,也不过是才修炼了十几年的年轻人,和人家四五十年的怎么比?
林琦这一手震住了参加大典的各位掌门,敲打之后,就该拿出胡萝卜了,看看,软硬兼施,游刃有余,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正道领袖,哪像我们教中那个神经病哦!
老板比老板得扔,虽然大家都是人渣资本家,但一味压榨和会画大饼的就是不一样!
林琦上来就是一通“罪己诏”,大意是因为年事已高,不理江湖俗世多年,竟然养出了林静深和林宏这等不孝儿孙,勾结魔教,买/卖人口,残害无辜妇女,他是多么罪无可恕,林家是多么对不起江湖中人的期待等等。
他说的虽不算老泪纵横,但眼中悲凉沧桑表演得恰到好处,当他虚情假意地宣布“林氏实在有罪,他作为老祖应一力承担,若有报仇的人,可现在上台,他当引颈就戮,绝不还手”时,几个掌门也极有眼色地起身劝阻——
自古以来,只有父债子偿,哪里有儿孙不孝,牵连到老父亲用命赎罪的?
更何况,林琦当机立断,亲手杀了一儿一孙,还花了大笔金银安置活下来的受害者,甚至召开除魔大典,誓要和罪魁祸首魔教决一死战,这还算大义灭亲、德行无双吗?
哪就要到让林琦偿命的地步了?使不得、使不得!
裴笑也起身劝了两句,但和众人的热情相比,这位蜀山派掌门的表情总是淡淡的,虽然嘴角始终含笑,我却总能看出几分讥诮。
蜀山派修的是道门,却不是圆润的八卦阵,而是藏锋的利刃。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在场真有受害者亲友,也绝不敢上台要林琦赔罪,他胆敢提一句,也会被千夫所指,这招道德绑架玩得溜儿。
我冷眼看着,揉着自己发酸的膝盖,金蝉蛊在手腕上稍稍振翅,我略一怔愣,便听到一声清脆冷然的笑,众人抬头,只见“聚宝盆”薛夫人带着几个家丁,竟直直走上了台子,走过了我的身边,却没落下半分眼神。
“既然今天要算清楚这笔血账,我就来和你林家算一算。”
薛夫人确实有资格站上来,她唯一的爱女薛媛媛就是“死”在林宏手中,她要报仇,任谁也挑不出刺来,毕竟但凡是个人,都能体谅一个母亲丧女的痛楚。
百花宫也是江南门派,历代宫主就姓“花”,前几天处置林宏时,他也在场,眼看着周围没人起头,便起身拦住薛夫人,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嗓音朗声道:“薛家小姐确实是林宏所害,薛夫人丧女之痛,我等感同身受,但五日前,那个畜/生就被林老前辈大义灭亲,一命换一命,恩怨两清,夫人何苦再纠缠不休?”
“恩怨两清?”薛夫人冷笑,“林静深勾结魔教,是林琦说的;林宏杀我媛儿,也是林琦说的……凭什么他说的,我就要信?我还说是这老头丢卒保车,早早将儿孙灭口呢!”
“一派胡言!”“薛夫人慎言!”“放肆!”“除魔大典哪里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况且薛家算什么武林门派,不过一介商贾罢了。”
林琦还未开口,众人就纷纷指责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花宫主怒道:“你一个魔教妖人在笑什么?”
我无所谓道:“没什么,我就是笑,你们吵不过别人,就压着别人不让说话。”
嗨,现代社会也常见了,从道理上讲不过,就开始人身攻击。你是个女人,你是个商人,所以你怎么敢质疑一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
众人恼怒,却听见裴掌门慢条斯理地说道:“虽说薛夫人言语激烈,但也有几分在理,毕竟官府断案,讲的也是罪证确凿。贫道也不是质疑前辈,只是怕林前辈一时心急,被别有用心的人蒙骗,冤枉了自家儿孙,那林家两位公子可就真……”
蜀山派地位摆在那里,即便裴笑声音不高,却也足以让人听进去,更别说旁边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慈悲颔首道:“裴掌门说的有理,魔教诡计多端,就怕他们从中挑拨作梗,害我等枉杀好人,阿弥陀佛,那真是罪过罪过。”
一僧一道在那边场合,言语虽然婉转,但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让林琦拿出证据来,免得上嘴唇碰下嘴唇,变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一言堂。
我猜到那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的空见大师,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明显站在裴笑这边。
但林琦并不是傻子,五天的时间,够这群掌门赶路,也足够他把一切都料理好,人证物证一一呈上来,连林静深和林宏死前的认罪书都有。
这又不是现代社会,还需要鉴定科分析指纹、血迹、笔迹什么的,反正这些罪证对武林人士来说,已是足够。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真的有人怀疑,是林琦要丢卒保车,他们也不会傻到当众揭穿。所谓正道人士,只是顶着一个“侠肝义胆”的名头,又不是真的各个嫉恶如仇。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未必是侠客,也可能是土匪。毕竟要管理那么大一个门派时,要和各路人马打交道,要考虑一门上下的生计和未来,早不是拔剑乱杀就行了。
薛夫人看到这些东西时,也不慌乱,只是拍了拍手,便见身后的一个家丁上前,摘下了帽子,抬起头,露出江南人士都熟悉的一张俏脸——
这人正是薛媛媛。
众人哗然,都说林宏杀死薛媛媛,如今她却还活着?
众人看向林琦,却见老头眯了眯眼,怒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薛家当日找上门来说,说要为薛小姐寻个公道,不曾想竟是诓骗老夫不成!”
反应倒是快。
薛媛媛不愧是江南第一的美人,相比于圣女深邃异域、甚至具有几分攻击性的高冷相貌,她的鹅蛋脸、柳叶眉、杏仁眼线条分外柔和,极具南方山水的秀美灵动,看着就让人卸下几分警惕。
这姑娘说话都带着江南人特有的软糯调子,我倒是想起曾经一个段子,说是苏州人吵架都和撒娇似的。
但薛媛媛绝不是个软柿子,她毕竟是薛夫人的独女,是于道子的妹妹,是出了名的任性放肆、干练不输男子。嗓音虽软,但说话轻快,口齿清晰,逻辑顺畅,这要是在现代,当个街道宣传干部肯定没问题。
她“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的经历,矛头直指林琦。
林静深和林宏并不无辜,残害了不少少女,但他们做不了主,这事起头的幕后黑手,就是林家老祖林琦。
“我也有人证,林博并没有疯,他因为胆子小,并没有加入地牢的事情,但也知道家里怎么回事,他可以为我作证。”
众人哗然,却又听空见大师问道:“阿弥陀佛,薛小施主无碍便好,只是施主是如何逃脱的呢?”
薛媛媛看向林琦身后的神医,平静道:“王不救和林琦狼狈为奸,每旬,林琦都会送一批女子到王不救郊外的府上试药。林家抓我的时候,不曾发现我的身份,就把我送给了王不救,不曾想王不救和蜀山任东来是至交好友,而我又是任东来师兄的表妹,之前也王不救也见过几面,他一时不忍,没有拿我试药,只是用药控制着我,所以母亲才以为我失踪了。”
闻言,众人震惊,而我倒吸了一口气。
我看向王不救,他依旧神色淡淡,好像根本不在意薛媛媛的指控。只是当林琦回头看他的时候,这位苍劲如竹的文人才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他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声说道:“薛小姐说的都是真话,和我合作的并不是林静深和林宏,而是,林老爷子。”
那一刻,我仿佛知道了,他们要搞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