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才清咬着筷子听完,心道这些老油条果然不是盖的。
这些经验丰富的玩家,对于副本里鬼怪的德行和老奸巨猾的npc都心有防备。
反而是这几个懵懂的新人,不知道能不能发现这些。
昨天被他注意到的几个新人虽然掩盖的很好,但冷静的面具下却总是潜藏着不安和害怕。
总是提心吊胆地东看西看,多少有些草木皆兵的模样,确实很好分辨。
想到这几个新人,江才清借着余光打量了一圈,诧异地发现这几个新人已经各自找好了伙伴,三三两两坐在一起。
其中一个心态看起来极其崩溃,正在捂着脸对着一个熟面孔哭诉着。
正是他们在李壮门前撞到的那行人,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好像叫什么林成。
在林成左边的,是江才清见过的面孔,在之前趾高气扬,让他们把信息吐出来不要不识好歹的就是他。
右边的就是江才清认出的一个新人妹子。
新人眼肿如桃,还在低声抽噎着,面前摆好的粥跟咸菜一点也没动。
看起来像是被今天早上死了人的惨状吓坏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林成和他的这个马屁精却一反常态,显得极为亲热,对着新人一阵嘘寒问暖,脸上还带着虚伪的假笑。
可惜隔得太远,江才清只能看到他们俩嘴在动,却不懂唇语,听不到具体的内容。
“怎么了?”见他看的入神,裴放敲了敲他的脑袋。
“他们拉拢新人去了?”
姜离苦着脸干完最后一口粥,瞥了一眼,语气是难掩的鄙夷,“这群人真是死性不改。”
“拉拢新人?”江才清转过脸来,好奇发问。
“嘘。”方曳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切,这有什么好怕的,一个虚张声势的老东西。”
姜离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成忽然面皮抖了抖,跟抽风似的,看的姜离直乐。
“你答应我的,不胡来。”
方曳明眯起桃花眼,笑的灿烂,却无端端让姜离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笑面虎笑起来是真唬人。
姜离知道他一直很谨慎小心。
可他对于林成这种人,可是一万个瞧不起…
就算被听到又能拿他怎么样?
永远都是实力为上。
“拉拢新人通常来说是为了试错。”
裴放突然开口了,神色淡淡地解释了一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推出去,满足死亡名额保全自己。”
“还有这种事?”
江才清咂舌,表示我一祖国的花朵,对于这种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关键是……人家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傻乎乎替他们去”
替他们去死,试错
这一连串的说辞,多少有点太过阴暗了。
“哎,小清清你太单纯了。那些个老油条啊……一个比一个坏!那心眼,比特么谍战剧都多,你是没见过”
“不提了不提了,提起来就上火。反正你以后看到这种惺惺作态的人直接离远点,省的一不小心就被坑,死无全尸咯。”
姜离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顶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老气横秋,偏偏江才清还觉得很有道理。
吃过晚饭后便是禁足环节。
太阳慢慢西斜,日光逐渐消失。
傍晚忽然起了一层蒙蒙的薄雾夹杂着细雨绵绵,缓缓笼罩着整个村头,逐渐成蔽天之势。
整个村子都被几步外便不可见的浓雾覆盖着。
黑蒙蒙的天空和乌压压的黑云,似乎在昭示着浓浓的不详。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选择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
窗户没有窗帘,要是再拉上窗帘,房间简直就成了一个密闭的盒子。
这变化多少有点让他们心生防备,竖起了警戒线。
拉开房间里昏黄黯淡的老旧灯泡,这微弱的灯光似乎都要被这遮天蔽日的漆黑吞噬。
从窗外看去,外面的世界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深渊,吞噬着所有光明。
呆在这个老旧屋子里,竟让人心生了不少安全感。
死一般的寂静中,今晚的月亮缺席了。
昨晚是极亮的昼,今日是极黑的夜。
这违和又极其诡异的一幕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今天那鬼东西还会来找我吗?”
江才清站在窗外,呐呐自语着,神情略有恍惚。
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下,他总是止不住胡思乱想。
白天村长那如影随形的恶毒视线又浮现在了脑海中,透过这浓黑的幕,似乎看到了其中的暗流涌动,波涛汹涌。
死亡名额。
每天至少一个死亡名额。
轻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掌握人的生死。
多愁善感总是留在晚上,眼见着天色已经不早,江才清便躺到了床上,玩着熟悉的俄罗斯方块,神情专注,面容恬静。
裴放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专注玩俄罗斯方块的江才清却浑然不觉。
他知道,江才清看似很坚强,很强大……
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脆弱,却又生怕别人看穿一般,很快就掩藏下去。
他像是习惯了这一切。
所有的东西都在一个人艰难的消化着,生怕给别人带来负担,亦或者是因为这些被人割舍、被人抛弃
抛弃。
裴放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
强大的外壳下,藏着的却是一只无家可归,拼命证明自己用处的流浪狗。
他对着别人示好,因为怕被抛弃。
害怕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因为害怕被抛弃。
裴放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他好像总是能创造出各种各样的奇迹。
两次死里逃生,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却总能在不久后,跟没事人一眼嘻嘻哈哈,笑笑闹闹。
你以为他真的没事了。
深夜里,他却在独自舔舐着自己的脆弱和伤口。
“怎么了?”
屏幕中显示着偌大的gameover。
江才清懊恼地揉了揉脑袋,合上了手机,余光看到椅子上坐着的裴放眼眸亮的惊人。
深潭一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什么都很少浮现在脸上。
江才清不知所谓,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呆愣愣地伸手摸了一下,却什么没摸到。
“没什么,”裴放被他蠢的微微一笑,精致的眉眼似乎柔软了些许,“今晚我来守夜,你早点休息。”
“守夜?”江才清一听,连忙坐了起来,“为什么要守夜?”
思绪转动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敏锐的察觉到了话中之意。
顿了顿,他仓皇呢喃着,“难道说今晚……那东西真的会来找我?那、那我更不可能让你守夜了,它是冲着我来的——”
裴放暗叹一声,双手交叠着:“不是这个。我要是睡着了就起不来了,要是不睡,我也能看看那东西,拿到更多的线索。”
裴放气度沉凝,面色不改的模样让江才清半信半疑,“是这样吗那我也不睡了,上半夜我来守,下半夜你来。”
裴放最终拗不过他,躺到床上合上了眼。
江才清下了床,坐在了冰凉的椅子上。
其实他还是有私心在。
上半夜的时间……刚好是上次那鬼村长来找他的时间。
换句话说,如果说今晚它选的还是自己,那么应该是不会害到裴放的。
再一个,他既然能成功躲避第一次,那么第二次又怕什么?
像是给自己定了神,这番心理暗示着实让江才清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好了不少。
时间在真空般窒息的沉静中流逝着,窗外是一成不变死寂的黑。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
江才清混混沌沌之间半阖着眼皮,若不是椅子实在太硬,咯的人浑身酸痛,说不定他眼一闭能直接睡过去。
自己什么时候睡眠质量这么好了?
江才清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忽然在作祟,飘忽的目光定在了窗外的某个点上。
猩红,夺目……
像是一片死寂漆黑中,那抹唯一的烛火。
好温暖啊
江才清目光恍惚了一瞬间,忽然泛上了一股深深的渴望。
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这种温暖
像是妈妈的感觉
近点,再近点……
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追求这份纯粹的温暖和夺目的光,似乎成为了他唯一的本能。
身体无意识地站了起来,一步两步慢慢朝着这束温暖前行着
眼看着就要触摸到了!
江才清眉目似海,眼角和眼尾都扬了起来,眼眸里闪动着细光,渴求地伸出了手。
一只手突然横插过来!
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和颤动人心的热度,烫醒了被魇住的江才清!
“别动。”
低沉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浇遍了全身。
熟悉的声音让江才清打了一个哆嗦,目光涣散的眼睛终于回了神。
猩红的长舌带着一圈倒刺,扭曲着挤满了整面玻璃。
腥臭的淡黄色粘液和昨夜残留的血迹,已经被舔舐的一摊糊涂
不知多少条猩红恶臭的长舌蜷曲着、翻滚着、扭曲着……
像是要隔着玻璃将自己吞噬殆尽!
而自己的手
江才清僵硬地慢慢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握在了窗户的把手上!
难道……自己想要打开窗户,放这些怪物进来么?
一股冷气流窜着全身,浑身上下布满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江才清猛吸一口气,连忙退后几步。
窗外正等待着美味的怪物们似乎是发现了猎物的临阵逃脱,从牙关里挤出了“赫赫”的嘶吼。
像是心有不甘一般,拼命挤压着玻璃,一双双激凸的猩红眼球布满了血丝,流露着不甘和渴望,此起彼伏的吱嘎摩擦声直往人脑海深处钻。
这是多少只?
数不清的红眸藏身在漆黑一片的黑夜中。
他们像被单独拎出来一般,孤零零地,被数也数不清的怪物密密包围着。
嚎叫连连、凶光四溢。
不难想象,落入它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八成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江才清不安地搓着双手,起伏不定的胸膛震颤着,心里无不后怕。
刚才要不是裴放及时醒来拉住了他,天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裴放站在旁边,整个人陷入了黑夜,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注视着玻璃外,这些诡异而又骇人的生物不停地嘶吼着、扭曲着。
整个村庄估计都布满了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鬼东西。
不消片刻,死寂的空间里便响起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惨叫声。
应该是像他一样,被蛊惑住,把窗打开放进了这些鬼东西,进而被撕的粉身碎骨。
惨叫声似乎深深吸引着窗外这些鬼东西。
猩红的眼球像是漆黑夜里的一串串灯笼,不时眨动着。
江才清数了数,它们已经被惨叫声吸引走了一部分,窗外现在还剩大概三四只。
眼看着进不来,这些鬼东西像是有智慧一般,停止了嘶吼和无意义的进攻,围着他们的房间外静静等待着。
等待什么?
等待我们出去么?
差点被吃掉的江才清缓了过来,没忍住对着这几个鬼东西竖了个中指。
特么的,怕了你们了……
我肢体攻击总可以吧?
玩家在这些副本的怪物和鬼怪眼里,不就是现成的食物么?
偌大的庭院里,传来了一阵男声女声皆有的惨叫声,紧接着,黑暗中,粘稠流淌的雾气似乎消淡了不少。
藏身黑夜的怪物们像是嗅到了什么风吹草动,竟全都停了下来,像约定好一般,随着渐消的雾气,很快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