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这一觉睡得甚是酣畅,他头一次没有被冷醒,没有被梦里的血腥给惊醒,难得睡得安稳。
醒过来时,药水还冒着热气,房中却已无芷兮的身影。他怔然半晌,抓了满手的花瓣,蓦地轻笑一声。
门外守候的小厮听见声音,推开门进来,隔着屏风小声道:“大人,您醒了吗?”
冯奕忙将手放入水中,喉咙低低的“嗯”了声。
小厮便即绕过来,满面含笑道:“公主还有事要忙,就先离开了,那里有干净的毛巾,还有您的衣服,仆名唤小九,就在门外侯着,大人若有什么吩咐,喊仆的名字即可。”
话落,这名唤小九的小厮就退了出去,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冯奕又在浴桶里坐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换好衣服出了门,小九果真就在门口站着,冯奕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九道:“回大人,刚过酉时不久。”
冯奕闻言呆滞了片刻,他竟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震惊过后,冯奕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对小九道:“告诉公主一声,我先走了。”
小九的笑像是嵌在了脸上,应道:“仆会告诉公主的。”
冯奕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找不到在这里多待片刻的理由,他拢了拢衣襟,抬步离开。
小九见他离开的方向,不由一愣,忙喊道:“大人,走错了。”
见冯奕顿住,小九走上前去,“大人,这不是出府的路。”他指了指冯奕背后那条小道:“这条才是,仆领您出去吧。”
冯奕回头,依旧面无表情,道:“有劳了,这公主府我是第一次来,路不熟!”
小九笑着道:“大人,这公主府前身是安顺侯的府邸,复杂程度比起王府也不逞多让,不瞒您说,仆刚来的时候,也常常找不到路呢。”
“是吗?”
冯奕跟在他后面,四处打量着公主府的格局构造,心不在焉的回道。
小九此人是个话匣子,他本以为掌印大人是个凶狠的主,可他始终彬彬有礼,对他说话也是带着客气,并未因他只是个下人便颐指气使,小九无端对他生出一种亲近之感,嘴里的话便停不下来。
“可不。仆偷偷的告诉您,就连公主有时候也会在这府里迷路,就昨日,公主自个儿在府上散步,结果在假山那迷了路,我们一伙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红缨姐姐去把公主带出来的。”
“大人您看那边,以前的安顺侯是武将,府上特地设了演武场,公主也保留了下来,让咱们这些下人平日去那跟着府上的侍卫学个一招半式,也算是强身健体。”
小九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冯奕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视线在演武场停顿了一瞬,又缓缓收了回来。
大门近在眼前,小九道:“大人您慢走!”
冯奕来的时候在门口踟蹰不前,走得时候倒是利索,他几乎是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公主府,步伐行的极快,眨眼间人就已经进了对面冯府的大门。
直到完全看不见公主府,他才扶着墙停下,胸口梗了许久的那口气终是缓缓吐了出来。
*
凤仪宫内,皇后端坐在镜前,缓缓往她额头上被安庆帝砸出的伤口涂药。
药粉刺激的她头部一阵一阵抽疼,她却死死忍住,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她未显露出一丝的难忍。
侍女满脸忧心,在一旁小心道:“娘娘,让奴婢来吧?”
“不必,本宫自己来。”
给伤口上药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她自己来便可以看清这狰狞的伤口是什么模样,每一下的疼痛,都能让她在脑海里回忆一遍这伤口是因何而来。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外间有侍女低声禀报:“娘娘,二皇子殿下来了。”
“哦,终于肯来了。”皇后唏嘘道。
贴身侍女低着头,不敢言语。
二皇子小时候还挺黏着娘娘,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娘娘便生疏了许多,娘娘平时召他入宫也是三催四请的才能让他进宫一次,这次若不是因为娘娘受伤,恐怕二皇子也会推脱不来。
皇后淡淡挑眉,牵动她额际伤口一痛,她轻轻“嘶”了一声,便即放下药粉,起身往外走。
贴身侍女忙道:“娘娘,您的伤口还未包扎,等会儿二皇子看了难免会担心。”
“担心就担心吧,本宫生他一场,还不能让他为本宫担心一场吗?”
她以前就是太宠爱这个儿子了,以至于如今养成了他这种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无用性子,她祁真的儿子,注定是要登上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她自己费力筹谋许多年,也该让他参与进来了。
二皇子靖恒负手站在凤仪宫的偏殿内,他四下打量了下,发现殿中摆放的物件没有一个是他上次来见过的。
半个月的时间,这里的摆设就又换了一遍,又或许不止一遍。
靖恒一侧唇角上扬,嘴角的笑容讽刺又无奈。
身后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靖恒转身,视线一瞬间就被母后额头那又长又深的伤口给攫取。
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靖恒不可能一点不担心,他眉头拧紧,上前扶着她一侧手臂,语气满含担忧:“母后,伤口怎么不包扎?”
皇后眼角一滴泪水晶莹而下,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靖恒脸色不由冷了下来,低声道:“是父皇做的?”
皇后迟疑着点点头。
靖恒只觉一股血液从心脏直冲头顶,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缓缓道:“他为何如此?”
他不像靖芷枫那么天真,看不出父皇母后的琴瑟和鸣只是表象,但到底是多年夫妻,母后再如何,也是替他生育了一双儿女,靖恒不明白,父皇怎会对母后下如此狠手。
“只不过是看母后不顺眼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那个性子,以前眼里只有宸妃,后来宸妃犯事被打入冷宫,又来了一个张贵妃……”
皇后擦了擦眼泪,泫然欲泣道:“这样的日子,母后实在是过够了。”
靖恒一挑眉,觉得这话里有话。
果然,皇后下一句便道:“恒儿,你何时才能让母后扬眉吐气一回?”
靖恒扶她坐下,自己退到一边站着,脸上的担忧已然退了一半。
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