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生出的千万种景象,却独独来回的重历先师那日的死状,夏染知自己是进了怨骨的结界,虽被此情此景折磨着痛不欲生,歇斯底里下,耳边便出现女人的哭叫声,突觉得全身冰凉,便有密密麻麻的黑发缠了上来。
久违的刺骨感。是记忆中师傅死掉的那日,缠住她全身的头发。不,她不要回到过去,这是幻象,夏染艰难伸出手来,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闭眼念咒道
“四辅列官,肃清八极。各理天经,阳明正始。散!”
咒毕黑暗中出现张五行八卦阵,以掌往阵中一推,将其破灭,幻术这才消失殆尽,她沉了沉气,取下背后那把天纲桃木剑,放在身前,比了个符,运力往门户里送去。
她已不是幼时的自己,也不是旧时的她,就算今日搭上这条性命,也决计不会退缩自保,假意推搪,她要继承先师衣钵,除魔卫道,以慰先祖在天之灵。
“请问,有人在么?”
阴恻恻的冷风嗖嗖而过,夏染就着漆门敲了许久,也未曾有人应门,推了推大门,门拴应该从里面锁上了。天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水巷中空无一人,只远处的街角散着零星灯光。
叫了数声,也没有下人来应,夏染便壮着胆子,沉下腰去,扒着门缝望了进去。却被吓得一激灵,只见门缝里,竟有个血色的鬼魅瞳孔,也这么抵着,看她。
夏染被惊得后退几步,又怕自己看花眼,鼓着勇气再贴了上去,门缝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数百个怨灵,提着盏阴灯,排序着往生死门而去。它们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的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的走着。
这怨骨又不是幻灵,如何会如此精妙的幻术,不过片刻之间的功夫,竟叫她看得了万千世界。她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就觉得肩膀被人一搭。
她下意识的翻手扣住肩上那人的手,还未来得及动作,掌间的攻势被他形如流水的化解,整个人被扣紧那人怀里。
梵香扑鼻而止,心一软抬头间,竟是清珩。男人身着锦衣,蹙眉,墨色瞳孔里透着隐隐的怒气,只道
“这么晚,不回府,你到这来作甚?”
若不是他掐指一算,她是打算把自己给交代了。宅子里的东西岂非她所能敌,如今倒是有恃无恐。
悬着心终于放下,不知为何,竟不再觉得害怕,她卸下了防备,用袖子蹭了蹭刚刚哭红的眼,倔强得说
“抓鬼。”
这泥也是好笑,竟比他一个九天共主还繁忙了,出去看宅子一趟,就敢耽搁到深更半夜,并无几斤伎俩,竟在这里替□□道,若是阎王殿里的黑白无常能如此勤快,岂不是天下清明,再无鬼事。
“这宅的主人命数已尽,只因前世负情,积下恶果,故而今世受怨骨纠缠。何必多次一举出手相救。”
“那今日那孩子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辜受累?我不管命数,只知道竭尽所能,斩除这世间妖邪。”
“酉时要到了。”天渊方术阵即在眼前。
“我知道,我自己去。”她本就不奢求,他能屈尊陪她。
看着她的倔强,他轻叹口气,从掌间幻化出青瓷颈瓶,指尖生雷,紫色眸子逐渐显现,还未来得及施法,就被眼前的人按住。
“我想自己试试。”
若是什么都仰仗着他,那自己岂不是没了立场。
“那为何半天不进去?”
也罢,她既不愿,他也不必插手,免得日后传了出去,倒成了九天三界茶余饭后的笑柄,越界办事。
“门从里面栓上了,方才叫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你说……”
她还未说完,就觉得背后被人轻轻一推,整个身子受力轻飘了起来,竟穿透那扇漆木门,越了过去,再一晃眼,便已恢复原状,伫立在漆木门内,大宅内侧。
回头间,就听得背后男人不以为然的声音道
“这不就进来了。”
“……”
随着清珩穿门而过,这高宅大院里的鬼魅之气一扫而空,缭绕的仙雾四处蔓延奔走,只是这漫天飞舞的招魂幡透着股阴沉,借着模糊的月光,才隐约看见满地狼藉的纸钱。
清风徐来,树枝上挂着地引魂铃琤琤做响,这是道场,有人曾在此做法请灵?
清珩打了个响指,霎时府里的灯盏皆明亮了起来,沉默了片刻,才对着空气唤道
“有人在么?”
空灵飘渺的音波随着他的指力,连绵不断的传进了内院,不消片刻功夫,便有急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那老者带着数个下人提着照明的灯笼,气喘吁吁地赶至大门,道
“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深夜独闯民宅,来人,快将这两人抓起来,报官!”
为首的老者像是这院子的管事,衣冠齐整,二话不说,就指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朝清珩二人抓了过来。
“老先生误会,在下是苏司珩,这是我的名帖,只是方才与内人路过这水巷,见贵府大门开敞,这才唤了人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包涵。”
那老管事闻言这才仔细上下打量这不速之客,见清珩气宇不凡,夏染绮罗珠履,又照着那灯火,看清那烫金的名帖,才知其身份,想来也算得上是贵客,便毕恭毕敬地回复道
“原来如此,那便是误会了。老奴就在此代我家主人谢过公子。只是这天色已晚,诸事不便,我家主人也早些歇息了,不便惊扰。若是公子没什么要紧事,便请自便,招待不周之处,多多包涵。”
那老管事斟酌话语,颇有驱人之意,又见他神色慌张,似有什么隐瞒,与这满地钱纸有关。
夏染未免其紧张,就旁敲侧击的寻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开口问道
“你家主子可是江南人?”
“夫人如何而知?”
“看这院的亭台水榭间皆是苏园的景致,精巧柔美之处与皇城大户人家的建筑大相径庭,倒是与我一挚友一般无二,所以才做此推测。”
“夫人果然是见多识广,我家主子本家原是苏杭一带大户,后来自立门户,就携了一家老小远赴皇城行商,晃眼间,竟已过了数年。
初来乍到时,人生地不熟,就没什么朋友来往,再则主子身子不爽利了,就越发地宅着,鲜少外出。久而久之,这水巷大门外,没得出入的车马,竟成了孩子玩乐的聚集地。
若如此说来,主子竟与夫人那挚友是同乡,倒劳烦夫人引荐了,更甚者,这两人许是故交也说不定。若能时常来往,也是好的。”
苏杭一带若是走陆路,离皇城也有数月的车马路程,寻常人家又怎么会跋山涉水,背井离乡在外漂泊,除了那些参加科考的官僚仕子,便只余这行商的商人了。这高家主人虽远道行商,却因身体原因,常年深居内宅,自然就没有什么相识的朋友,谈得来的同乡。
“既是如此,待到明日,小女子就携友登门拜访。只是冒昧问句,府里可是办着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