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尽是清玟所言,帝位荣极,与他而言,是前半生的傲骨脊梁,既是如此,忘机仙墟,又何故为她铤而走险,将生死置之度外。若真的诚心以待,又何以每每有事相瞒。
她本不是成日拈酸吃醋的肤浅女子,就算是前尘往事,若是他与别人亦有过山盟海誓,缱绻缠绵,只需他如实以告,她也当旧事,早早心安。
若非他三番四次有意遮瞒又怎惹她狐疑心寒,饶是他人近在咫尺,难免难解胸闷郁结。
思及至此,遂起身道
“相公,我想了想,还有一事未毕,现下得了空来,理应去遥乐仙居,取上先凤旧主之宝,去凰凤殿,亲自登门拜访,好完璧归赵才算妥贴。”
她起身欲从榻上下来。
“不必了,昨日,为夫已经先你一步,召令青羽去取了,现如今那些物件,尽数已还凤族,你们之间,亦无相欠。”他冷声道。
“可是凰语上仙,恭礼相邀,两次不吝术法相救,若是我一声招呼不打,就遁形无踪,难免失礼,往后若在这九天不期而会,亦使我羞愧难当。”
若是想要长久留在他身边,她也要略通人情,万千九天众神,实不可各个树敌。就算她只是一介微薄尘泥,为了长厢厮守,她也作长远之计,不愿他因她被人诟秽诬陷。
清珩闻言,重吸口气,朱笔下的字迹也越发潦草,心浮气躁已然压不住心中怒气,恨不得此刻,掀了眼前千卷帛卷,毁了殿前万盏天灯,好好质问下身后之人。
究竟,往后余生,她要跟谁相携以伴。何以一而再再而三,欲触他前尘往事。
见他久久不与理会,夏染气虚赢弱,越发没了旧世师从茅山时的意气之风,被恼的上气接不了下气。
此事说来也怪,她本是官家孤女,因命数阴克,自小师从茅山,虽是成日招鬼引魔,却与身子无碍。矫健时,虽无术法,也能跟着先师跋山涉水数十里,并无碍处。
而后出嫁后随了他后,身子骨却渐渐不好了,但那时候,夫妻间鲜少情欲。偶得帝灵之利,更春风得意,三番四次,亦能数里孤身擒拿鬼魔,而后忘机偷食三颗桃果,数年不近他身,术法全盛时也不会输冥纪分毫。
而今日夜受了帝灵,却越发娇弱,不过几句,竟已恼得脸色发白,急喘难言,胸郁难当。
清珩听到身后窸窣作响,回身来看,却见娇妻依然揪着薄被急喘,脸色煞白,如将死之人,声嘶力竭的抓了他手来
“相……公…难……受。”
他虽不明所以,依旧心疼的将她抱个满怀,御术渡法入她骨血,帝灵在她体内流窜无阻,却无半分好转。夏染痛的头上泛了细汗来,只得揪着眼前之人,无助之下,几经昏厥。
清珩的羽衣御衫,亦被她忍痛下撕扯而破,更有甚者,背上皮肉,被她指甲掐的渗了血,普天之下,自古以往,未尝听过受灵者这般异状,看她痛的神形渐虚,似乎下一秒就骨销魂散,心里亦是万般难耐,如千万蝼蚁啃噬那般,比受千万天地雷火更为难受。
“救我……”
她声嘶力竭,恨不得此刻就这么死去。
他束手无策、更不知前世那个自己、为何与她夫妻两年,却并无此症结,他亦如无头苍蝇,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惊慌失措下,思及什么,下定决心,横抱着她,遁化无形。
蓬莱仙山,乃九天化外之地,地处四海缥缈虚无之境,灵狐一族更因万年那前那段□□,偷媚取容,谋得个万年仙神福祉、亦为九天万千众神不齿,故规避此处,厮混逍遥度日。
“哈哈哈哈,好模样!真是好模样!”
蓬莱殿里,数百灵狐,左躺右倒,酒酣耳热,醉卧谈笑,此间糜肉珍馐,琼酿仙果,顺着这流水潺潺而下、颇有趣意。
原是此殿中之狐,竟仿那人凡墨客、以水成筵,饮酒赋歌,雅致奢靡,无不拍案道好。
一蓝衣狐女,酒过三巡,捻了张丹青人画,媚眼如丝,对着众人肆无忌惮的酣笑,大声戏谑道
“这九天共主果然好生模样,你们快来瞧瞧,这张小脸,依我来看,竟比那原始天尊更英姿百倍~”
说罢,取了酒盏来,仰首痛饮,手里挥舞着人画,光垫着脚,在席桌上,翩翩起舞,肆意张扬,引得众狐争相夺抢。
“我看看~”
众狐闻言皆交头接耳,谈笑哄抢,席间亦不分尊卑男女,免了俗礼,觥筹交错,好不自得。
“好姐姐,我也要……”
不消会儿,那丹青在百狐间争相传看,不消会,啧啧数语,亦称奇叹怪。
“姐姐你既说,这九天仙帝出自龙脉,那龙兽自古丑陋,怎及我九尾真身旖美,怎么天地不公,少年郎就长成了这番模样,竟成了九天内独一份。”
她不服气,若论姿美、百万男狐,竟无一人可及。
“我看你是少见多怪,万年以来,凡九天众神善术者,若修得上上术法,皮相容貌皆由己化,其中最为甚者,当数,龙凤二主,为三界之最。你啊,若见过先凤旧主丹画、怕也恨不得成了男身,一解相思。”
一小狐捧着丹青,如珠似宝,灵狐崇美,倾慕不已,已然少女怀春,又道
“只可惜,先凤之主遗世万年不得知,同为仙神,我等百万狐族皆为九天所弃,难见天颜、如今这九天,亦只剩个这样嫡仙般的男子,终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怜她位卑族末,百年来,莫说上的了九天,就连这蓬莱仙境、也未曾出过、这样的男人、即便是永存九天,亦死生不可得见。
“宗主,你看她们这些没羞没臊的样子,好似天下没了其他男子,恨不得画像之人生扑活剥。”
说话的是个上坐的千年男狐,调侃着族中小辈。
“无碍。哈哈哈哈”
为首的、正是这蓬莱仙境的主人,亦是百万灵狐之主,只见他蔼然可亲道
“我狐族生而为仙,借着微薄帝灵之利,已绵延兴盛万年,族内小辈毋需历劫修道,不忌七情六欲,五谷荤腥,亦得仙身。更何况她们正值豆蔻,自是少女怀春,今日秋宴,理当尽兴。”
狐族宗主捋顺了胡子,不以为然,再者说,饶是他虚活千年,确也未尝见过比这更为无瑕的男子,只可惜,帝主性冷寡恩,不涉情爱,也算白白浪费了这好皮相。
“季儿、平时数你最皮,为何今日不说话,是不是被这丹青…迷了眼哈哈哈哈!”
蓝衣女子见众人坐卧打闹,嬉笑不停,唯独一人躲在角落不言,故有意当众唤了她来打趣道。
顺着她的话,才见角落里果真一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衫裙,梳着俏丽的垂挂髻,坠着两条青绿缎带,脸颊两侧缀着梨涡、头埋在席上,狼吞虎咽,听有人唤她、才抬头口衔鸡腿,大快朵颐道
“光看算什么本事,本小姐,打算待到下一次元阳仙筵的时候,趁着宗主赴宴之便,去九天一探究竟,若是得幸,取了帝灵回来,你可要把你的化魄珠让给我。”
她吧砸吧砸的摸了嘴巴旁边的油脂,毫不客气。
“姐们儿,你们瞧,小季儿是大了,不中留了,好大口气,竟打起我那化魄珠的主意~”
蓝衣女狐弯腰捧腹,笑得已直不起身子,又指着她闹道
“你既开口,我若不应、岂不是碎种,赌就赌,我偏不信,你这妮子能有这冒死的胆子,与这九天共主亲密,若是得逞,那护命的化魄珠就舍你了。”
那可是宗主给的,千年才结一颗的宝贝。
“先说好了,若是输了,可要给我为奴为婢千年。”
“一言为定。”她打定主意,此番就算要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凌霄殿一探究竟。
话毕,众人打趣间,蓬莱殿门突被万丈疾驰雷火劈开,“碰。”的一声,千年玄铁如同烂泥,须臾间粉碎殆尽,殿内刹时硝烟弥漫,灰尘纷舞,百只灵狐惊得四下逃窜,瓜果仙酿踢翻满地、杯盘狼藉,尖叫声,嘶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季儿亦被迷了眼,吸了几口烟、只得干咳。慌里慌张得迎面被人推翻在地、亦起不了声、再听宗主声如洪种道
“台下何人?”
殿外又有云兴霞蔚,数百重天梯自上而下,伴着龙吟虎啸,迷雾中,竟见一青衣衮服的男子风尘仆仆,居高临下,横抱一美人,从光烟中居高临下的腾云而来,呵道
“狐族宗主何在?”
那雾大的看不清他面貌,只记得,她虚活百年,竟未曾见过这般,光景,拿着鸡腿,半淌着口水,呆愣原地,鼻尖若有似无的泛着异香,一激灵间,心跳加快。
待到雾散了,还未看清那人,又不知是谁,竟按着她后脑勺,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往地板上磕去,耳边就听到,响彻了整个蓬莱的,千人异口同声的叩拜声
“灵狐狐主,携蓬莱万狐,叩迎帝尊,帝尊万安。”
“免礼。”
她与人群中甚至看不到那人脚尖、本想大的胆子抬起头远远瞧上一眼,头颅却被人使劲得按着,死死不得动弹。
只听那人,带着似慌乱,急促道
“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