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了沈府时已是日暮黄昏,一切也就尘埃落定,煦煦的落日余晖洋洒在身上,给暗沉的青色裙衫渡上层金色浮光。街上的行人却越发热闹起来,沿街的店家也往店门外挂上了灯笼,华灯初上,煞是好看。
青衫男子早已在府外等候多时,瘦长的身影那般清冷寡淡,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嫡仙般的人似乎像她指尖温暖的沙,在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消散。
莫名得感春伤悲了良久,才拍了拍自己的脸蛋,鼓足了劲儿,大声唤道
“相公,我肚子饿了,带妾身吃面可好?”
那人微扬唇角,露出笑意,道
“好。”
皇城墙角下,有个方寸之间的卖面摊子,简单搭着草棚,放上四五张桌子。虽看着不起眼,那老板却有祖传的卖面手艺,在城里也算得上是远近闻名,故而来往的食客也是源源不绝。
那卖面的也个有趣主,人唤百事通,嘴上功夫了得,闲暇之余就喜欢跟熟客闲话唠嗑。故而每个到他家吃面的,还能额外送杯自酿的果茶,冬暖夏凉,甘甜清爽。
这个摊子说是卖面,竟更像茶馆,逗趣嗑瓜子的,闲话家常的,打发时间的比比皆是。夏染也不例外,骨子里爱极这家的面,只因它肉质鲜美细嫩,面条劲道顺滑不说,再配上店家祖传秘制的汤头,实乃人间一绝。故而便时常吩咐下人不辞辛劳的过来寻买。
两人踩着点,只会儿便到了这面馆,又寻了一干净的桌子坐下。因这店里的客人太多,索性就拼桌而坐。清珩不食烟火,只要了盏果茶,夏染则点了碗热汤面。
同桌的两人倒是熟客,见着两人来,便连忙让坐,松出位置来,又唤了百事通拿了两张小椅,坐到一旁。
“呦,两位老伙计,今个是赖我这了。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赶忙说说。都是自己人,我这忙着慌,茶水不够的自个添啊。”
店里的生意虽忙,但百事通还是腾出功夫答应二人几句。其中一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答道
“今个咱们二人没活计,又不想再家对着婆娘,就上你这蹭杯茶水喝喝,可不敢误了你的生意。只是最近城里可有件大事,说来新鲜,你要听不听?”
“要听要听,只是我这忙活着,待到手头的活闲着了,咱哥几个再唠唠。”
这话头一起,哪里还止着住,这市井之地,最兴得就是这是非,条件好的去正经茶馆里听书说事,没这条件的就在这唠唠,打发时间。
“要听要听,这百事通听不得,咱们可听得,刚刚就隐约听见你们说得些,好像是关于京中男子频频失踪的事情。”
有好事的就立马起哄蹿掇道
“这算什么稀奇事,这皇城死人失踪是常有的事,那些个抛尸案,杀人案去刑部一查就是一大把,今个我要将的是头一件稀奇的事。保证在座的各位闻所未闻。”
那男人将事情说得诡异莫测,吊得众人好奇心起,纷纷凑着脑瓜子听着。
男人清了清嗓子,把椅子挪到摊子中,才低着声,故作玄虚说道
“你们可曾听过鲛人?”
“鲛人?”食客们听了这词皆疑惑不解,只一吃面的儒生应答道
“可是博物志里的那个人面鱼尾的妖怪。书中记载不是绝迹多年了么?”
鲛人,她曾听师傅说过,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但也只是传说,毕竟即使追溯到清道观祖师爷那代,茅山秘术中也从未有过关于鲛人的记载,有的只是些世人皆知的零星字句。
有了兴趣的话题,她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假意正襟危坐挪了挪位置,竖着耳朵顺着那人的话语听了下去。
“啧,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今日我要讲得可是前朝秘闻。我有个远房乃是宫中内政库的女使,在大内算得上德高望重,前阵子,被安排去看管一样宝贝,你们猜是什么?”
男人说道尽兴处,往桌子上一坐,牛饮了一壶子水,咂咂嘴巴子。现下摊子里的众人皆被这话题给吸引了去,连百事通也停下活计,垂耳恭听
“是凝碧珠。”那人话音一落,清珩就失手把茶盏打翻,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那般在意。
“相公,你怎么了?”
“没事。”
“那凝碧珠是前朝遗物,珍贵无比,传说中是死去的鲛人眼睛所化。前朝覆灭时,跟着那些旧宫的金银珠宝一起进了大内,按理说,这凝碧珠乃不世珍宝,却一直被先祖皇帝所厌弃,随意放在内政库里,蒙尘百年。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男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其中一食客道
“为何?咱们是粗人哪里懂得先祖皇帝的心思,难不成他不喜欢珠子?”
“非也非也,这是因为,这个珠子跟个传说有关,关系着整个前朝的国运。传说中,前朝的末代皇帝只因得了个鲛女,便导致国事衰退,王朝覆灭。那美人长得是铅华弗御,艳若桃李不说,更是为前朝带来了源源不竭的财富。
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眼能泣珠,更重要的是,她能源源不断得织出鲛绡纱,那纱入水不濡,轻而韧,入夜散光,色彩绚丽,如蝉翼丝薄,是千金难求的仙物。一时间这样的奇珍以日进数匹进了前朝国库。
前朝皇帝得了美人,荒废国事不说,又得了这天下至宝,怎么不引得各路诸侯争强。不消半载,就是天下大乱,狼烟四起民不聊生。这才导致了前朝覆灭。
后来,此事震怒九天共主,一夜间降万丈雷火将那鲛女收服。那奇观,早已记载在司天监里,就留了这颗珠子来,一来是惩戒那个贪恋凡尘的鲛女,让她万劫不复。二来,是留着这珠子,用来警醒历代帝王将相,美人误国。”
那男人说得是唾沫横飞,神乎其神,仿佛亲眼所见般。
“你这说得也太神、咱们怎么都没听说过,就连那个南海鲛人,也未曾亲眼见过,也没个传说什么的。”
一食客不信男人的话,出言讥讽道
“那是王朝秘闻,岂是我们这寻常百姓可知,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怕动摇国本。那凝碧珠的盒子里,前朝史官写得明明白白,这珠子的来龙去脉,为的就是等后世分说。那鲛人是不是传说,那珠子总不可能有假,再说,咱们今天还有说得便是这第二桩的奇事。”
还有第二桩?这第一桩的事,饶是夏染这种跟着师傅云游四海,见多识广的人听着也闻所未闻,还有这第二桩,今天果然赶上黄道吉日,竟无端长了见识。
“快快快,第二桩是什么奇事,可是跟鲛人有关?”
中年男人笑了笑,对着那人比了个手势,赞道
“兄弟好眼力,这第二桩奇事正是跟这鲛人有关。前不久,适逢咱们皇后娘娘诞辰,当朝的安乐郡主就进献了一样珍宝,在夜宴上大放异彩,博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她所进奉的,便是那鲛绡纱所制的霓裳羽衣。”
原来最近皇城戒严竟是跟这绝世珍宝有关,仙衣处世,为防盗贼,又恐漏了风声。
“你不是说这鲛绡纱乃鲛人所出,鲛人既已绝迹,那纱如何好在,莫不是前朝遗物?”
此话刚一落音,莫名阴风呼啸而过,众人打了个哆嗦,月上西楼,百事通将棚帘取下,隔断了外面的阑珊灯火。
“非也非也,这就是一桩奇事。那鲛绡纱再珍贵,毕竟是薄如蝉翼的丝织品,能余百年也是恩德,怎么可能再流传数百年至上千年。这过去那些王宫贵族也曾高价寻买过那鲛绡纱,保存完好也是色彩尽失,暗沉如灰,更有甚至,早已化做烟云。而郡主娘娘献得那件绡纱霓裳,色彩艳丽,纱制丝滑细腻,决计不会是百年之物。”
“那是不是就说明,依旧有鲛人存活于世呢?”
说这话的布衣男人吞吞口水,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亲眼所见。
“这个,我倒不知,安乐郡主向来受皇后娘娘器重,血统高贵,名下食邑数万户,难免有些门路和手段。依郡主所言,那鲛绡纱乃是一封闭世族大墓里所出,但这话,我却不信。”
“墓里出的?岂不是是秽物,皇后娘娘乃千金之体,怎么能穿戴秽物,难不成那衣服真有万般好。”
见这故事越扯越远,百事通急忙打断。非议前朝之事倒是没什么,若是对帝后皇戚不敬,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各位小心谨言慎行,若是言语冒犯了帝后,传了出去,惹了祸端,咱这摊子没了不说,怕是连性命可也难保。更别提青天白日的喝茶唠嗑了。大家伙散了散了,今个收摊收摊。”
百事通自然是通世俗的。知道这个话题若是再深究下去,往后街上要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官府第一个找得就是他,这便赶忙收摊打住,驱散众人。
那男人被这么一提醒,不由暗恼,自个今日被捧了几句,竟一股脑儿都将事儿往外说,打了自己两大嘴巴子,便夹着尾巴灰溜溜落荒而逃。
众人却恍然隔世,纷纷低头议论,又想起什么,便各自小跑掩着嘴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