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念你怎么了?”
夏染见她晃神已久,竟未闻敖星方才所言、心下担心她是不是因造册录宝的事神形劳损而好心晃了她。
“啊……什么事?”方才兄长好像说了什么、但她什么都没听见。
“奉帝主御令,特奉夏染姑娘为掌灯近侍,仙子可愿接御?”
掌灯近侍说白了就与红墙绿瓦内皇帝身边的宫女那般,既不是什么正职,也未必人人爱做、故也要例行公事的询查其意。若以眼前之人术法、实在是大材小用。
她怎么说也是偷食了三颗桃果的散仙,若是真论术法,比起冥纪亦是不差。
“小女愿奉命。”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道、只不过此声非彼声。
“归念?”
归念慌乱辨道“掌灯近侍乃是粗活。”
“大胆!”她话未尽数说完,却被敖星打断,见那人面露恼色,才硬着头皮,把余下的话放脑子稍稍过滤一遍,隐晦道
“说到底不过……并无品阶,姐姐还不如回遥乐仙居,若能得幸、姐姐长居遥乐府,与我朝夕相伴岂不快哉。”
兄长府邸与凌霄殿不过数百里,她亦不愿他们朝夕以对,若是真是如此…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夏染不知归念何意,或许是真的,担心她,心中感念道
“小念,长居仙府终不是长远之计,要久留九天,总是要寻奉差事。”
她要久留…
帝主身边万年未曾有过女子近侍,何以…
莫不是有人包庇,徇私枉公。
“姐姐……”
“我心意已决,无论前路如何,皆为天命。”
凌霄殿外,万盏琉璃,烟火阑珊,男人只手把玩掌间帝佩玉冠,方才临走前,美人含羞带怯满是自责将这冠,物归原主。
并告诉他,从今往后,并不会再吃这帝佩的醋、亦不会无理取闹,她服训的像只柔顺的猫,极尽娇柔妩媚,任他予求。
烟玉凝脂,沐光生辉,栩栩如生的九龙腾雾其上,其伦比精妙之处竟与那羽翎凤钗不遑多让。九天皆闻,奇匠偃师仅存于世的绝作便是那旧凤之钗,其实不然。
他以指腹细蹭冠佩里被他用术法久封的署篆,任岁光流转,掌间旧痕更隐隐作痛地,让他宛若回到了万年前那个亡渊之海旁。
红衫潋滟的少女,从九天苍穹飞身而降,自取涅磐之火以救。凤凰每逢千年必要沐火而生,她天劫未至,此火对她而言,无异于百万鸾鸟将余后万年命数相付。
两相对峙,先动情的人,注将沦为败将。
上古凤凰自诩不受帝引,凌驾朱雀玄武诸神之上,讽刺的是,却为他作茧自缚万年枷锁,陨命作古。
天地自当公允,他的月殿云堂,他的权位脉荣,是该赋她一半。
人说仙神无情,又戒贪嗔痴爱百般欲求,而免世间惑业苦,其实不然。
他自遇那泥始,早已沦陷欲海,情字已破,更何况其他。天网恢恢,情难自持,亦冤冤相报。
那泥,又怎么会如此深信不疑,他必会推诚以见。即便是这九天之巅的主人,亦为了私心,不愿将万年过往,尽数相付。
掌间微施重力,冠玉受法而化,往事随烟氤氲尽散于无物,从今日起,偃师之作,一日九天万人所知那般、只余那羽翎凤钗罢了。
他已逾万年没有被这凤火所伤,九天三界,能须臾之间灼伤他的,也只若这凤族脉火,万年前,他只不过,在亡渊,引了那人的三分浴火,百招之内,猰貐应术而亡。
龙凤之术自古相克,那是他酣战百载未占得半分便宜的猰貐。猰貐自火里毙亡,其声悲鸿可传四海。
火光中、他却幡然彻悟,比起上古巨兽,他身后的红衣女子,才是他此生,龙脉帝运的命里死劫。
先凤之主术法虽不抵他,倘若一日,她自持凤火,与百兽携手弑龙,或为它人刀刃,届时,他又和这自取灭亡的猰貐何异,这也是是往后百万龙脉不能越蛟称帝的困顿枷锁。
她于他而言,是一把不能授人以柄的刃,亦是得偿夙愿路上难以横跨的海,如同悬梁卧冰之寒,于这世间不容。
任何横亘在九天帝位路上的绊石,于那时偷光卧薪的少年而言,又怎么能缱绻相待。
在这世间、最万无一失的亦是,若是终其所能不能将这把利刃毁之,何不安卧身旁才算得稳妥。
百万鸾鸟倾巢,难寻凤主下落,鸾凤以凤火为命、就像龙骨于龙而言一般,他自当取她性命,以全万世基业。
如今他却被小泥身上的凤火所伤,虽不知这凤火从何处来,他亦决心,将此事追究到底。
清珩忖度思余,讳莫如深的以左掌御法,偌大的凌霄殿,赫然渐现一悬空玄冰秘匣,此匣封存万年,以他术法帝命作封,龙灵成印,九天三界,碧落黄泉,再无二法可开。
旧凤失灵,万世不得涅磐,纵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失了这血脉凤火,饶是百万鸾鸟归集,也耐他不得。
旦夕之间已余九万万年,浮光若梦,他早已坐稳这九天帝位,恍然隔世。清珩持术法,令开秘匣,一探其究,秘匣受令,开启,匣中玄冰尽凝,已然许久,没有镇御凤灵了。
她的凤火呢?
清珩如梦初醒,他不会真的蠢钝到,在遗失的千年时光里、亲手放走了足以殒灭自己的梦魇怪诞…
在被刖令几次的折叠里时空,他早已寻不到其间因果、更不知,此刻先凤之灵生在何处。
而他和泥更该何去何从、若是那人涅磐归来、前世旧怨,必叫他十倍来尝。这也是,为何非要将那泥护在身边的原因…
正思虑间,敖星众人携御而归。那泥亦步亦趋地跟在敖星,青羽之后,明明是敢指着他鼻子吃醋置气的人,此刻却装弱作小,微末的不敢与他四目以对,佯装不识。
“下仙,见过尊上。”
殿下四人,心知肚明,青羽敖星将人送到,亦奉命离去。空旷的凌霄殿,万盏灯火盈盈,亦只剩他们二人。
清珩政事未毕,殿外早已薄暮冥冥,此间寂静的连个心跳呼吸声亦能听见。
“凰语的簪子送还了么?”
见娇妻手足无措的呆站着,他只得开口问。
“派去的女侍说,凰语上仙昨日就远行访友了,我就想,如此矜贵的器宝,一定要亲手奉还,才可安心,遂就留着了,现在还在遥乐仙居,小念帮我保管。”
她将事情原委,详尽无遗相报。
“过来。”夏染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上了殿内高阶、来到他御牍旁,毕恭毕敬的行礼作揖间,却被清珩,骤然拉扯近了怀里,跌坐在九天龙辇上。
“怕我?”
这泥很是拘束。
“不是…只是觉得,这里四下空野冷清、是不是人少了点。”
清珩闻言拂袖御术、数十仙侍赫然俯首而现,尽侍在殿宇两侧或奉灯,或燃香。
“这样如何?”
“这样好些了。”他轻挑她下巴,灯火阑珊,倾身而上,将她浅尝,两人缠绵温存会,却听不远处,鲛啸狂吟不止,似有拆殿毁墙之势。
夏染推开身上男人,一脸惊恐道“是什么声音?”
“是玟儿…”
鲛自冥界归始,日夜受他万丈雷火鞭笞,亦不受教。
是自个从小带大的孩子,又是亲命的帝储,如今既得男身,倒遂了他的意。本想着借此将孩子好好敲打,将来亦可继承他的帝业衣钵,奈何这厮这般不争气,整天叫嚣着要回女身。
鲛择男身,亦或择女身,皆是天命。饶是九天之主,也不可肆意逆改。恼的他既是心疼,又是不忿。
他教子无方,已不是什么九天秘事,莫说而今,前世那鲛什么样的祸没有闯过,即便是万般天雷地火,他也毅然为她去受。
记得前世这人爱极鲛女的模样,她不仅晃神,清珩他,所爱所喜,尽不相同。
鲛女暴虐,亦得他千年娇宠,不惜以身亲历忘机天劫之苦,与九天作对,也要保住她仅存的一息,除了情爱帝位,他给的实在太多。
“怎么了?”见她晃神,清珩问道
“没有,清玟,玟儿他还好么?”
罢了,他都推心置腹止此,她就不要计较前世飞醋了,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此番之事也是因她而起,怎么说,都不应该,落井下石。
男人无奈气恼道
“成日闹脾气,本来想着,送去别处吃点苦头,又觉得,它脾性暴虐,若是扔的远了,闯出大祸,岂非更害了它。又想着,假意打个百下就乖觉了,却不曾想,它刚烈的以命相搏,成日嚷着要回女身,不然就撞死在御殿…”
他是真的头疼欲裂,养得好好女娃如今变成男娃,性子更加急躁了,若不是他以帝界相缚,他怕是要拆了这半座九天。
“不然,我去试试。”
他既是认定清玟是他的孩子,想起忘机仙墟,她打鲛童屁股,这人气势汹汹携令众臣、左手抱着娃子,右手拿着虎头球,居高临下的来洛墟讨要说法的旧事,也难怪,得他这般娇宠,清玟性情才越发无道。
如今想来,若是以后两人真的在一起过日子,她总不能跟清玟搞不好关系,何不趁机,好好先学习怎么做个后母,替他好好管教娃子。
夏染此言一出,清珩亦慨然应允道
“你既是它的师傅,又是为夫明媒正娶的娘子,自然有资格。它是男是女,为夫都没意见,就是不要成日叫嚣闹脾气,恼得我头疼亦可。”
“那我若是打了你的心头至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