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众人眼见数百重天梯自上倾覆而下,那人依旧着了件明黄缎绣长袍,羽鳞金丝钩画龙纹,呈腾云之势在衿袂间,一如千年前的仙墟忘机的模样,身披御袍的他,清冷的高高在上。
也是,这九天三界,这治得了那位小霸王的也非他不可。
夏染委屈的气红了眼,只一眼便不愿再瞧他,而是低下头,任由散乱的湿发遮住自己的脸,蜷缩在一旁,恨不得立刻隐身,无奈羽绫紧束,百般念咒亦不可逃出生天。
原来不是没时间,只是不上心罢了。
自那日一别,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也未曾与她有任何交代,这又算什么呢?
清珩已然数日未合眼,九天凌霄上堆积成山的奏帛还未尽数处理,朝去暮来,虽有星河璃盏相伴,亦是焦头烂额。
如今被这驰骋的九天雷火引来,只因在这世间,会这天雷地火之术者,除他外不过两人。想着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十万火急间,亦有些气喘,乱了束起到冠发,怕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在,还来不及解释,闹了脾气。
到了冥界,看到鲛童亦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可置否的失落、她不来找自己么?已经很久了啊。
清珩已然没了心情,看着眼前跪伏在地的一片,脑中亦把这四海龙女和冥界阎殿的风流韵事粗过了一遍。
显是没有精力再主持这种九天里的儿女情长,本欲避重就轻,却想起鲛童逾矩的事,方才若不是他,她已然犯了天条律令,夏染说得不错,他似乎是太过溺爱孩子了。
“父君!”
清玟感觉自己被术法提了起来,这才惊觉大事不妙,既是委屈又是气急,又恐他当下难堪,又暗渡术语给羽绫。
那羽绫果真乃上古灵物,竟悟出旧主之意,趁乱将夏染捂着严实,正欲携她纵身遁逃,她腰后却被人紧紧抵住,男人以掌相托她的窈窕腰姿,以术法抵着天子御器,羽绫给压制的,不可动摇,饶是夏染,亦无可奈何,被裹得严严实实难逃生天。
耳边听得那磁性男声道
“别想逃,我今日就要好好告他一状。”
恣情动爱已犯仙神修性大纪,自先主屈万尊而违天道,与狐族圣女欢爱相和受亿万天劫以来,新任帝主早在九千万年前,严明御令,忌止上位仙神动情说爱。
这鲛童既是帝储,亦乃上位仙君,自然首当其冲,要严律规法,即便共主有意纵惯,今日之事、也够他吃上一壶,清玟啊清玟,今日不向共主讨个三百鞭,你恐难逃身。
冥纪好不容易抓到了鲛女的把柄,正愁着一笔将这千年的旧账给算清、怎么放过眼前,遁逃的女人。
简直混账!怨不得他千年来受四海非议,实非良善之人。夏染气得脑袋发胀。
“下臣等、拜见帝主。”殿中数十人只俯首跪拜,异口同声道
“免礼。”那人拂袖免众人繁礼。
众人暗自舒气。两厢寂静无声许久、竟无人敢开口将方才之事,尽数相报,
一来,共主御世万年来,日理万机,政务繁重,确也无精力料理这些个风流韵事。二来、旧闻共主早在万年前为炼天地术法,羽化登仙之时,亦弊绝情爱,如今又怎懂得其间出入,说出口,恐怕污了圣人眼鼻。
“玟儿,你可知罪。”寥寥数语,他已然置气。
清珩眼前提起的鲛童,见她头生犄角,已然男相,再裂变下去,恐生妖目本相,四肢在半空中挣扎,惊呼
“父君饶命,玟儿以后不敢了。”
她是要重重罚的,若是放任自流,迟早要闯下弥天大祸。故开口道
“依律领罚吧。”
说罢将其束在一帝界牢笼里,不能动弹,霎时已有万丈雷火鞭笞其身,不过百盏茶间,已逾百鞭,将那人劈的原型尽露,这是千年来,帝主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
他能护得了她一时,亦护不了她一世,如此这番不给她点教训,往后万年,他不在的日子里,鲛童又该如何?养不教,终究是他的过错。
众人见此皆瑟瑟发抖,恐此事惹下责难,冥纪见状,亦哑然,若此时火上浇油,怕这个二世祖百年不能自愈其伤,饶是素有旧怨、也断不敢上告御状。
天子御器凌空剑已随主立在他的身前,鼻尖却微乎其微的嗅到一丝缭绕的帝灵气味,那是她的味道。心下咯噔,似乎什么欲拂水面。
龙气帝灵缥缈虚无在这诺大的浴殿中,瞒得过众人,又怎瞒得过他,那抹旖旎异香,隐隐挑着众人的脸上尽是晦暗□□,这普天之下,哪有仙神能抵这帝灵之惑。心下已不由自主地读了冥纪心术。
他鼻尖红痣越发妖异,清冷抬眸,至上而下的俯看着角落里,那个搂着羽绫的男人。
那紫色的眸亦淬了冰,猝不及防地激得冥纪一激灵。
九千万年来,他从未如此对视过上位,那人当真生得一副好皮相,清姿绝尘之处,当占得这世间十分之色,也难怪引得九天众仙趋之若鹜。旧闻,帝主修化万年才得此相,可见其术法精绝。
鼻尖隐隐有帝香,不过一眼,撩得他六神无主,又恐触讳圣颜,连忙低头重重掐了自己一下。
暗骂道,冥纪啊冥纪,你怕是不想活命了,若是被那人知道自己龌龊不堪的神思,可不得贻笑九天。他又哪知,清珩是气不过,故意而为之。
“羽绫!”
清珩拂袖收绫,连人带绫,生生将包裹其间的夏染拖到自己身边来,正欲拂袖而去,却听冥纪急道
“回禀共主,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清珩闻言驻足,暗自攥紧了袖下的拳头,想起千年来,那人压在自己御案上百桩风流韵事,竟在这刻字字句句跃过脑海,深呼吸气间,佯装若无其事道
“阎殿还有何事么?”他云谈风轻数字,紫眸凌厉起来。
“呃,”帝主今日倒客气,这尊称亦算得抬举。
冥纪挠了挠头,硬着头皮道
“那羽绫御器里,乃是下臣的朋友,共主可否网开一面……”
他恐她因今日之事,引祸上身,前去九天受罚,他虽不知为何,美人会出现在他浴池里,旦今日祸事皆因他而起,断不能让个无辜的人受难。
“好。”
上位者一声令下,羽绫持术法,在她周身包裹逐渐变大,片刻间已成漩涡状,将她与那人掩得严严实实。
夏染周身尽湿,薄衫贴肤,隐隐难掩春色,惊慌失措间双臂交叉揽在身前,欲抵众人目光,虚晃间,却已被那人揽进怀里,帝灵之气扑鼻满怀,他以下巴抵着她的湿漉的发,她冻得瑟瑟发抖,只得无助的揪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
“清珩不要,我怕。”她恐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众人尽收眼底。不得不开口小声求他。
她紧贴着那人身体,又是可怜又是无助,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揪住那人衣角,心仿佛跳到嗓子眼。燥得恨不得将脸埋起来。
上位者低头轻咬她的耳朵,以挑人心弦的男声压低喉结戏谑道
“我在。”
一拂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怀中美人隐身。羽绫须臾间已竟收那人手里,清珩挑眉诘难问责道
“你说的人呢?”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他坏的想让人狠狠的掐一下,夏染舒了口气,瘫软在男人的怀里,羞红了脸。
“方才,她明明在那里面…”
冥纪亦是一头雾水,他方才明明,见她裹在这羽绫里,怎么会无辜遁逃,难道是那小子搞得鬼,他疑惑地看向锁仙结界里清玟。
“阎殿怕是看错了。”话毕,御术登阶上回九天。
九天三界能在帝主眼皮底下,不着生息的从上古御器中遁逃,动手脚的仙神不出一人,冥纪资历尚浅,自看不出其间内情,场下众神亦看得明白、想来无非是帝主袒护稚子,做得手脚,亦不戳破。皆俯身跪拜送迎上神。
冥纪百思不得其解,想追上前问个究竟,却被十殿阎罗给唤了回来
“逆子、还不见好就收!”帝主千年来未曾责难过他那浪荡旧事,对其网开一面,已是法外施恩,现下再眼巴巴不知天高地厚的追去,咄咄逼人,难免两败俱伤。
十殿阎罗以为冥纪是趁机,欲告御状,置鲛女于死地,故不顾颜面,当众怒斥爱子。
“父王,我只是…”
他只是担心那位姑娘,也不知今日一别何日再见,若她真与那鲛人有所瓜葛,饶是她道法超然,那难逃那人问责。
旧闻九天以星晨作光,银河作伴,故阆苑琼楼间,并无明火,只位高权重者、引琉璃作雅、以三昧真火养之。
其中以凌霄宝殿为甚,万盏阑珊灯火,灿若繁星,五光十色、亦不眠不断,以显帝主之贵。十数仙婢,或捧墨,或奉香,垂首负立两旁,静待帝归。
人说仙神无欲,如今看来亦不尽然,眼前奢侈糜费之处,尤比凡尘末世之君更甚。清珩见这泥人眼中尽是不屑,啼笑皆非,如今倒管起他的不是了,眼前百景皆为他万年术法所化,有何不可?
“你不喜欢?”这是他公办的御殿,看她神情似是不喜。
夏染接过仙婢拿来的羽衣鸿裳,在侍人的服侍下,于珠玦银屏后洗漱更换,两仙婢容姿迤逦,垂首低眉,指若凝脂,看着她心下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