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迂回流窜的帝灵彻夜未停,折耗了她大半的精力,待到窗外晨曦初露,寝内晕进了些暖光,也算驱除几分阴寒的潮气。
对床的归念打着哈欠,掀开了幔帘,伸了伸懒腰眼角还含着泪,半咪着眼,看着夏染满脸的疲惫和厚重的眼圈,不禁惊讶道
“妤姐姐,你一晚上都没睡么?”
“哈…”她打个哈欠算是回应,肚子空落落的,回道“初来乍到的,或是认床了,没能睡下,倒怕吵到你。”
归念眼里带笑,并不细问,起身以术法炼茶,须臾间,满室馥郁芬芳,再一瞬,盈满的茶盏已落至眼前。
清珩曾言,古有骚客文人,铅华尽洗,不染凡俗之说。故而他也算附庸风雅,借了这红尘墨色,取其本意,唤其铅华二字。
芙蓉盏内不过片寸之地,已是春华秋实,层层叠叠万千星辉,跃然盏上,她一时触景生情,还未细想,便鬼使神差般,左手食指轻点盏底,暗念数咒,铅华应声而起,满杯珠水刹那化雾,将她氤氲包围,瞬时拉进记忆里。
不过须臾,她已品尽了和他的四季,旖旎绝代。铅华,真乃极色。
待到如梦初醒时,才见归念满眼震惊,举着茶盏道
“妤姐姐,你为何这般喝茶?”
铅华以龙珠作引,借术法演化出满杯流光,味淡色艳,却有绝冠九天之说。只因此茶乃他旧时所创,故有几分风流得志的不羁,世人皆以为他喜铅华之苦,恋其寡淡,纷纷效仿,以练术法。
哪知这杯盏间的奥妙,他是严明律己的九天共主,与众仙神共享这九天三界繁华,却独饮这杯流光,倒显得些小家子气。那人,可在铅华里存了初登大宝时的少时得意,时饮时念,以此为乐。
一杯过后,她果真容光焕发,一扫倦容。
归念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却与她赤诚相待,将明珠相授,不吝铅华。她若再躲躲藏藏反倒显得扭捏作态,索性将这铅华之秘与她共享,也算在异世还了几分她人的情谊。
那丫头片子依着她的做法暗念咒令,果真被杯盏间的幻境拉进流光岁月里,手舞足蹈的哇哇惊呼道
“姐姐!我竟看到了我阿姆!阿姆!”
“归尘,闭上眼想着从前快乐的事,想见的人,铅华会带你去,它可留存你的记忆。只是铅华本是幻境,弹指挥间便是隔世之感,久饮伤身,切勿沉沦。”
归念修行尚浅,若无她在一旁指点,怕是难控这杯盏间的变数。话毕,氤氲缭绕在寝内的茶雾一一散尽,归念这才缓过神来,再看她的眼神,已是满满的心服首肯,对着夏染道
“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帝主创茶于世万年,我在族中未曾听过有此饮法。如今看来,过去万年,这九天众神倒成了煮鹤焚琴之辈,白白糟蹋我龙族之珠~妙极妙极”
归念终归是孩子心性,她一会右手托腮做思虑状,一会儿又抓着她的臂弯吵吵嚷嚷,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那样开心,窜跳着想分享给所有人。
“此秘法乃先师首创,切勿外传,若张扬了出去,必惹祸端。”小孩子还是需要哄的
“为何?此法盛妙,若不昭告天下,岂不可惜了铅华二字。”归念不解其意。
“龙族先主创此仙茶,原是为了众神能严于律己,品其寡涩,以修道炼术,是乃共主御世论法之道。你要是将这法子擅传九天,岂不是让众神非议共主乃偷闲享乐之人,便违了他初衷本意,坏了他身后清誉。”
铅华之秘,未经他的首肯,怎敢外传,日后若夺了他的这份乐趣,倒是她的不是。
小丫头一听这话便坐不住了,道
“先主乃束身自重之人,为九天表率,断不可受此非议。妤姐姐放心,归念定当守口如瓶,决计不透露半句~只是…”
归念泄气的摸摸头上的犄角,迟疑会,便又凑上来道
“妤姐姐,方才我瞧出来了,以我的修为,若无姐姐在旁护法,断然掌不住这满杯的铅华流光,若是往后,归念想见阿姆,姐姐…”
她虽做着可怜巴巴的模样,奈何五官甜柔,求饶起来只越发娇俏。再则归念本就是他族中小辈,理应照弗,夏染当下便应了这不情之请。
两人有说有笑了会,各自梳扮上宫妆,穿戴齐整。归念略矮些,便挽上夏染的手到了当值的宫殿。
若按乾坤八卦之术来说,那青霄为兑,乃雨泽之意,故万年来青霄阁主殿隶属龙脉所管,殿主也应为龙族之人。
只因千年前的忘机变故,龙脉凋敝,这才有了四季节气纷争这一宫主位之说。青女擅掌霜雪,原不及这殿中寒露,谷雨,惊蛰,季夏,等四季众仙有资质,只因她名号中恰巧带了个青字,偶有不明所以的下界远仙,索性就将整个青霄阁套在青女的身上,只当她是这五重天主,故这才成了众矢之的,受了众仙排挤。
“怪不得,昨日我听掌事仙姑愤恨不得的埋汰我老半天,原是这层道理。”
在偏殿当差本是闲职,两人随意的在殿外的仙圃中洒些清泉,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八卦。
“青女掌霜雪已逾万年,追其族系血脉,也算有些资历,只是她性子温良俭让,素不喜这名利之争,错过了几次进拜阶进品的大选,这才在这五重天呆了许久。”
想不到这丫头年纪轻轻,却是做了功课的。
“那你可见过青女?”既是来了她殿下做了小婢,总要摸清楚的她的脾性品貌。
“我年纪尚小,赶姐姐来之前早了几日,昨日才述职而归,关于青女的事,也是来之前听族中长老说的。”小丫头四处扫了扫,又低语凑在她跟前说
“叔伯说,青女姐姐也是被红尘往事所累,断了青云直上的前程。我是替她可惜,若是我有这本事,拼着这血脉也要飞升渡劫,集我道法大成,方不负我先祖训托。”
这丫头片子倒有骨气,与季儿截然不同。瞧她言语间颇为不忿,便有了教导之心。
“你尚年幼,怎懂情字艰难,当下只管迎头直上,若日后遇到坎坷,自会解了青女的苦楚。”
初念听此言,嘟嘟嘴,疑惑道
“可是长老说,为□□所累难成大事,戏本上的海誓山盟旧时也听阿姆说过,男欢女爱的怪令人腻歪。”
话罢,她又想起了些什么奉承道“姐姐,我昨个瞧出来了,以你的筋骨灵力,若勤加修炼,再配上铅华作辅,日后必成大业。”
归念自小肩负族脉重任,心性自然与外族不同。再忆起懒怠无忧的季儿,越发成了对比,说来这祸端,皆由她而引起,不禁内疚怜惜,道
“若当真如此,日后姐姐必定罩着你。”
归念正弯腰梳理着仙草上的花叶,将瓣上露珠采在兽头琥珀觥筹内,听此言歪着头对她笑道
“妤姐姐,这凝结的晨露,亦或是在夜里沾染了些星辰萤火的仙雾,若将它打回去,可是做铅华的好材料。”
采了会,盛满了小半杯,便让她强饮下,果真入口清爽甘甜又听她说
“喝了我盛的仙露,咱们可是拜把姐妹咯。”
归念才接过琉璃觥筹,旦见空中厉光电闪,觥筹应声而落,碎散四方。
“大胆小婢,这仙雾晨露乃我青霄灵气之所在,若无殿主授意,怎敢随意摘采,若是人人效仿,以此增灵,岂不坏了规矩。”
来者是位红衣宫装小仙,留着头妃红的发辫,额上一点朱色花钿,在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同装扮的女子,对着她们两人无不是嫌恶的眼神。
“你!”这兽头琥珀觥筹乃是她私藏的宝贝,就这么应声坏了,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一时忘了身份,便恼羞成怒辩驳道
“你们又是何人?本姑娘在这做事,用着你指手画脚!再者说,这颢境又不是你家,哪轮的着你在这越俎代庖的。”
颢境这些年各偏殿间为这悬而未决的殿主之位,明争暗斗已成了常事,拜高踩低,欺软怕硬者比比皆是。
再者说,这青霄阁本为九天低位,自先主陨世后,明里暗里的添了不少鱼龙混杂的小辈,因着族里的脉系,便随意塞了进来,难免德行堪忧。百年间,也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掐架事件,故那日仙使姑姑才那般气急败坏。
“我等乃惊蛰仙子殿下使女,久在此地巡视,见你二人似有鬼祟,暗中跟寻,来至此处,果真抓个现行。”
惊蛰掌九天雷霆,若按自然道法来说,其系位颢境之首,这九天三界内,能在帝尊面前掌雷者不过寥寥,故座下之人自有她的脾性。
那女使瞧着年纪不大,年纪应与归念相仿,行事作风却盛气凌人,想来也是有些背景的。
“我道是谁,原来是朱雀小辈,怎得,不过千年的光阴,连越了两级,倒忘了这九千万年来的俯小做低的姿态。不知者,还以为你们一统九天了。”
归念说的话也怪为毒辣,踩了她的痛处,激得她气急败坏,回道
“你占了些九天故人的远脉,在这里耀武扬威,看来族长说的对,若不是先主养教无方,陨世后龙脉怎会一落千丈,说道底,终究是道不如人。”
说罢,那几位小使已摆了仙阵,做攻状
“大胆朱雀,你口出狂言坏我觥筹,辱我族系,竟胆敢污蔑我龙脉先主,帝主尊崇岂是你这种苟活了八百年的小辈可企及的,今日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状告云霄殿。这六神贵脉,就算再无能人,也断轮不上你们朱雀。”
“天地不可一日无主,若不是龙脉卑劣,以一己之私拖着共主之位,九天岂会乱成今日的样子,难道敢做还不让人说不成。”
那女使不甘示弱,见归念嚣张,闭咒修法道
“今日我等就剥了你的龙鳞,抽了你的龙筋将你打回原形。”
好家伙,那女使一跃而起,对着归念就下了个火系术法,夏染正欲出手相助,归念却一把将她拉至后面,幻化出龙身,引水滅火,嘶吼一声,以龙尾将这朱雀啪的声甩至老远,几欲将她打落原形。
归念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进术法,实当让人刮目相看,那水龙腾云驾雾间,盘踞众人之上,朝着众女使吐了口水气轻蔑道
“你们一起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