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郁结于心,扶渊这大半年来早被磨得没了脾气,而别千端是一想起城破之耻,以及被魔族追着打的经历,就气得要砸碗——他这辈子怕是还没这么憋屈过。
他们互敬一杯,又敬这敬那,一坛陈酿就这样见了底。
“明日还有正事,还是不要喝了吧。”扶渊问他,
别千端胡乱点点头,他不如扶渊能喝,早就醉了。
男人单手支颐,满面酡红,嘴里嘟囔着什么,扶渊听不清。
“仙、仙君,”扶渊拍拍他,“我想请教个事儿——”
“别叫我仙君!”别千端又拍了回来,其力气之大,把扶渊酒都拍醒了一半儿,“咱俩谁跟谁,你叫我……叫我宗一……”
“那仙君就叫我扶渊……不是,宗一,”扶渊把别千端的手拍下去,这叫他想起了在绛天城时的那一掌的血,“我想和你说,我从小,就被这些人……当宝贝似的供着。你、你先别说话,我知道自己血脉特殊,我只是不理解,到底有什么用……”
“你知道吗?连金易直那个军令都能忘的人,有危险时也下意识地护着我。可是……若论血脉特殊,我的血脉与皇室又有多少区别?北疆我去得,三殿下四殿下也去得……”扶渊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声音已然有些含混不清了。
“不是血脉……”别千端摇摇头,“你是‘器’,国之重器。”
“器?”扶渊不解。
“就……就好比你的祭历,”别千端比划着,“肯1能有点不恰当,因为你们两个不是一个水平的。”
扶渊有点儿不高兴:“难不成我也是把刀?”
“都说了不是一个水平的。”别千端摇头,“祭历只能杀人嗜血,但你能做的——”
他猿臂一挥:“你能扭转乾坤。”
“嗯?”扶渊总觉得这话不靠谱,“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个小姑娘那里。”别千端严肃地看着他。这目光太正经,扶渊正费劲的忖着到底是何方神圣的时候,别千端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儿都出来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别千端!你诓我!”
“你喝醉了。”别千端摇摇晃晃地起身,本是想拉他起来,结果却一个趔趄,摔在了扶渊身上。
“你才醉了。”扶渊被他压到了伤口——这回酒全醒了,“我去叫夫人要醒酒汤,你且在这儿等一会儿。”
别千端点点头,枕着扶渊大腿就要去见周公。
好在扶渊有良心,给他找了垫子垫着,便去让外面的侍女去把别夫人请来。别夫人像是早有准备,端着两碗醒酒汤来的:“上神也喝一些,不然明儿起了头疼。”
扶渊谢过,小口小口地喝着,才喝半碗,就困得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夫人,我……”扶渊眼前越来越模糊,话音未落,就睡了过去。
别夫人见了,忙放下喂别千端的汤碗,过来扶着扶渊:“上神?上神?”
女人先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反应,又狠狠拧了一下他的手臂。
少年却只是轻轻皱眉,再没别的表示。
这时候,早就“睡过去”的别千端忽然起来了,只见他神色清明,脸也不红了,像是从未喝过酒一样。
“主君……”女人低声唤他。
“出去罢。”别千端声音有些冷。
女人点点头,端了“醒酒汤”,退出去了。
别千端样貌生得很好,像习洛书一样,他天生就是一副和善的样貌,与习洛书的温润如玉的样貌不同的是,他眼底含情,不似习洛书那般威严,却在看着人的时候,能把一个人全都拢进去,眼底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情能叫所有人都信服。
说实话,扶渊多疑,他原本没觉得能这么简单就上钩。
崇明君不想其他,扶渊灵胎之资,想来这药也不顶多长时间。
装书的招文袋,就系在扶渊腰间,他解下来,把月如期给扶渊挑的书一股脑都拿了出来。扶渊许是已经看过一些了,也许没有——他不能冒这个险,若是扶渊发现了,一定能猜到是他。
是哪本呢……别千端不得不感慨于月如期的老奸巨猾,这么多书堆在一起,除非是天时院的门内弟子——不对,除了月如期本人,想来没有人会知道。
终于,他看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薄册,纸寿千年,这张纸寿数怕是有上万年。是什么让天时院宁愿丢失也不重新誊一份呢?答案呼之欲出,这本薄册定然是本身就带着法力的,
咒文晦涩难懂,别千端只稍微看了一点就觉得头疼。他随手找了两页不相邻的,撕了下来,放在油灯上烧了。
只短了两页,书上的法力就被削弱大半,别千端对此甚是满意,他把这些书按照原来的顺序重新摆好,塞到了招文袋里,再重新挂回扶渊腰间。
少年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别千端把人放正了,拿方才扶渊给他当枕头的垫子给他垫上了,又叫了侍女拿来被子,给扶渊盖上。
话说习相府,同样是吃酒的二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百里山长一开始还是很自矜自持的,结果杯酒下肚,加上相爷一番肺腑之言,百里山长就感动得眼泪汪汪,开始和相爷诉苦。二人边喝边聊,虽有相爷在一旁劝着,可山长还是越说越伤心,直到最后醉的一塌糊涂,吐了相爷满身。
相爷向来好脾气,习夫人却不是。百里恢弘是客,她不好说什么,只得背地里数落了相爷一顿。
“他也是可怜。”习洛书辩解了一句。
“哼,”习夫人本不欲多言,见丈夫反驳,满腹的话就又涌了上来,“从前我做姑娘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俩长久不了。月院长什么性子,百里山长又是什么性子?月院长是掌门师兄,向来就是被陈院长当继承人培养的,说一不二的性格是那时就有的。百里山长呢?少爷一个,又是家里幺子,哪受得了委屈?倒不像你我,我若生气,你还能好好说些软和话。”
“那请夫人不要生气了。”习洛书诚恳道。
“我没生气!”习夫人一把甩开他的手,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高了,重新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觉得啊……这感情上的事,尤其是要过日子的,自然是要互相迁就。可俩人谁也不肯让谁,指不定哪句话没说对就吵起来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山长坚持了这么多年还放不下,不就是因为一个求而不得么?”
习洛书默然。
见丈夫没有接话,习夫人便继续道:“朝堂上的事说了我也不懂,可若是真心在意对方,又怎会让对方为难?我嫁来映川殿这么多年,为难的事多了,可你从不叫我为难,风口浪尖儿上的世子夫人当得服服帖帖。”
习洛书心中一动:“夫人也从不教为夫为难。”
习夫人笑了:“有的人要新鲜感,可陪在身边的人不可能永远是新的;有的人怀旧,可从来没有‘人生若只如初见’,只能是双方共同努力,能不能长远,都看是否愿意为了对方付出了。”
“夫人说的都对。”习洛书把夫人拥入怀中,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时光。
谁知习夫人却推他:“不正经的,我方才看到小鱼儿去你的书房了,想是拿了书就出来,别叫她看见。”
“看见怎么了?”习洛书含笑问。
习夫人只是瞪瞪眼,便拉着他走了,走时仍是絮絮叨叨:“百里山长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会儿叫人来安排。你先回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上朝。我明天也想带着鱼儿进宫,说来五殿下那事之后,就好久没见过宁儿了……”
百里恢弘躺在软榻上,仔细回味着习夫人的那番话。酒精只是麻痹了他的身体,灵台却还清醒得很。
真的是他俩性格不合吗?
回想当年,他的确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可是师兄却从来没有跟他红过脸,时日一长,他甚至都觉得这是他应该的,便也心安理得地受了。
不叫对方为难么?他似乎一直叫师兄为难,直到现在,叫师兄最为难的还是他。
百里恢弘这才想明白活了着几千年的失败来,世家公子有什么用?连中三元有什么用,能入第一学院做门内弟子又有什么用?这一切都不足够用来证明他这辈子到此不是失败透顶的。
他自然愿意为师兄付出,想来师兄亦是如此,可……
百里恢弘羡慕习洛书,羡慕他与习夫人知心相重许多年,已是九重天的一段佳话。至于他和师兄,想来这么多年都是被人拿来当笑话讲的。
明明是心意相通,最后却是情非得已、兰因絮果。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以来逃避的是什么。
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是师兄对自己再无情意,才会如此这般;可他但凡长点儿心,也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那晚师兄的话他都听见了,师兄把那晚当告别,可他却又放不下了。
不是从此之后再无情意,而是生逢乱世,世道如此,谁也不能力挽狂澜。
说实话,他更希望月如期骗他。
【作者题外话】:1:这里不是打错了,是仙君醉了说话大舌头。2:不要随便一个人去陌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的家,当然也要谨防熟人作案3:舅母不要秀恩爱!神仙爱情谁不想要?神仙也想要。4:别宗一这个名字别有深意。ps:今天推荐梁静茹的《勇气》,就以前绿箭广告那个,我觉得特别好听,最近班长直播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