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幕揭开,原来是骆明翰啊,就显得面目可憎了。

骆明翰大约想象得到,在今后年复一年中,他珍贵的反复擦拭的记忆碎片,将成为缪存懒得再回顾一眼的垃圾。

“原谅我一次,就最后一次,好么?”骆明翰像是与他商量,尝试着去牵缪存的手,被缪存躲开了。

他静了静,“别讨厌我。”

缪存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我说过了,我不讨厌你,只是不想再认识你。”

再次亲耳听到缪存亲口说出了这句话,骆明翰心如刀绞。他想,他还是远远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都说人对痛苦的感触是有阈值的,但是他的阈值阀门好像坏了,他等不到麻木不仁的那一天,面对缪存的每一秒,他都像是一个被剥去了皮肤的人。

“你没有认识我,”骆明翰勾了勾唇,在狼狈中维持着一点残存的体面:“陪你治病的是骆远鹤,就当作是骆远鹤,在版纳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是骆远鹤陪你做的对你说的,……别讨厌它们。”

缪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我没你这么会自欺欺人。”

已经动过的心不能假装从未动过,病中自始至终只追逐着他注视着他的双眼,再见到他时,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但是,那些怎么会是喜欢、会是爱呢?

那不是真实的骆明翰,也不是真实的缪存。

一个装着别人,一个有病。

一个想要赎罪,一个遗忘了全部只记住了名为「骆远鹤」的执念。

有人冒名顶替了这个执念,靠近他、留在他身边,被他喜欢,那怎么能算是喜欢上他本人呢?

他喜欢的,难道自始至终不是「骆远鹤」这个幻梦吗?

那怎么会是爱。

“那你让我怎么办?”因为过度操劳和日夜颠倒的作息让他的脸色青黑,眸底染上焦躁,“是我的方式不对,我不应该骗你,但是你让我那个时候怎么办?妙妙,我只想让你快点好起来,我只想帮你——”

“我根本不想要你帮。”

骆明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缪存,很难看地笑了一下:“为什么?我连帮你的资格都没有吗?难道就看你一直病下去一直不清醒自闭下去?然后像你跟小姨说的,时间到了就把你随便扔给你那个禽兽父亲扔到政府的收容所里去?——”“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就是在自以为是——”缪存不愿意看他,屏着的呼吸渐渐焦灼沉重,:“你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你明不明白,我不需要你,我想要见到的人也不是你,我想见的只有骆远鹤!”

“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下落!”骆明翰再难自控,一把拧住缪存的胳膊,低沉的语气里是濒临绝望的慌不择路:“他怎么来救你,怎么来帮你?如果不是我,他现在都还在法国——”

“他总一天会知道的!”缪存用力抽回手:“迟一天,迟一年,都没关系!骆老师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他知道了就一定会来找我!你敢说我说错了吗?”

骆明翰紧紧抿着唇,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敢,因为缪存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骆远鹤知道他的病他的下落,就马不停蹄地放下了所有回了国。如果一开始知道缪存生了病的是他,……他不一定会比他这个哥哥做得差的。

他不需要会做饭,会照顾人,也不需要是赎罪的姿态,他只要站在那里,风尘仆仆从天而降地出现在那间小木屋前,就已经治愈了缪存的一半。

“妙妙,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骆明翰喘了一口,努力睁大眼,妄图看清缪存的脸。但无论怎么看,眼前都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无论怎么看,他都再也无法在缪存眼中看到熟悉的依赖的笑意。

“我只是想帮你,不是故意要骗你……”骆明翰艰难地申辩完,“我没有趁虚而入,更没有想替代骆远鹤在你心里的位置,从一开始我就决定好了,等他回来了,我就会走……”

“你走了吗?”缪存问,用毫无起伏的语气。

骆明翰难以看清他,因而也就无法看清他泛红的眼眶,也看不清他目光里那些复杂的成分,究竟是什么。

“我……”骆明翰张了张唇,沉默了下来。

他申辩不了了,往日甜蜜种种,都成了如今的呈堂证供,成为了他有罪的、居心不良的证供。

“在银川机场,骆远鹤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又一路跟着?我后来吃的每一顿饭,都是你做的。”

“骆远鹤说你吃不惯——”

缪存似乎无心等他找理由,打断他:“我已经进了医院,又为什么要偷偷来看我。”

骆明翰的喉结滚了滚,解释着:“我没有料到会被你发现。”

“是吗,”缪存似笑非笑,神情嘲弄,似乎觉得荒唐:“那发现了以后呢?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什么每一次都纵容我亲你?你不是只想我好起来吗?为什么第一次亲你时你不推开我,不严词厉色地告诉我这是不对的?我那么依赖你这个冒牌的’骆远鹤‘,这么听你的话,应该你说了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了吧。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胸膛像一个火塘,里面烤着骆明翰的心肺五脏,将每一寸因为炙烤而紧缩的疼痛都忠实地放大。骆明翰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着,接受他无法回答的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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