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翰回过神来:“他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有没有什么留言,或者,跟你聊过自己的什么打算?”
麦特耸着肩摊了摊手:“法国留学算吗?”
这个玩笑显然并不好笑,他自己也发觉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好吧,他确实跟我说过,如果你来找他的话……”
骆明翰欺近一步,迫不及待地问:“如果我来找他的话——怎么?”
“让我劝你不要再找了。”
麦特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的魔术,它可以让所有的光彩从一个人的眼里彻底消失——在比眨眼更顷刻的时间内。
走廊下的感应灯灭了,连同着骆明翰脸上的灯、心里的灯,也一起灭了。
夜色下,他的脸色灰败了下来,“是吗。”
“以及……祝你幸福。”
骆明翰面无表情着勾了勾唇。
“妙妙让我转告你,他不怪你,说你们之间互不相欠了。”
骆明翰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最后问:“你知道他生病了吗?”
轮到麦特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门关上,骆明翰自那面他所熟悉的廊檐下往回走,脚步很慢,影子很长。司机看到他过来,已经提前发动了车子,但他看到他的老板在路中间突兀地停顿了下来,继而从裤兜里摸出已经空空扁扁的烟盒,偏过头点燃了一根。
烟点燃了,他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反而站不住似的蹲下了,两臂搭在膝盖上,抽着抽着,脸再也无法抬起,左手始终紧紧地捂着双眼。
大约是一支烟燃到尽头的时候,塞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是陌生来电。
骆明翰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烟扔在脚边踩灭,酸涩着双眼接起,语气却沉稳:“喂,哪位?”
“是……是骆先生吗?”对面是一道陌生又略带着熟悉的中年女性声音。
“我是骆明翰,请问你是?”
“哦哦,我是存存——缪存的小姨,您还记得吗?”
瞳孔不敢置信地睁大,骆明翰缓缓地站起身,沉声说:“记得,您找我……”
“您帮帮缪存吧,好吗?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到了九月,西双版纳就没有那么湿热了,天气慢慢地变干燥,气温却还是温暖的,田地林间陆续到了丰收采摘的季节,每天早上睁开眼一呼吸,便都是瓜果的香甜。
骆明翰出了机场,吸取了前车之鉴,只让莉莉帮他在机场店租了一辆四驱路虎,他亲自开车过去。
小姨和小姨父早就在路口迎接他了,看见陌生的白色路虎车,迟疑地踮脚张望,不敢伸手拦。骆明翰停下车,降下车窗:“怎么在这里等我?”他请两位上车。
他不知道,因为村口村尾往往是一个村口闲言碎语产生和传播的地方,小姨笨嘴拙舌的,根本招架不了那些询问。
譬如缪存现在病怎么样了呀?有没有变正常?还是变得更不正常了?会不会跑出来?门确定是关好的吗?还有一些更隐晦的,虽然他们没有直问,但都藏在眼角眉梢和潜台词中——他会失心疯了拿着刀跑出来乱砍人吗?
对于村里人来说,很多年前的缪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笨小孩,虽然古怪,但没有害处。现在他长大了,还带着心理上精神上的疾病,危险程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简而言之,留这样一个人在村子里,是有害的。
小姨无法跟他们解释,缪存是无害的,他只是……只是自闭,只是不说话,只是时而清醒时而封闭,只是一天一天地画画、想妈妈,并不会有别的危险性举动。他有时候,连看他们一家都如同孔雀呀、路边的花花草草一般,认不出,也不感兴趣了。
两个月前,靠着意志力处理完一切事务的缪存,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这片埋葬着妈妈的小乡村。
“小姨,让我在这里住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我好了,就回去,如果一直没好,等到这些钱都用完了,”缪存平静地说,“就把我交给缪建成,他会处理我的。”
他把银行卡交给小姨,告知密码、开户行地址以及存款余额:“这里一共有三十五万,不要送我去医院,求你。”
从那天起,他独自步入封闭的荒漠。
骆明翰捏紧了方向盘。
“骆先生,骆先生,——狗!有狗!——小心!”
一脚急刹,安全带紧急收束,小姨连连捂住心口,惊魂未定地看向骆明翰。
“抱歉。”
一条塌耳朵的小黄狗从车前蹬蹬蹬跑过。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其实不必她回答,骆明翰自己就能看到了。
车子在竹屋前的院子里停下,小姨驱赶走探头探脑的孔雀,“去!去!”一边对骆明翰说:“缪存就住在院子后面的小屋里,以前他妈妈住过的。”
她领着人,穿过竹屋昏暗的大堂,来到后院,又沿着后院一道狭窄的水泥路走了三分钟,才看到一座单独的木屋子,两边手臂似的延展出两道竹子篱笆,合围着圈出了一爿院子。院子里有一只孔雀旁若无人地踱步,再仔细点,还能看到一灰一白两只兔子在咀嚼着什么。
骆明翰怔了一怔,当即拧着眉有点凶地问:“你怎么能把他单独关在这里?他是生病了,又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