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娘十九岁(修)

青叶今年十九岁,读的是部级中专,当年他们一个市只考上了十个人。

今年她要毕业了,正在准备毕业考试。

老师说毕业考试格外重要,因为学校要按成绩分配工作,分到省里、市里还是县里,就看这一次。

这五月的天气是越来越热,还潮。

青叶还穿着春天的秋衣,纠结好几天,悄悄一闻,衣服上都快有汗馊味儿了,才硬起头皮回家去拿夏天的衣服。

她都一个多月没回去了,虽然家离学校也就三公里。

青叶讨厌回家,住校这几年,能不回就不回。

回家吧,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果然,一进门,奶奶都没等她打招呼,直接就板着脸说:“人家可又让媒人捎话要彩礼了,你想咋办?”

“还有一个月毕业分配,我一发工资就给你们。”青叶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说。

“工资百儿八十块的,等你凑够1000块,人早没影儿了,你爸还得接着打光棍儿!”老太太用拐杖咚咚戳着地说。

她爸戴爱国缩在角落的凳子上抽烟,也嘟嘟囔囔说,“咱们给你找的婆家都是好人家,你还有啥不愿意?”

青叶哼笑一声,说:“说来说去,你们就只有卖我这一条路了?”

话刚落音儿,老太太就扯着破锣嗓子喊起来了:“吃我家,喝我家的,都快二十了还赖在这儿,你倒还有理了?”

那拐杖也应声而起。青叶没有防备,腿上“啪”挨了一拐杖。

老太太继续又骂个不停。

—你爸离婚时候我就说你是个累赘,不能要!你妈拍屁股就走,还不是你爸养的你?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不能看他打这么多年光棍儿!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孙女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不能像你妈,不三不四,败坏我家名声!甭想自己谈什么狗屁恋爱!

戴爱国也弓着个背蹿到青叶旁边,以少见的强硬语气说:“你妈除了给点生活费,其余事儿可都是我管的你,大学没让你读,中专我总供你上了吧?还不知足?就算把你卖了,那我也仁至义尽了!”

青叶嘴唇发白,她声音颤抖着说:“那你们想把我卖给谁?什么时候卖我?”

初夏的雨不大不小,青叶淋着雨出了门,身上穿的是她唯一的一条连衣裙。

她顺着水泥路,踏着雨水蹭蹭往前走,泥水溅得半截小腿儿都是。

她要去郊区的学校,去找老太太和她爸口里那个叫祝良的相亲对象!

校长家儿子来喊祝良的时候,他正在趴在破桌子上批改学生的作文呢。

“祝老师,校门那儿有个姐姐说找你,长得可好看了,她眼睫毛有那么长!”

小孩子用手比划着,拉他快出门。

祝良拎了一把油纸伞,跟着他往外走。祝良在这儿没同学,更别说相熟的女同学。

他的中师同学都分配到农村当老师去了,就祝良,因为上学时候就在报纸上发稿子,凭着这点名气,被这所县初中要过来了。

“下着个雨,谁跑这儿来找我?”祝良自言自语。

隔老远,就看见一个穿青色裙子的姑娘站在湿淋淋的林荫道上。

她站的有点太直了,像一棵小树,直溜溜的,和学校里房前屋后的那些梧桐树浑然一体。

走近一看,确实很好看的一个姑娘,就是不认识。

不过能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板着脸,抿着小嘴。

祝良就从身后,有些小心的问:“你要找的是我吗?”

青叶转头看见祝良,格子衬衣,瘦瘦高高,她还莫名其妙留意到他的单眼皮。

不知怎么的,一看见他,一路上想好的话都给忘了。

她的长睫毛不听话的抖了好几下,有些磕巴的说:“是,我……我叫戴青叶,要找你。”

“我来就是想给你说,我都十九岁了,不想相亲这种事还被人硬安排到头上。”

“我下周就毕业考试了,我得好好复习,没时间相什么亲。”

“还有,我……我爸要的彩礼很多很多,你不要答应他们。”

“咱们俩现在不是相亲……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

祝良刚开始还一头雾水,听青叶说到“要毕业考试”,才恍惚想起:前几天有同事提过,要给他介绍对象,城市户口,还是个中专生,往前这个六月份就毕业了。

没想到人家竟找上门来了,但他没明白她的意思,就看着她脚上沾不少泥水,说:“你走路过来的?没带伞?”

青叶好像听不见他的问话,自顾自的说:“我要给你说的就这些,我走了。”

说罢扭头就走,祝良追了两步,说:“哎,你先别走”。

青叶停了一下,祝良就不由分说把伞塞进她手里,说:“你打上伞,别淋湿。”

青叶不想要,但祝良已经大踏步走远了。

她的手在发抖,心里砰砰直跳,“真奇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半年过去,腊月二十六,祝良和青叶结婚了。

四里八乡的人都跑到祝庄来看新娘子。

青叶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沿上,低着白白的小脸儿抠手,人们呜呜泱泱的盯着她看。

—这就是祝良媳妇啊,咋看起来这么小哇,几岁啊这是?

—你看你看,这一波新媳妇就数祝良媳妇长得白!

—人家是中专生毕业,跟咱村里头媳妇就是不一样。

这一天,青叶一遍又一遍听到“祝良”的名字。

她都有点记不清祝良的模样了,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天已经黑了很久,桌子上的红烛燃成半截。

各屋酒席还没散,大叔们、二爷们、三哥们划着拳喝得热火朝天。

祝良起身,他借口要去找点东西,出门就拐进东屋新房里。

门吱嘎一声,青叶受惊一样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看他,睫毛控制不住的抖。

她紧张的时候就这样,引人注目的眼睫毛先就露馅了。

祝良从门口里灰暗里走到跳跃的烛光里,看着青叶笑了。

笑得有些歉意。

“我们祝庄结婚的规矩真是磨人,一整天都要新郎官四处陪酒。”他说着俯下身来,像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你没不高兴吧?我这时候才来看你。”

带着淡淡酒味的热烈气息扑到青叶脸上,她红着脸摇头,“没有,我很高兴。”

祝良就伸手握住了她冻得冰冷的手,青叶没动。

青叶以前怕冷,结婚之后就不怕了。

农村的屋顶都高,冬天俩人在一块闹腾,祝良总怕把青叶冻住,就顺手摸过来衣裳、毯子什么要给青叶遮住,青叶就倔倔地扯开,说:“不冷,我热着呢。”

祝良一摸,确实,额头上,肩膀上,后背,都汗涔涔的。

“我外冷内热。”青叶言简意赅的总结。

祝庄那边的规矩,结婚第二天是娘家人看闺女的日子。

青叶醒得很早,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把衣服一件件套上,她不好意思当着祝良的面换衣服,尽管俩人已经是夫妻。

窸窸窣窣半天终于穿好了。青叶一转头,才发现祝良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头枕胳膊静静看着她,青叶像看见人的小鸟一样飞快缩进被子里。

祝良就从外面扒她的被子,青叶紧紧拽着不放。

俩人拔河一样拉锯了一会儿。

祝良见她不撒手,低声笑了,说:“待会儿亲戚就来了,让他们看咱俩躺在这儿吧。”

青叶这才钻出来,几缕碎发覆在微红的脸上,和祝良对视一眼,立马移开了。

她觉得很难为情,为昨天夜里,也为面前祝良眼睛里闪烁不定的光。

院子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唰唰”的扫地声,还有咳嗽声,它们为青叶解了围。

她细声细气说:“你也起来吧,起晚了大家会笑话。”

来到院子里,公婆在扫地,弟弟祝民、弟媳素美,看见她都乐呵呵的打招呼

青叶喜欢这小院子,也喜欢他们这笑呵呵的样子,刚才的拘谨不知不觉就没了,也大大方方的跟他们说话。

不过吃早饭时候,青叶刚才那大方劲儿又没了,筷子只夹自己眼前的一碗菜。

祝大妈就让她,“吃菜啊,青叶,吃菜,多吃点儿,这就是你家,不要客气。”

青叶不好意思的说:“好的,妈。”但还是偶尔在眼前那碗菜里夹一下。

祝良以为她害羞,也不劝她,不动声色的替她夹好几筷子。

放下碗筷,祝大妈和素美死活不让她刷碗,说她手嫩,不是干活的料儿。

青叶就回新房里收拾东西,她一遍遍把立柜打开,把里面的被子、衣服收拾整齐,把床铺好。

最后,红着脸让祝良把抽屉里的计生用品放到别处去,祝良说:“这锁是三环牌的,最安全了,没人能打开抽屉,除非拿锤子砸。”

青叶却很坚决,也很坚持:“这个不能放抽屉的。”

祝良就拿了出来,再换个地儿,青叶还说不行,最后塞进他上班背的书包里。

素美比青叶还大两岁,嫁到祝家两年了,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媳妇,原本对青叶羡慕得滋滋响。

这嫂子有文化,吃国粮,长得还好看,细皮嫩肉。

嫁给大哥,大哥也是吃国粮,有工资,还比自己祝民脾气好。

直到她见到青叶奶奶,素美想:这人还真不能把好处都占了,总有点东西让你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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