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一进门,就看到门外赫然站着个人,白发,脸色惨白,像鬼一样。是城主。他心下一沉,镇定地走过去:“城主,您怎么来了?”
城主摇摇头,叹声说:“我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事要发生,所以来你这里讨点茶喝。”
“刚好,”司令抿了抿唇,带城主坐到茶海旁,“我这里还有点老班章熟普,安神助眠,水还够泡一壶。”
城主把茶海上香炉里的香点燃,埋头看着烟雾,什么都没说,好像有心事。
司令拿起茶刀,撬着硬的像砖头块一样的茶叶,心思全在城主那里。他揣摩着他来的用意,很小心地问:“海口,想到合适的封印法子了吗?”
“没…没有。”
城主深吸了口从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两只手揩着头皮,撑得脑门上的皱纹往两边扩。他盯着香炉,眼睛灰蒙蒙的。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小孟,要是我死了,这个海市,可能就指望你了。”
“砰”
茶杯洗到一半,从手里滚了出去。司令捏住杯身,把它放到一边。
“城主,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海市是你的。”
“海市,是我的?”城主重复了下他的话,忽然苦笑。他看了眼外头的夜色,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困了,回去睡觉。”
见他起身,司令也跟着起身:“您不喝茶了?”
城主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很沧桑,往常没有过的沧桑。司令看他走出去,轻轻带上门,不由皱了皱眉。
他这是,怎么了?
——
茶园里,戏已开唱了一会儿。叶行坐在边儿上静静听,越听脸色越严肃。整个戏下来,讲的是关于沈复妻子芸娘病殁十年,沈复相思成疾,在回煞之日等芸娘回魂不成,遂写出《浮生六记》,芸娘托梦将过往点点滴滴一一跃然纸上,而后分别一事。
戏台上的《浮生六记》,采用的是倒放,此刻他们正演到芸娘与沈复初次拜堂成亲,而成完这场亲,芸娘的魂魄也该走了。
整个过程下来,与现代改编后的《浮生六记》大差不差,除了重心不同。问题就在这里,这出戏最早出现在18年前后,怎么可能会提前出现在这里?所以一定还有别的进出海市的方式,才把戏传进了这里。
台上在拜堂,台下在唏嘘。竟没有一个举报的。很快,叶行忽然反应过来了他们不举报的原因——这特么从另一角度上来说,讲的是冥婚。
当然,不是说浮生六记改编后主讲的是冥婚,只是他们把顺序打乱了,侧重点放在了冥婚上。这里的妖不让活着的在一起,但支持冥婚。
雾里忽然望向戏台,她送出查探的红参,被除掉了。戏台那里有影子一闪而过,同时,人的气味…淡了。
叶行:“我发现——”
他一扭头,雾里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绯色急匆匆地退回戏台,神色慌张。刚刚忽然有红藤过来缠她,她把红藤解决掉,就被那女人看到了。她看她的眼神像看猎物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但她打了个激灵,骤然停了下来。
在她面前,多了个人,长发红裙,正背对着她站在一排眼花缭乱的戏服前。她头皮发麻,刚刚,刚刚她还在上面,怎么会……
雾里回身,跟她平视,这是个约摸二十八-九的女人,妩媚动人,风情万种。而人的气味,就在她身上。
“你在监视我。”
这是雾里说的第一句话。
绯色后退,故作镇定地说:“谁监视你了?神经病?赶紧起开,别挡我的路。”
“是谁派你来的?”
“哪儿来的疯子?”绯色嘴上嚣张,心里慌的不行,心虚地用余光看旁边,她眼前一亮,连忙说,“老狗,你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妖都往后台放?”
老狗是这里管事的,他一看,还真有陌生面孔来后台,连忙跑过去:“后台不让进,你想听戏,到前边——”
他话没说完,就被瞪了一眼。这女人的眼神,又阴森又可怕,说不上来的诡异。他卡壳了下,稳稳神接着说:“什…什么态度?出去,不然我——”
老狗这回话是彻底卡在了嗓子眼,他动不了了。紧接着,他就看到那长发的女人扼住绯色的脖子,绯色被举起来,毫无招架之力。
绯色挣扎了下,迅速从大腿侧抄出把刀,狠狠朝雾里颈间攻去,雾里胳膊肘一带,卡着她的手腕,用力一转,刀在空中漂亮地打了个回旋,被她插-进了绯色的烫卷发里。
绯色一阵窒息,脊背发凉。在她面前,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她脸色涨红:“你…你撒手。”
“我…我说,张…张副将让我来的。”
雾里松手,绯色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体,她的腿跟手都在颤抖。她捂着脖子,不敢吭声。
妈的,真倒霉。早知道就不帮孟浪来这里监视了。
雾里甩甩手,放倒旁边的老狗,从容地坐到戏台边的大衣箱上:“张副将?怎么了?你是他什么人?”
绯色不甘心地说:“枕边人,他看林斜阳临时变卦,觉得不对劲,让我盯着林府上的一举一动,我…我跟着林照影来的。”
“这样啊。”
雾里点着桌面,问绯色:“在这里生活,好玩吗?”
“什…什么?”绯色心头骤紧,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袭无异于找死,更跑不掉。
雾里将一缕乱了的头发抛到肩后,起身走到绯色跟前,笑了。
她这一笑,瞬间让绯色绷紧了身体。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紧接着,面前的女人红唇轻启:“张副将的枕边人,你倒真会给他安罪名。”
绯色“腾”地一下,红了整张脸。
她又懊恼又后悔,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海市里的妖因为基因问题,不能结婚,最多是死了葬在一起的冥婚,她把自己说成张副将的枕边人,真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别过头:“海市,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这时,戏台上的旦角站在门边,有些奇怪,这个疯婆子竟站在屋里自言自语,更疯了。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看向旁边——大衣箱上睡了个人。她瞪大眼睛:“老狗,你疯了!你敢睡大衣箱!这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绯色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愣是一句话没听进去。那个女人,不见了。她就这么走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打过了照面,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孟浪?可孟浪说过,她身份特殊,不能再去见他了。张副将那里呢?她又该怎么说?
——
房间内,林照影一脸着急,等雾里等的心急火燎:“她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张副将的地盘,如果让雾里给他的人抓去,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是张副将,他姐那边就够他喝一壶的。
叶行盯着下面,夜已深,戏散场了。
他抓了把瓜子,放在手里捏着,没嗑:“放心,她会回来的。对了,这出浮生六记,是改编出来的吧?”
林照影摇摇头:“我不爱听戏,不懂这些。”顿了顿,他说,“这戏怎么了吗?不然到外面找个懂戏的来?”
叶行:“也行。”
林照影一出去,雾里就回来了。
叶行看看她,连忙把桌上刚刚送来的吃的递过去:“发现了什么?”
雾里拿了颗蜂糖李,啃了一口,又甜又脆。她享受地眯着眼:“发现了个人类,骗我说是张副将的人。”
叶行用手撑着头:“不是张副将的人?这么说,张副将不是唯一一个知道城里有人类的人。”
“倒也不算人类。”雾里又啃了口李子,“她和人类又有不同。但这不同…我说不上来,或许是为了装妖,刻意为之。”
她话音刚落,门开了。林照影带了个男的进来。他走过来,看到雾里在,不由松了口气。
他扭头跟叶行说:“这是赵斗,平时爱在这里听戏,算信得过,你有事,问他,他可能知道。”
赵斗是个绿葫芦头的妖怪,莫名熟悉。而他一进门,整个人就跟吃了屎一样,本就绿的脸更绿了。
见鬼,这俩人…不是他前两天埋的那俩殉了情的妖吗?怎么还好端端地活着坐在这里?
他硬着头皮,点头哈腰:“二位大仙,我是所长手底下的人,您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绝对保密。”
叶行请他坐下,正色问:“浮生六记,谁改编的?”
“呃…”赵斗挠了挠葫芦头,有些奇怪,“沈大师改编的啊,沈大师,咱们海市梨园界的泰斗,两位竟不知道?”
林照影:“沈大师?沈云吗?他不是张副将的左右手吗?怎么还改编起戏来了?”
赵斗缩缩脖子:“那不然怎么能成为张副将的左右手?”
“张副将爱听戏,他戏好,才从无名小卒爬到了今天的位置。这出浮生六记啊,表面上讲的是爱情,实际是冥婚。算是对海市现状的一种不满和变革。说起来,冥婚这事,也是张副将先发起的呢。”
“说来也是…”赵斗吸了下鼻子,有些难过,“咱们海市人,就是基因出了点问题,这问题又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要我们克制自我?还有司令也是,他还极力阻止冥婚来着。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生不能在一起,死还不能合葬了吗。”
这些话说出来,意识到自己越说越跑题,赵斗尬笑了声:“不好意思,我这人嘴碎,控制不住。”
“没事。”叶行摸着下巴,张副将,孟司令,这两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