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欢才踏出房门,就看到了站在她房门的梅绛雪。
梅绛雪的眉头微锁, 看向江清欢:“清欢, 你今晚真的要去吗?”
江清欢看向梅绛雪,点头, “当然要去。”
白天之时, 她问陈玄霜小臂上的字时, 很明显看到陈玄霜那狐疑的神情, 她似乎是并不相信陈天相会将她小臂上有字的事情告诉别人。江清欢觉得陈玄霜回去之后, 一定会问陈天相此事的。所以在陈玄霜离开的时候, 江清欢也让雕儿飞到了仁义山庄, 看陈玄霜回去之后, 到底会跟陈天相说些什么。
梅绛雪看着自己师妹的装扮, 就知道她要夜探仁义山庄。可仁义山庄是什么地方, 除了冷氏三兄弟,听说因为朱富贵受伤的事情, 沈浪还在。沈浪也是如今江湖上的新起之秀, 武功品格各方面都十分为人称道。
梅绛雪有些担心地看向江清欢:“一定要这样去吗?清欢,难道不可以找陈天相好好谈一谈?如果玄霜真是师父的女儿, 陈天相毕竟将玄霜抚养长大,他应该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江清欢有些怪异地看了梅绛雪一眼,好笑地问道:“师姐,你是被陈玄霜可能是师父的女儿这件事情冲昏了脑袋吗?陈天相若是愿意暴露身份,又何至于在仁义山庄一待就是十七年?”
整整十七年,而不是十七个月。
江清欢觉得一个人若不是有心要隐藏自己,绝对不可能会这样默默无闻地待十七年。十七年前,双目失明,还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陈玄霜,那时罗玄在武林之中,还是赫赫有名的,陈天相若不是想要隐藏自己,只需要吆喝一声,说他是罗玄的大弟子,如今被奸人所害,希望有人能搭把手,想要帮忙的人大有人在。别的不说,少林寺那帮秃头绝对会出手相助的,可别忘了,觉生跟罗玄可是好友,陈玄霜又是觉生的外孙女,觉生绝对不可能会对陈天相的处境袖手旁观。
可是陈天相并没有。
他一个人带着陈玄霜,被仁义山庄收留。从冷三爷的口气听来,仁义山庄的人也并不知道陈天相的来历,只知道他双目失明,精通医理,至于其他的,都知之甚少。这也挺符合朱富贵的性格,朱富贵本来就是个挺善良的人,见到身怀才华的人遭受苦难,也十分乐意搭一把手,因此就将陈天相聘为仁义山庄的大夫,这很正常。
江清欢也没忘记自己这次来开封,名义上是给朱富贵贺寿的。客人光明正大地踢了主人家的馆子,怎么也说不过去。江清欢再怎样,也还是记得自己所代表的是冥岳,仁义山庄有钱有势,朱富贵乐善好施,名声在外,她要是公开跟仁义山庄过不去,那肯定是脑子坏了。更何况,区区陈天相,何足挂齿?也需要她兴师动众的么?
然而梅绛雪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江清欢这样的架势前去仁义山庄,若是真的找到陈天相,摆明了就是去威胁人家的。
梅绛雪感觉那样不太好,语气有些不赞同:“可是这么贸然前去,真的好吗?”
江清欢:“当然不好,可难道因为不好,就不去了吗?师姐,陈天相可不会无端端就会将当年的事情告诉我们。你可别忘了,他的眼睛是因为师父而失明的,他和那个苗族女子当年失散,也与我们师父有关系。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当年的爱人已经与他天人永别,可这些事情,若是让鬼面女提前一步让他知道了,或许他会更恨我们师父,到时候,想要知道师父另一个女儿的下落,就更无可能了。”
梅绛雪:“……”
她知道,江清欢说的,都是对的。
江清欢见梅绛雪不再说话,笑了笑,便施展轻功,那像是飞燕般的身影,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梅绛雪凝望着江清欢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她在想,师父如今在云南冥岳正在做什么呢?
师父知道她和清欢在中原遇见了她十六年前的师兄吗?
事情没查清楚,清欢应该也没打算要让师父知道此事。
梅绛雪在廊道前的台阶上坐下,内心一片混乱。
江清欢到了仁义山庄外,呼啸了一声,白雕就已经熟门熟路地到了小姐姐所在地方。这两天的功夫,白雕对仁义山庄的路已经熟悉得不能在熟悉,它在前方引路,该绕哪些路可以避开守卫,走哪些路可以远离危险,都全然不用江清欢操心。
江清欢一边看着前方引路的雕儿,还忍不住小小的骄傲了一下。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探路的人比她的雕儿更厉害?
怕是没有了,骄傲!
江清欢在白雕的引路下,准确无误的到了陈天相和陈玄霜所住的地方,虽然仁义山庄很大,可陈天相和陈玄霜所居住的地方,不过是简单的两间房子,一个厨房,在厨房外的空地用栏杆围了起来,空地上有两张藤椅。
江清欢无声地落在屋顶上,看了看底下的情况,空无一人。
她正想要跳下去,却听到门响,接着便是一个人走了出来,是她白天才见过的陈玄霜。
夜色苍茫,四周静谧地只听得见虫鸣的声音。陈玄霜的一声叹息幽幽响起,接着便是她有些埋怨的声音,“不问就不问,何必我一问,就这么大动肝火的。可我也想知道,我的生父生母到底是谁啊?”
她一边埋怨一边走到空地中的藤椅上,坐下之后,她将自己的衣袖捋起,低头看着小臂上那个红色的霜字。
江清欢见状,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根跟头发一般细的银针,她手一扬,那银针便已朝陈玄霜飞了过去。银针直接没入了陈玄霜的脖子,陈玄霜“嘶”了一声,随即便睡了过去。
这银针上喂了她从黄岛主那里顺来的特效蒙汗药,陈玄霜本就不是习武之人,不睡才怪。
江清欢无声地跳了下去,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磁石,在陈玄霜的后颈处一放,拿开时,刚才没入陈玄霜后颈的银针已经被吸了出来。
江清欢将磁石和银针收好,又让雕儿在外头看着陈玄霜,就大刺刺地朝刚才陈玄霜的出来的房间走去。她才走到门口,里面的陈天相含着怒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说了不知道,你别问了,再问也还是一样的答案!”
江清欢看着室内那个坐在油灯下紧绷着五官的陈天相,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大夫到底是不知道什么呀?玄霜是跟您说了什么话,让您这么大动肝火的。”
陈天相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随即,他有大惊失色,“玄霜,玄霜呢?!你将她怎么样了?”
江清欢看着陈天相的模样,笑着说道:“陈大夫别急啊,不管怎么说,玄霜都是我师父的女儿,我不会害她的。她不过就是今天走的地方有点多,太累了,不小心在外头睡着了而已。”
陈天相转向江清欢所在的方向,冷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清欢:“我师父都告诉我了,她的两个女儿,手臂上都刺着字。玄霜身上手臂上的霜,就是当初她的生父罗玄亲自刺上去的呢。”
陈天相闻言,不由得怔住,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你师父怎会知道此事?”
当年罗玄当心聂小凤带着一对女儿离开,会走上当初聂媚娘和聂小凤一般被武林正道追杀的道路,罗玄不想两个女儿日后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于是叮嘱陈天相将两个女儿从聂小凤身边偷了过来,那时罗玄已经中了聂小凤所下的毒药,但还撑着一口气在两个女儿的手臂上分别刺下了“绛”“霜”二字。
那时罗玄说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已无法在支撑下去。他将血池图交给了陈天相,让他好好保管,若是遇上了有缘人有天赋又不怕死,大可将血池图交给对方,若是当真有缘,自然能找到他的毕生绝学。陈天相带罗玄去血池之后,罗玄将一对女儿交给陈天相,希望他能带着一对女儿远离聂小凤,即便是普通平凡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不好。若是他有幸不死,两个女儿手臂上的字,将会是他日他们父女相认时的依据。
罗玄将事情跟陈天相交代完之后,就开启了血池洞中的机关,自困血池,从此不知生死。
罗玄和聂小凤两人的恋情以及他们之间生下的女儿,除了已经不知所踪的万天成,如今知情的,除了聂小凤,不过便是陈天相。至于当年那两个小女婴身上的字,陈天相十分确定,除了他跟师父罗玄,并无第三人知道。
第071章
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 江清欢不清楚。
但在江清欢心里,师父永远是她最亲的人,从来都不会骗她。不管师父是怎么知道两个女儿手臂上刺了字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江清欢从陈天相的反应可以肯定,陈玄霜真的是她师父的女儿。
江清欢看着眼前已经双目失明的陈天相,作为一个已经失明了十七年的人,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与黑暗为伴, 如果他的警觉性更高一点,或许她才出现在门外的时候, 他便应该发现了。可是陈天相并没有, 这说明这十几年来, 他已经丧失了一个习武之人最基本的警觉性。
江清欢想, 如果不是她找上门来, 或许陈天相会这样带着陈玄霜过着这样的平凡日子。可惜, 即便不是她找上门来, 陈天相的平静日子最终也会被打破。
身怀血池图, 还妄想着能过着普通平凡的日子, 本就不是一个平凡的愿望。
江清欢与陈天相说道:“陈大夫, 你与我师父相识一场。我也时常听师父说起,她儿时的一些经历。旁人如何, 我不敢推断, 但师父说起您的时候,时常会不自觉地微笑。想来师父与您也有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也曾经感情很好。若不是罗玄,你们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反目成仇。”
陈天相听着江清欢的话,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冷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绕来绕去的?”
江清欢听到陈天相的话,便笑了起来,她对这种直来直往的人比较有好感,总之从她遇见陈天相为止到如今,即便在某个程度上而言,陈天相是师父的敌人,可她依然没对陈天相产生任何恶感。
江清欢:“陈大夫果然快人快语,我记得师父跟我说,她有两个女儿,如今你身边只有一个玄霜,那另一个呢?另一个去哪儿了?”
陈天相冷笑:“你师父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上有字,还不知道两个女儿的下落吗?”
江清欢闻言,眨了眨眼。油灯之下,她能看到陈天相脸上的神情如何,并且借以推测他此刻的情绪如何,可陈天相却全然看不见她。
江清欢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走到桌前,一只手摸着桌面上的花纹,那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和难过,“陈大夫,我师父从前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是,可你大概也十分清楚,她从未想过要跟两个女儿骨肉分离。”
江清欢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陈天相脸上的神情。
陈天相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默然。
相隔十七年,他想起聂小凤,依然记得当初师父将她带回哀牢山时的模样,他依然记得自己曾经为谁而心动,为谁而难过。只是师父养育之恩,片刻不敢忘,他选择了站在师父罗玄这一边,就注定了要与聂小凤为敌。
可江清欢的话并未说错,十七年前,不管聂小凤用了什么手段诡计,她最终都是想要带着两个女儿一起走的。最后将他打落山崖,也是因为他不愿意将两个女儿交给她,。
江清欢看着陈天相的神情已有些松动,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试图动之以情,“陈大夫,我师父如今还惦记着两个女儿,你何不让她们骨肉团圆。”
江清欢不说还好,一说陈天相便又将脸板了起来,“骨肉团圆?江清欢,冥岳的四姑娘,你想让玄霜认你师父?”
江清欢十分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本来就是我师父的女儿,有何不可?”
陈天相:“当然不可,若是玄霜可以跟着你师父,当年我的师父为何要我将两个女儿从聂小凤身边带走?我师父所希望的,不过是希望两个女儿不会成为第二个、第三个聂小凤而已!”
江清欢看着陈天相的模样,觉得十分不解:“成为聂小凤怎么了?难道成为聂小凤就是伤天害理了吗?别开玩笑了,陈大夫,云南冥岳在中原武林虽不至于名声赫赫,但至少不像你们所谓正道人士那般虚伪作假。你知道无恶不作的红鞋子吗?那红鞋子为非作歹,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怎么不见你从前所敬佩的那些正道人士出手啊?少林寺觉生去哪儿了?你的师父去哪儿了?你又去哪儿了?我告诉你,红鞋子可是冥岳和丐帮联手,在黄岛主的帮忙下一锅端了的!”
“我师父怎么了?我师父可是冥岳的岳主,又有什么不好了!”
说到最后,江清欢的语气已经是变成了凶巴巴的。她刚才来的时候早就观察过了,陈天相住的地方离仁义山庄众人住的地方老远,只要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大概都不会有人知道她潜入了这个地方。
陈天相:“……”
陈天相也被江清欢弄得有些发蒙,这个冥岳的四姑娘是偷偷摸摸进来的没错吧?她怎么还敢这么放肆?他要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从而牵连陈玄霜的身世也会随之为世人所知,他早就大叫有贼进门了!
江清欢没大没小地凶完陈天相之后,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她语重心长地问道:“陈大夫,我师父另一个女儿哪儿去了啊?”
陈天相:“……”
江清欢看着陈天相那一言难尽的神情,皱了皱眉头,随即说道:“你该不会是把另一个弄丢了吧?”
陈天相依然无言以对,另一个确实是丢了,是他对不起师父。
陈天相心中既觉得有愧于罗玄,也觉得对不起聂小凤,他觉得对不起聂小凤是因为他确实让聂小凤与两个女儿分开了十七年之久,可他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觉得自己有愧于罗玄,师父将两个女儿托付给他,希望他能抚养她们长大,可他却将另一个小女婴弄丢了。
江清欢一看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只好叹了一口气,跟陈天相说道:“当年你是怎么弄丢那个小女婴的,能告诉我吗?”
陈天相冷笑了一声,“告诉你有什么用?告诉你难道你就能找到她了?时隔十七年,你要怎么找?难道你能让每个年龄差不多的姑娘给你看她们的胳膊有没有字?还是说你要大张旗鼓告诉天下,你要找一个手臂上刺有‘绛’字的十七岁的姑娘?”
江清欢眨了眨眼,原来师父另一个女儿手臂上的字是“绛”字。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姐梅绛雪,还有当初师父说她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身上有什么标志时,梅绛雪的神情。白虎好像也跟她说过三师姐在温泉泡澡的时候,有对着自己手臂上的鬼画符发呆呢。
师父说过,几个师姐的名字都是她们父母所起的,三师姐梅绛雪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江清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十分满意。她绕着陈天相的屋内转了两圈,看在陈玄霜和师父的份上,她就告诉他幽灵宫的事情。
于是,江清欢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告诉了陈天相那个苗族女子之事,还告诉他血池图之事,幽灵宫的人都已经知道,那些人以为血池中不仅藏有绝世的武功秘籍,还有金银财富,因此暗搓搓地要来仁义山庄找人呢。
得知当年与他生死与共的恋人如今已经离世,并且生前还被幽灵宫所蒙骗,陈天相原本还挺得板直的腰身,忽然弯了下去,他一手扶着椅背,脸上神情痛苦。
“罂花。”
那是如今已经离世的苗族女子的名字。
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蕴含着多少的无奈与悲伤,又包含着多少日日夜夜的相思之情。
江清欢看着陈天相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些生离死别,她不在其中,即便是知道旁人痛苦,也无法感同身受。陈天相跟师父曾经立场相对,只是不知如今又会如何?
江清欢也不想在别人悲伤的时候,打扰别人,害得别人无法尽情悲伤,于是悄然离开了陈天相的屋子。
走出门外的时候,白雕正蹲在陈玄霜的身旁,帮忙看着陈玄霜。
江清欢看着已经陷入沉睡中的陈玄霜,觉得这个姑娘美则美矣,可相貌与师父并不相似。不像梅绛雪,虽然相貌并不相似,但至少神韵是有几分类同的。江清欢抱起白雕,坐在了藤椅上。
她在仁义山庄西边的这个小院子里,安静地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在这个时辰里,她在想,陈玄霜是师父的女儿,可要让陈玄霜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师父从前跟她透漏过的意思,大概是说若是陈玄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大可不必打扰她的生活。最后,不过也是叮嘱她,若是有什么事情有冲突,让她注意分寸。
江清欢抱着雕儿,十分苦恼,“雕儿啊,你说这事情,能告诉师父吗?”
雕儿很无辜地叫了一声,小姐姐都不知道的事情,它又怎么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