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路上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京城远郊。虽然此番是奉诏而来,周天行却没有直接带着众人进城,而是一边令众人在城外扎营,一边命人到皇宫禀告成帝众人的到来。其态度之恭谦,令得一干幕僚赞赏。
午膳时,萧予绫陪着众人一起用餐,听到幕僚们议论,说是昨日京城传来消息,陛下要充盈后宫,广纳嫔妃。京城中权贵之女,已经有五、六人被陛下封了夫人,择吉日送进宫中。
而万太后那边,不断怂恿朝臣跪在宫门前谏言,要陛下早日立储,更有后宫干政之嫌。当今陛下,只有一个儿子,万家此举,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使得本就对他们不满的成帝,对他们生出了浓浓的杀意。
见众幕僚说得如此肯定,萧予绫不由感叹,周天行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等到京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只是,听到那些被选中的贵女里面没有于然,萧予绫难免感到遗憾。转念一想,若是于然能够如同曲英一般任人摆布,她便也不会这么可怕了。
一顿饭,萧予绫心不在焉的吃完。饭毕,成帝派人带来口谕,命郡王府一干人等即刻进京,明日郡王须得参与朝政。听着成帝的口谕,众人十分清楚,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拉拢周天行,怕是京城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周天行的到来于他便是全部的希望。
待众人做好准备,欲进城中,萧予绫抱着孩子,走到马车旁边,却闻周天行说道:“王妃,你过来与本王同乘。”
她一愣,周天行近来与她亲近都是避开他人耳目,怎么今天如此反常?随即,她方才想到,京城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她身为正妃理当陪伴周天行。她忙应了,抱着孩子跟周天行进到他的车舆中。
马车轮毂徐徐转动,一群人,长龙一般穿过城门。
马车里,周天行接过她怀里的小家伙,微微掀开窗帘子,双眼明亮的说:“翼儿,你看,这里便是京城,是父王出生的地方。以后,我们一家人,都要住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小家伙哪里会听得懂他的话,但是见他不住的说,便也跟着牙牙学语,张着嘴巴,兴奋的道:“唔……唔……”
周天行却觉得孩子高兴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转而对萧予绫说道:“阿绫你看,翼儿喜欢这里,和我一样喜欢这里。”
萧予绫笑着颔首,没有点破小家伙喜欢与说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喜欢别人与他玩闹。他的反应,只是天性使然,而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地方。
周天行显然沉迷这样的父子对话,转而又看向小家伙,指着外面,道:“翼儿,你看见那城楼了吗?当年父王从这里带兵出征,你的皇祖父便是站在城楼上面目送父王。”
“咯咯咯……”小家伙这次反应更开心,笑得眼睛眯起,双眼明媚,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本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忽然,车队停下,前方传来哭喊声、谩骂声。
萧予绫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哭喊着说万家不得好死,有人叫嚷着说万家草菅人命,更有人大声要万家偿命。期间,还夹杂有马车轮毂的隆隆声,以及马蹄的嗒嗒声。
周天行蹙眉,掀开帘子问道:“前方发生何事?”
“启禀王爷,好像是万家的几个公子驾车比赛,沿路撞到了许多百姓,其中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那妇人的独子被马蹄踏破,血溅当场,使得一干百姓愤怒,所以自发将万家的几辆轺车围住。万家的几个公子却丝毫不惧,下令不要停车,撞到了更多的百姓。”
闻言,周天行将孩子交到萧予绫的怀里,道:“你带着孩子呆在车里不要乱动,我前去看看。”
萧予绫忙颔首,在他正欲离去时,忙叫住他,道:“天行!”
他回神,询问的看向她。
“你、你多加小心!”
他颔首,咧嘴笑开露出一口皓洁的白牙,随即便骑上马,带着几个侍卫策马上前。
萧予绫不敢乱走,只能将身子探出马车,目光追随他而去。
隐约间,她见到前方有几辆精贵的轺车,车子周围围了壮实的侍卫,也围了愤愤的百姓。
不等周天行走到,轺车上的一个华服公子忽然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打向将轺车围住的百姓,怒吼道:“尔等不过是小小贱民,一命不过一两银,死了便死了,竟然敢如此无礼!
另一个华服公子又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拦我等的车,难道不知道我等身份?我乃是万家六公子,我的姑母乃是当今太后,我的姐姐乃是当今皇后,我的外甥更是将来的陛下,你们能奈我何?”
话落,旁边一辆轺车上面有个丈夫附和道:“六郎,我们不要与他们废话,还不如,直接驾车闯过去,闯死闯伤是她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是呀,是呀,早些闯出去,我们的比赛尚没有分出胜负来!”
此话一出,那些轺车的主人纷纷赞同,一时间,马匹嘶鸣,抬踢而去。围在轺车周围想要讨个说法的百姓,因为来不及让开,被前面的马撞到,又被后面的马和车轮辗过。
鲜活的人命,愤怒的面孔,一时间,全部都被这血腥而残酷场面所骇住。
许多百姓,哭喊着,大骂着,让到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被马踩踏,流出鲜血,露出扭曲而痛苦的神态。
周天行见此状,大吼一声道:“本王乃是先帝嫡子、现咸阳城内定安郡王周天行,尔等竖子草菅人命,该当何罪?”
他这一声,令哭喊的百姓终于找到了希望,有人开始大声问:“先帝嫡子?是太子吗?太子回来了?太子回来了!”
“太好了,太子回来了,为我们做主的太子回来了!”
“你们这些万狗,太子回来,怎敢如此嚣张?”
……
他这声吼叫,显然唤起了百姓对他的记忆和崇拜。只是,对于万家人,确是丝毫不起作用的。若是早些,或许还能威慑万家人。可是现下,几辆轺车已经冲了出去,周围又充满了百姓,哪里是说停下就能停下的?
更有骄狂的万家公子大声嗤笑,道:“先帝嫡子又如何?先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久了,现下这里是京城,是我万家的天下!”
闻此言,周天行大喊道:“众将士听命,前方万家歹人草菅人命,罔顾法纪,居然敢当众版乱,自称我周家天下是万家天下!如今,陛下不在,我唯有代天行事,对此歹人杀无赦!”
他说着,自己便已经拔剑而上,趁乱追到一辆轺车,一剑刺去,将轺车中的华服公子当场刺死。
随着他收剑,一股热血喷将而出,一时间,吓住了原本嚣张不已的万家子弟。
他的侍从,手脚十分利索,见到他出手,便骑马上前,将所有轺车都拦住,挨个斩杀或者堵截!
“你敢,你敢,我们是万家人,你们怎么敢?”
“若是我姑母知道,定然要灭你们士族!”
“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
万家的人,开始时是嚣张的威胁和谩骂,后来则是胆怯求饶。他们的求饶,并没有丝毫的作用,侍卫手中的刀剑,依旧直直的指着他们。
周天行冷着脸,怒道:“我大周百年基业,从来都是以民为本,尔等不过是仗着万家两个妇人,就敢残害百姓。纵使,本王能够饶过你们,这在场的百姓也饶不得你们,我周家祖宗和神灵也饶不得你们!”
周天行的话,令刚刚被欺凌的百姓顿时愤慨起来,纷纷道:“杀了他们,杀了万狗,杀了万狗!”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百姓的山呼声,那种震天动地的呼唤,大有能使山崩地裂之势,也令得一群万家的公子身体颤抖如筛糠、脸色苍白如死尸。
周天行振臂一挥,全场立即静谧起来,他朗声道:“这天下,明明是周家天下,天子明明是本王兄长!可你万家子弟,竟然敢口出狂言,称这京城是你们的天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纵使他日被奸人所害,今日也断然饶不得你们!”
说着,他无视一群万家子弟的胆怯,冷冷道:“杀!”
一时间,六七个万家子弟的鲜活的人头,皆瞪大眼睛,滚落在了地上。
这个景象,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尤其是被万家欺压惯了的百姓,更是双眼通红,感激道:“太子果然还是和当年一般,心怀百姓呀!”
“太子无畏,今日为了还我等一个公道,得罪了万家人,太子无畏呀……”
“若是他日万家敢对付太子,我等就是拼死也要除掉万家呀。”
“誓死保护太子,誓死保护太子!”
……
周天行坐在马车上面,摆了摆手,道:“太子不过是昔日之事,而今,还请大家称本王为郡王。须知,当今的陛下,是本王的皇兄!”
“郡王,无论郡王是什么身份,我等都愿誓死保护!”
“对,誓死保护!”
……
此刻,周天行凛然坐于马上,仿若他生来便是顶天立地的王者,活该令苍生臣服于脚下。一旁的百姓,被他的贵气所折服,同时也感念他为民做主,纷纷跪下拜服。
萧予绫远远看着这一幕,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个立于天地之间、振臂一呼能够天下响应的丈夫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
但是,伴随着这种自豪感同生的,还有一种怅然。从来到这个异世开始,这是她最清醒的时刻,清醒的意识到,他是个属于天下的丈夫。一个属于天下,心怀天下的丈夫,怎么可能只属于一个妇人呢?
不可能,当然不可能,他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她的孩子。他属于天下,永永远远也不会是她和孩子所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