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梦中的所见所闻,陆离的心里紧紧地揪了起来,痛得无以复加。
小路子从门缝里蹭进来,小心翼翼地禀道:“段公子和程世子来了。”
陆离缓缓地抬起了头,许久才叹道:“先帮朕换一下衣裳。”
“啊?”小路子有些发愣。
衣裳还没穿呢,换什么?
随后他终于明白过来:陆离的意思是要把贴身穿着的寝衣换掉。
换衣裳的时候,小路子终于明白了陆离特意提及此事的原因。
“皇上,宫里的几位娘娘每日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您呢……您又何必委屈自己到这等地步!”小路子心下恻然,忍不住开言劝道。
陆离没有搭理他,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之后,便站了起来,让小太监帮他穿衣梳头。
段然闯进门来,在屏风外面便大笑道:“听说今日免朝了?这可是件新鲜事!你这会儿又拦着不许我们进门,莫非殿中藏了美人,‘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不成?”
等他转过屏风,陆离便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段然拍手大叫起来:“哎哟哟,那么重的黑眼圈,看样子果然是彻夜未眠?谁家的美人儿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请出来让我们瞧一瞧?”
“小路子,把这只聒噪的乌鸦捉了,拔了毛去炖汤。”陆离冷声开口。
段然缩了缩脖子,藏到了程昱的身后。
程昱规规矩矩地向陆离行了礼,沉声问:“皇上可是身上不适?”
“是心里不适。”陆离靠在椅背上,黯然叹道。
段然笑嘻嘻的,又凑了过来:“我还听说昨儿把良嫔娘娘打了?我说,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你怎么舍得下手?”
程昱眉心微蹙,也跟着道:“岳公子听说良嫔受了罚,很担心。你既然要拉拢岳家,为什么……”
“那贱婢犯了大忌,朕留着她的性命,已经是给了岳家脸面了。”陆离面色阴沉,显然不愿多谈。
小太监们退下去之后,段然立刻贴到了陆离的身旁:“你今儿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早朝也不上,连小英子都不肯见……”
“我见到阿鸢了。”陆离推开窗看着廊下,低声叹道。
“她回来了?”程昱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段然却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她托梦给你了?这么说她果真已经……”
程昱的脸色立时白了。
陆离阴沉着脸,抓起桌上的一只茶碗扔向段然:“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段然敏捷地玩了一招“海底捞月”将茶碗接住,笑嘻嘻地放回了桌上:“没死?没死那更好啊!这会儿她在什么地方?我们好歹也为她奔忙了这么多天,总得让她见见我们吧?”
陆离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只知道她在受苦。”
“喂,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做了个梦,然后把梦当真了吧?”段然夸张地大叫起来,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傻子”四个字。
程昱却叹道:“就算是梦,见过也总比没见过的好——你如今打算怎么做?”
“找她。”陆离说得很简略。
段然拍着大腿大呼小叫:“不是一直在找嘛!这几天我们只差没把京城翻过来了!程呆子在外头还好说,我这里成天给你到处挖窟窿,我都快成了打洞的耗子了!”
陆离沉声道:“继续挖。若是实在找不到洞口,就随便找个地方挖下去——哪怕你要把养居殿炸了,我也不会拦你。”
“养居殿?为什么要炸养居殿?”段然有些不解。
陆离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脚下,许久才道:“我总疑心……她就在这里。”
“不会吧?”段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离用力揉着眉心,苦恼不已。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苏轻鸢其实离他并不远。
他知道这个念头有些荒诞不经,但是……谁说得准呢?
段然“啪”地拍了一下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对方若是想折磨你,把她藏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是最有趣的了!想想看,你为了找她,恨不得上天入地,千辛万苦地寻了她十年二十年,忽然有一天就在你寝殿的床底下找到了她的尸骨——那种失之交臂悔不当初的滋味,多刺激,多销魂!”
陆离神色复杂,没有驳他的话。
程昱若有所思:“这番推断不无道理,可是万一有误……”
陆离咬牙:“宫内要继续严查,宫外却也不能放松。尤其要留意近来新出现的杂耍卖艺之所,甚至秦楼楚馆……”
“秦楼楚馆?”段然的眼睛亮了,“那种地方应该让我去查啊,我熟!你让老程去管什么用?他见了那些姑娘们,连头都不敢抬,他能查出什么来啊?”
陆离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段然又拍着巴掌大叫起来:“你为什么忽然要查秦楼楚馆?该不会太后娘娘她……”
“你再这样信口开河,信不信朕把你卖到平康巷去做小倌!”陆离黑着脸怒道。
段然缩了缩脖子,躲回了程昱的身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陆离走出门外,召集了养居殿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命令他们仔仔细细地再把所有的房间和院落搜查一遍,并承诺损坏东西不予惩罚,发现密室暗道者直接加官进爵、封赏全族。
段然勾住程昱的肩膀,有些担忧地问:“宫女太监加官进爵、封赏全族?长离不会是要疯了吧?”
“若是换了我,我也会疯的。”程昱淡淡地道。
段然不屑地“嗤”了一声,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羡慕。
看到陆离在廊下站定了,段然便笑嘻嘻地凑了过去:“你要我替你找的道法高深的术士,明日中午便能进宫——不过,你到底准备做什么?该不会也要对谁施咒术吧?”
陆离站了一会儿,向小路子吩咐道:“叫人把小钟子带过来。”
***
苏轻鸢睡醒之后,茫然地呆坐了很久。
梦里发生的事情,她只记住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可是那种真真切切的悲喜,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枕边没有陆离,苏轻鸢的心里一阵失落。
明明只在梦里见过他一次,她却已经那样依赖他了。
原来他不凶,也不坏,跟那个老女人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虽然他老哭鼻子很丢人,可是……他哭鼻子的样子其实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苏轻鸢揉了揉鬓角,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的身子软如春水,半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
身下的褥子湿乎乎的,好像梦里的那场洪水当真发生过一样。
苏轻鸢有些疑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脸颊慢慢地变红了。
她决定收回刚才的评价——那个陆离,果真不是个好人!
念姑姑推门进来,拧紧了眉头:“快巳时了,还不起?今日的饭还要不要吃了?”
苏轻鸢偏过头去,探究地看着她。
照陆离的说法,这个老女人可能根本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一个大坏蛋!
念姑姑对上她的目光,莫名地觉得心里一阵发虚。
好在苏轻鸢很快低下头,看向了趴在床底下的小李子。
念姑姑也注意到了小李子的异状,拧紧眉头走了过来:“你把他怎么了?”
苏轻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自己没用,这怎么能怪我?”
这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略沙哑了些,透着几分异样的娇媚。
念姑姑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好看了许多:“看样子,你倒还肯用心练功。小李子夜里服侍得你可好?”
“不好!他只会惹我生气!”苏轻鸢闷闷地道。
念姑姑“嗤”地一声笑了:“既然他服侍不好,我叫人把他拖出去杀了,如何?”
苏轻鸢立刻跳了起来:“不行!他是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他!”
念姑姑笑得意味深长:“他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苏轻鸢苦恼地皱紧了眉头,答不上来。
念姑姑倒也没打算追根究底。
她抓着小李子的肩膀将他翻过来,随手拍了一把,小李子就醒了。
看见念姑姑在旁,小李子大惊失色:“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苏轻鸢在旁吃吃地笑着:“你在扮叩头虫么?”
小李子诧异地抬起了头:“太后您……”
念姑姑淡淡地道:“鸢儿说你服侍得不错,我也就不问你为什么服侍到地上去了。下去治伤吧。”
小李子仍然担忧地看着苏轻鸢,对念姑姑的话充耳不闻。
苏轻鸢又拈起了簪子:“怎么,还想再来两下?”
小李子见她语笑嫣然,不像是在受着煎熬的样子,便恋恋不舍地退了下去。
念姑姑走到床边坐下,抓着苏轻鸢的手用力握着,笑道:“你能看得开,我就放心了。只是你还要明白,小李子只是你的一块踏脚石,等你的媚术登堂入室之后,你就用不着他了,他的生死,你也不该放在心上。这两天小李子也被你折腾得够呛,今晚让他休息,我另外叫别人来陪你修习,你不许任性胡闹。”
“修习什么啊?”苏轻鸢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念姑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意味深长地笑着:“昨晚你跟小李子修习的是什么?”
苏轻鸢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
原来小李子老老实实地挨她的打骂,也是一种修行?
如果是这样,她不介意换一个人来打的!
想通了这一点,苏轻鸢立刻露出了笑容:“那你要换一个乖的来,不许让他打我!”
念姑姑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欣喜:“都依你。不过,现在你该起床了。昨日学的咒语和术法,你还记得几成?”
苏轻鸢找了件衣裳披着,叽里咕噜地把昨日所学的法诀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念姑姑大喜过望,忙叫人送来早点,陪着苏轻鸢吃了,又赶着教她练习巫术。
苏轻鸢的兴致比昨日还要高昂,累得头晕眼花了都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