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酒店大门不远,那辆尼桑轿车的车灯就在黑夜中闪了两下,旋即就看到陆伟廷从驾驶座走下来,笑道:“若涵休息了吧?”
陈明远点点头,笑道:“陆哥还没回去呀,难不成是长夜漫漫,流连于这里的湖光月色了?”
两人皆是笑容洋溢,全然看不出丁点芥蒂。
“你这话算说对了一半。”陆伟廷遥望了眼西子湖的三潭印月,叹息道:“主要还是心绪有些不宁静,趁着晚上凉快僻静,想在这舒缓调节下。”
他看了下腕表,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点茶怎么样?”
说完,他就心怀紧张地看着陈明远的反应了,他深知,如果对方接受邀请,相当于就是释放出了和解的信号,不会再追究自己利用他打击冯鹏飞的事情,但如果拒绝了,无疑,这层刚刚建立的情谊就得画上句号了!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如果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不会放过这个既可以搭救朋友也可以为父解难的好机会。
何况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如果对方再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自己置气反目,那他也不会再做补救,因为单凭这点,就足以证明这名世家子弟的心胸和眼界实在是太狭隘了,难以与之共谋大业!
不过,理亏还是理亏的,要是没点表示,那也太不把对方放眼里的,只是该把姿态放低到什么位置,就得细心拿捏了,好在,陆伟廷的火候把握得不赖。
“我在钱塘交心的朋友没几个,要是连你都不买账,那我就真孤家寡人了。”
陆伟廷拿出了诚恳的态度,同时暗示等会的聊天将会是一次交心之谈。
眼看敲打得差不多了,陈明远也趁势见好就收,笑道:“陆哥都这么诚意十足的,我要再不答应就太矫情了。”
陆伟廷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但莫名又有些憋屈,他面对的明明是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但那种沉稳老练的姿态却浑然蕴含着一股雄厚的气场,压得自己有些心虚窘迫,就好像任凭自己伪装得多好,依然会被他轻易看透内心。
这种的感觉,类似于他在父亲面前的时候,却又夹带着与众不同的犀利!
看来,自己先前还是太低估了他,理当受个教训!
…………
两人来到了距离不远处的一座茶馆,夜幕下,灯光昏黄,显得寂寥安逸,置身于古色古香的别致环境中,别有一番意境滋味。
陆伟廷似乎是这的常客,轻车熟路地领着人上了二楼的茶室,在敞开式的结构中,可以清晰望见月色星光下的夜湖景致,晚风习习,又有茶香飘散,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瞟了眼正利索展示茶艺功夫的旗袍服务生,陈明远微笑道:“陆哥还真是懂得享受的人呀。”
“附庸风雅罢了,像我平常在单位里,随便泡几杯茶就可以撑一整天了。”陆伟廷抬手示意了下,“尝尝吧,这边的大红袍不错,远近闻名。”
陈明远端起一杯还稍带温热的瓷杯放在鼻端嗅了嗅,眉头轻轻一簇,轻抿了口,一时间口齿间芳香四溢。
“不错吧?”
“还行。”
陈明远撇撇嘴,道:“我俗人一个,对茶没什么研究,品不出太多滋味。”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意境氛围,就咱们两个大男人干坐着。”
陆伟廷打趣道:“你要喜欢,回头带着你那省台的女朋友一起来这坐坐呗。”
陈明远笑而不语,即便自己有这份闲情逸致,但以尹夏源近似于工作狂的性子,哪禁得住如此消磨时光。
陆伟廷见他没接话头,就以为他并不想讲太多的私事,就把话题揭了过去,转口道:“最近在有线台呆的如何,听若涵说,你最近正被台里委以了重任?”
“什么重不重任的,纯粹是被抓了苦力,瞎忙活,比不得你官路商途亨通顺畅的。”
陆伟廷私下经商的事情,虽然是个公开的秘密,但很少有人当面拿出来说,毕竟这些事再心照不宣,也上不得台面。
此刻见他拿这事开玩笑,陆伟廷非但没介意,反而有些高兴,至少证明了陈明远并没有对自己太过生分,也只有自己人,才会少了一些顾忌掩饰。
“明远,有句话,我憋在心里挺久的,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都这么说了,还能不讲吗?”
陆伟廷点点头,就问道:“你现在处于事业的起步阶段,我觉得更应该上点心,只有尽快把基础打扎实,未来才能有机会跃上更大的平台施展抱负。”
“当然,我不是说你现在的职务不好,只是以你的各方面条件,理当获得一份更优越的待遇,实在没必要在意太多的世俗眼光。”
陆伟廷已经说得尽量委婉了,生怕又惹对方不快,因为他从岑若涵那打听得知,陈明远是由于年少叛逆,才拒绝了家族的安排,擅作主张跑去电视台上班。
这种心气高又不服管束的公子哥,大多吃软不吃硬。
陈明远笑道:“没必要拐弯抹角的,这句话,在你前面已经有好一些人讲过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先在基层磨砺磨砺,更能有助于今后的发展。”
陆伟廷的眉头轻轻蹙了下,似乎有些忧心,“在基层磨砺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身处的这圈子有些不太平啊。”
东江省的广电单位重组合并的消息,早已在全国传开了,毕竟,这几乎是开举国之先河,将宣传口的直属单位转变成完全市场化经营的企事业,足以标注为华夏国广电发展史的里程碑,一旦重组成型,一个传媒圈的庞然大物将会孕育而生。
只是,陆伟廷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这官本位的国度,什么机构改革、部门合并,表面上都说是精简细化、增加效率,但落到现实里,实则是一场权力的再洗牌,都窝在人事岗位的安排上争斗不休,至于是不是利国利民,没人在乎,他们在乎的是,只是自己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有线台的效益虽然很不错,但它毕竟是个小台,一旦跟卫视电视台这些大台合并了,不用猜,纯粹是变成了一个附属频道。”陆伟廷忽然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听人说,很多省领导都对有线台不太满意,一方面是觉得经营方式过于资产阶级化,另一方面,还是你们台承担的党政工作太少了!”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
党和政府的喉舌,广电媒体的这外号不是白叫的,在华夏国,赋予广电媒体职能的终究是党委政府,因此,必然要承担起宣传的责任,宣传到不到位、尽不尽职、卖不卖力,都是作为重要的考核依据,如果做不对了,又或者做少了,还能招领导待见?
说简单点,你觉得领导们是更在乎电视台的收视率呢,还是党政形象的大肆宣扬?
答案不言而喻!
“你们的台长关丛云,我早有耳闻,是个实干型的人才,但实干型有时候也不是什么褒义词,说难听点,就是没有关系后台,只能靠自己打拼力争上位。”陆伟廷分析得相当透彻:“省里头,对他不满意的人可不少,再说有线台本身的地位就矮人一截,你觉得合并之后,关丛云在新单位里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话说七分满,剩下的三分,就是提醒陈明远别在这棵树上吊死了!
他现在可以依仗着关丛云如鱼得水,但等到了新单位,如果关丛云失势了,那他的处境绝不会好看,毕竟,他身上已经烙印上关丛云的痕迹,到时候万一当家做主的是关丛云的死对头,后果……哼,就不用多想了,还不如及早另谋出路!
说实话,陆伟廷这番话已经是很推心置腹了,乍一听,完全是为了陈明远的未来前途设想。
不过陈明远却没多少情绪波动,因为他明白,以陆伟廷的性格,以及对自己的了解,是绝不会干这种徒劳无益的好事!
自己的背后还屹立着一个世家大族,前途问题,还轮得到他操心置喙?
陆伟廷不笨,陈明远也不傻,沉吟片刻,便道:“这种大趋势,也不是我们能逆转的,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是一步,况且,据说新任宣传部长尚文彬的思想比较活跃开放,没准关丛云正对他的脾气,走大运捞到一个好位置也说不准。”
“这倒是真有可能,在来东江省之前,尚文彬的风评就相当不错,而且他刚初来咋到,不存在任人唯亲的嫌疑。”
陆伟廷没有再劝,把玩了下瓷杯,似乎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省里头的人事变动还真不少,估计接下来又有几场大戏要开幕了。”
“对啊,人事变动确实不少,省委宣传部长刚易了主,现在连组织部的头把交椅都空缺了下来,也不知道谁能占得先机。”
陈明远笑容自若,埋头又啜了口茶水,眼角余光一扫,发现陆伟廷的神采骤然间焕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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