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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向阳招待所出来, 费远舟将李千千的行李袋捆在自行车后座上,踩上自行车就拐上了南大街。

还没骑出去一百米, 迎面走来一对耀眼的年轻人。

是何如月和丰峻。

费远舟立刻一个后飞腿, 跳下自行车:“何干事!丰峻!”

何如月一大早就逮着丰峻去了市二院,找卢向文检查身体。卢向文表现出了和h省的邢主任一样的惊讶,就没见过哪个受了刀伤的能恢复得这么快。

看来天赋异秉是真的存在啊。

恢复归恢复, 卢向文还是关照丰峻近期不能干重活、不能剧烈运动, 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等等等等。

除此之外,适当参与工作还是可以滴。

于是二人欢欢喜喜从医院出来, 打算回吴柴厂上班, 好巧不巧, 居然碰到了费远舟。

“费警察, 你怎么在这里啊?”何如月问。视线已落在他自行车后座那只硕大的行李袋上。

“我去向阳招待所办事, 哦, 这是……这是当事人的行李,我刚提出来的。”

也没说错,李千千也算是当事人, 被他捞出来的当事人。

“大清早出来办案, 局里也不给你配个神气的偏三轮啊!”

费远舟笑道:“小事情, 哪能劳烦出动偏三轮呢。我们经常蹬自行车办案的, 有时候还公交车。哎, 对了, 丰峻身体好点没?”

丰峻微笑道:“谢谢费警察关心, 恢复得很好。刚刚如月陪我去检查身体,医生说我可以上班了。”

“那就好,恭喜恭喜啊。你可真是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费远舟乐呵呵地说着, 别提多真诚了,可丰峻听到“必有后福”四个字,居然下意识地望了望何如月,眼神里全是宠溺与温柔。

被酸到!

费远舟表示,情侣有毒。刚刚收拾过费宜年和李千千的床铺,又要来接受何如月和丰峻的“摧残”。

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有了对象,只有我费远舟还形单影只吗?

伤心之余,他心头浮现出刘明丽的身影。啊,刘医生的处境,眼下也有点尴尬啊。

费远舟道:“何干事,我有点事,能不能跟你单独谈谈?”

丰峻扬眉,笑着松开何如月的手:“借我女朋友,要打借条的。”

一点都不好笑的梗,丰峻说得一本正经。

费远舟也只能呵呵地干笑两声,以示鼓励。不管怎样,现在的丰峻比之前在吴柴厂见过的那个“窜天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接地气多了。

“如月,我去前面副食品商店买点东西,你等下来店里找我吧。”

丰峻说着,又向费远舟挥了挥手,体面地离开。

何如月倒是很好奇,问费远舟:“什么事?”

“何干事你别觉得我唐突。刘明丽和我堂弟正在谈恋爱是吧,我就是想了解一下,刘明丽同志对我堂弟目前是什么看法,有没有什么打算?”

何如月心中一动,第一反应:费远舟问得蹊跷。

然后立刻想起早上刘明丽接的那个电话。

何如月反问道:“你堂弟找到没?”

费远舟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问“你怎么知道”,而不是“你在说什么”,说明费远舟已经知道费宜年一夜未归。

人都失踪了一晚上,他还有闲情来问刘明丽的看法,说明费远舟知道费宜年的下落。

“昨晚费宜年约明丽看电影,九点多送明丽到我家。凌晨时候,他家人打电话来问明丽知不知道费宜年去了哪里,所以我就知道了。”

“昨晚他和刘明丽一起看电影?”费远舟被震惊到。

他猜到费宜年应该是周旋在两个女生中间,但万万没想到,和刘明丽看完电影,转身就和李千千同床共枕。

无论费宜年是不是被引诱、是不是被设计,这对刘明丽都多么不公平啊。

一瞬间,他甚至有冲到吴柴厂去找刘明丽的冲动。他要告诉刘明丽,费宜年不值得她付出!

但费宜年毕竟是他堂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的堂弟。

费远舟做不出来。

犹豫之间,何如月已经开口问:“所以费宜年已经找到了,是吧?”

见瞒不过何如月,费远舟也索性点点头:“嗯。是误会。昨晚他有个外地的同学过来,事发突然,他急着帮忙安置,没来得及跟家里说。”

这话倒也没毛病,除了没说这个外地同学的性别和身份,其他都不算撒谎。

毕竟费远舟不太擅长撒谎。

但何如月是何许人也,且不说前世见识过各色人等,就是到了吴柴厂,那两千多号职工也是两千多个心眼啊。

人家早就练出警惕心和敏感度。

听了费远舟的解释,再看费远舟后座上绑着的行李袋,何如月挑了挑眉,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当然,费宜年如何,现在也和她没关系了。毕竟昨晚刘明丽已经明确表态,不愿再和费宜年交往。

何如月扬扬眉,笑道:“人没事就好,就是让家里人着急了。”

“嗯嗯,是呢,年轻,办事不牢靠。”费远舟终于借机小小地发泄了一下不满。

“费警察,你刚刚问的那事,我就明确跟你说,你表达有误,他们没有在谈恋爱……”

“不是说昨晚还一起看电影?”费远舟懵了。

何如月笑得洒脱:“就是看电影的小伙伴。而且明丽昨晚跟我说,怕费宜年误会,以后也不打算再跟他看电影了。”

这信息突如其来。

费远舟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惊还是喜。大冬天的,竟然出了一身汗啊。

下意识地,费远舟嘟囔道:“那就好,那就好……”

何如月戏谑地望着他:“怎么费警察一脸庆幸,是不是费警察对明丽有心思啊?”

费远舟被吓了一跳,差点把身边的自行车都撞倒了。

赶紧扶住,费远舟脸色通红:“何干事你别开我玩笑啊,被你吓死了。”

“这有什么可吓的。明丽漂亮大方性格好,不喜欢她才是眼瞎。”

没错,今天是第二个人骂费宜年眼瞎了。费远舟也十分同意。

不过,费远舟觉得堂弟不是不喜欢刘明丽,否则的话,今年借这事直接捅破了逼父母就范,未必不可行。

怕是堂弟已经喜欢上了刘明丽,只是又经不住李千千的诱惑,才闹到这等田地。

见何如月还是一脸揶揄的笑,费远舟招架不住:“何干事这话我同意,刘明丽同志的确十分好。高山仰止,高山仰止,哈哈。”

见他打哈哈,何如月突然收了笑,正色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我只能大胆一猜,昨晚费宜年接待的这位外地同学,怕是个女的吧。”

费远舟吃惊地望着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何如月和刘明丽姐妹俩,怕不是老天派来历练他的吧,一个聪明,一个招人。他费远舟何德何能,要被这两位历练啊。

打不过,打不过。

费远舟不想说谎,但也不便回答,只得打了个哈哈:“我还急着去办事,回头再聊啊。”

看着费远舟匆匆告别的样子,何如月知道自己猜对了。

丰峻在不远处的副食品商店门口等她,手里已经提了一袋面包,是何如月最爱吃的那种。

等何如月走过来,丰峻问:“找你什么事?”

何如月道:“问明丽对费宜年的感觉。”

丰峻闻言笑了:“哪怕是堂兄,这也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何如月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多管闲事,而这事与他有关。”

“与他有关?”

“我觉得他喜欢明丽,因为费宜年的原因,一直默默地放在心里。”

“怂。”丰峻只说了一个字。

何如月笑骂:“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厚脸皮好吧。”

丰峻却摇头:“我不是厚脸皮,我是搞不清爱情的弯弯绕,只能直接点。我喜欢你,我就告诉你。所以为什么费警察喜欢刘明丽,却不告诉她呢?”

“因为他怕明丽不喜欢他,也怕被人说抢堂弟的女朋友。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胆大起来了吧。”

“为什么?”丰峻问。

何如月笑道:“因为情况有变。”

丰峻却没有继续追问,他对别人的情况基本不感兴趣。牵起何如月的手,丰峻道:“只要咱俩不变就好。”

何如月挨着他,第一次觉得直接的男人挺好的。

因为她也是一个直接的女人。

这对直接的小情侣也是没料到,回到厂里,丰峻突然变成了大红人。

前来关心慰问的人,一下午都没接待完,销售科突然变成了厂里比食堂还热闹的存在。

这一下午,出现在销售科的人有厂长董鹤鸣、党委书记蒋敬雄、工会主席黄国兴、各大行政科室在厂领导、保健站朱站长携知情人士刘医生……

没能挤进销售科,长久徘徊在销售科窗外的有小青工戴学忠、郭清、刘德华等等……

董厂长用最美的言辞表扬了丰峻同志勇于挑战不可能、突破吴柴厂销售空白、成功拿下h省柴油机市场;蒋书记则语重心长说丰峻同志见义勇为、是真正的英雄,也是军人的骄傲,并表示已经联系《新宁日报》和《中吴日报》记者,要对丰峻同志采访报道,宣传英雄事迹,弘扬新时代精神。

小青工们就简单多了,华丽辞藻他们一概不会说,直接去宣传科半抢半哄地拉来一条旧横幅,七手八脚把上面的字给拆了,由参加过吴柴厂书法大赛的“大文豪”刘德华同志主笔,写了一条新横幅。

“老大牛比!”

还是四个字,刘德华同志跟四个字杠上了。

但这横幅在销售科窗外一拉出来,丰峻心中一热,当即撇下一屋子的各色人员,冲到门外,一拳锤在举着横幅的戴学忠身上。

“臭小子,能耐了你们!”

戴学忠呵呵地憨笑:“老大开心不,刘德华写的字,他说这四个字特别好!”

旁边的小青工纷纷起哄:“对,好就好在,笔划少!”

“哈哈哈哈——”丰峻畅怀大笑。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些青工面前畅怀大笑。

曾经他视这些青工们为“可用之人”,是他用来树立威信、与厂部抗争、实现自己梦想的芸芸众生。但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样的想法不叫成熟,而叫幼稚。

真正伟大的人,不是冷血到眼中只有“胜利”二字,而是有爱恨有情怀有悲悯。

他更喜欢这个有血有肉的自己。

青工们拉的横幅,一下子轰动了全厂。

就连被丰峻撇下的诸位领导们,也被这些青工们的团结给打动,难得没有批评他们擅自离岗。

当然哄抢宣传科的旧横幅,这个还是要教育。后话。

何如月其实也在现场围观了全程。

她和苏伊若趴在三楼阳台上,看到小青工们拉出横幅,还齐齐地大喊:好就好在,笔划少!二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上次这么大阵仗,还是咱们的柴油机得奖吧?”苏伊若啧啧,“不得了,丰峻这回搞得有点大。”

何如月替丰峻谦虚:“那还是不能比啦,柴油机得奖是全厂职工的荣耀。丰峻嘛,就是大家闹着玩,图个开心嘛。”

苏伊若却转头,笑吟吟地望着她:“你这阵子不在厂里,有些消息大概还不知道吧?”

“什么消息?”

“咱们市里名声最大的是什么行业?”苏伊若问。

何如月想都没想:“纺工啊,外国领导人来访问都是参观的国棉一厂国棉二厂,那不是一般的门面。”

苏伊若点头:“是啊,咱们的纺工行业早就名声在外,机械局也羡慕得很,一直在寻找机会。”

这个何如月知道,还没进吴柴厂,就听父母聊天提起过。

所以机械局一直给予吴柴厂大力支持,因为吴柴厂是机械局最响亮的牌子,这块牌子立得好,机械局就有话语权。

但,机械行业和纺工行业相比,不是头部之差,而是整体之差。

说通俗点,吴柴厂能和国棉一厂比,但机械局只有一个吴柴厂,纺工局却有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四厂以及两家全国有名的印染厂。

何如月问:“所以局里有什么动静?”

苏伊若道:“其实之前也隐隐约约有人提过,上面有意对机械行业进行集团化试点。”

集团化!何如月心中一动,猛然想起,这不就是丰峻出差h省之前,跟董鹤鸣谈话的内容吗?

那次谈完之后,丰峻曾经私下跟何如月提起过。

同样身为后世而来的人,何如月对丰峻这个具有前瞻性的设想十分赞同。

行业集团化改革,在大城市已经开始试点运行。但就像烫发的机器从海城流行到中吴都需要一些时间一样,集团化改革从大城市到中吴,同样需要时间。

而这个时间差,则有领导们的格局决定。

看来机械局的领导们,比想像的更有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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