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缩了缩脖子,拉下季玉泽的手。
想说什么的时候,听到一些声音,她眼神一变,转身躲进一个转角。
紧接着,她抬手捂住他的嘴巴,摇头示意不要说话。
大概是猜到有突发状况,季玉泽只安静地看着扶月,她稍微探头出墙角,竖起耳朵认真听。
刚才抬水去后厨的女子去而复返。
此时此刻,她手里还捧着几碟小菜和一碗米饭,步伐不急不缓,直奔百凤阁姑娘所住之处而去。
老嬷嬷小跑追上,扯住女子衣角,恨铁不成钢道:“柳娘,你这是作甚?”
柳娘冷淡地看她一眼,抬了抬饭菜,漠然地回:“送饭菜给梓娘姐姐,她病了。”
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柳娘再道:“梓娘姐姐几日后便要接客,若是一病不起,对百凤阁有害无益。”
老嬷嬷眯着眼打量着她,意味不明地说:“只有这个原因?”
像是很无奈,女子笑,反问:“嬷嬷,我为何要撒谎?”
听雨阁阁主与百凤阁老鸨认识多年,关系非比寻常,一直以来相互扶持。
沾着百凤阁身后靠山的光,这才有了闻名于京城的听雨阁。
若不然,自听雨阁阁主的爹死后,没了有力的支撑,听雨阁可能早就被其他戏阁拆骨入腹了。
至于听雨阁阁主为何与老鸨的关系交好,无人知。
话说她们年龄相差甚大,也谈不上是京城那种闺密挚友,着实叫人疑惑。
这也是老嬷嬷不太想柳娘与梓娘走得太近的原因,毕竟这样,会对她不利,容易引火烧身。
身处烟柳之地,确实该自私一点儿。
老嬷嬷与柳娘相处十几年了,算是看着对方长大,她膝下无人,把柳娘当半个女儿多加照顾。
因柳娘自小长相丑陋,她在百凤阁的日子过得很惨。
对此,老嬷嬷于心不忍,向来会指点一二,不让其过得太难。
百凤阁里的女子也各司其职,容貌尚可的去接客,样貌丑陋的留在后院干杂活。
柳娘属于后者。
虽不用接客,能保全清白之身,但老鸨和百凤阁姑娘对柳娘极其不好。
原因无他,柳娘容貌难看是次要的,关键是还不会低头讨好人,性子太倔强。
三番五次驳老鸨的面子,不知受了多少罚。
老嬷嬷无能为力,只能干看着。
了解柳娘的性子,老嬷嬷知再多说也是浪费口舌:“柳娘,送饭便送饭,旁的少说为妙,可记住了?”
柳娘缓和了脸色:“嗯,嬷嬷放心,我把饭菜放下就出来。”
而躲在角落里本来还担心被发现的扶月听了柳娘的话,眼一亮,暗道:天助我也。
正愁花好大一番功夫或许也不一定能寻着梓娘的房间呢。
现下看情况,只需跟着这个柳娘,便可轻轻松松找到,不用像无头苍蝇乱飞。
只不过要是梓娘生病的话,此时应该在房间休息,即便找到了,今日怕是也无法进去。
扶月顿觉查案是非常苦力的活儿。
暗地查一人便要花费不少的精力,幸亏季玉泽答应帮忙,否则光靠她一人怕是很难成事。
另一头,老嬷嬷看了眼天色,似乎还有事要办,没空再管柳娘。
扔下一句:“好生注意着点。”便转身回后厨。
柳娘站在原地一阵子,不知想着什么出神,愣愣地看着老嬷嬷背影发怔。
不过也没耽搁多久,她迈开脚进廊道。
扶月缓缓放下手,指了指不远处,然后牵过季玉泽完好无损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柳娘后面。
行了小半刻钟,柳娘到梓娘房间门前,将装着饭菜的抬盘放漆黑廊道的木长栏上,轻轻地敲了敲门。
“梓娘姐姐,我是柳娘,给你送吃的,能否开下门?”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柳娘怕出什么事,忙推开没上锁的门,屋里空无一人。
略一犹豫,她还是将饭菜端了进去,放茶桌上,行至书桌前,拿起一张白纸写了几句话。
现在这个时辰不在房间,一般在百凤阁前院。
至于为何在百凤阁前院,应是老鸨有事寻,只是未免太不近人情,连生病了也得出去弹琴唱曲。
可百凤阁这种地方,哪里有什么人情讲。
没多看,也没过多停留,柳娘摇摇头,将纸压在木碗底下,关好门便回后院继续干活。
待柳娘走远,扶月从廊道红柱背后出来,对季玉泽解释:“这是梓娘的房间,那人是来给梓娘送吃的。”
季玉泽低垂眼皮,声音温润:“嗯。”
推开门,入目的是一间洁净的房间。
物件儿不多,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小香炉摆在房中央,余留些烟雾袅袅,慢慢地升向空中。
转眼消逝。
进去后,扶月快速地阖上门,踱步至茶桌处,微微挪开木碗,看清纸张上的字。
上面的内容不多:梓娘姐姐,身子要紧,无论多伤心还是得吃点东西。看来,这个柳娘是真心想梓娘好的。
没再管,扶月把木碗摆回原位,一抬头,见季玉泽长身鹤立在小香炉边上。
她快步过去,小心地掀开小香炉的盖子,还有点儿温。
闻着味道略熟悉,感觉曾经闻过一样,扶月皱着眉问:“怎么了,这香有问题?”
季玉泽轻嗯一声:“这香有迷药,若是点上后,待在房间不足一刻钟便会晕倒,不省人事。”
扶月猛地盖上,扯着他后退几步,捂住鼻子。
像是怕两人中招。
冰指按上她的手,轻轻地掰下,握掌心里,季玉泽弯着眼:“放心,这香已燃尽,而且,窗现打开着,几乎吹散,对我们无用了。”
幸好。
不过太奇怪了,这房间为何曾燃过带有迷药的香,梓娘又去了何处?扶月想不明白。
看情形,不像是在百凤阁前院。
难不成出事了?
她抬眼观察附近,定睛一瞧,床角处有只荷包,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绣着明字。
记得,在徐达明出事那日,梓娘腰间是挂着只荷包。
可是不是这只,扶月不太确定。
分明荷包的形状和颜色,甚至连绣的字都差不多,但她总觉得不太对。
至于有什么不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像考试遇到熟悉的题,却忘记了解法,抓狂也暂时想不出。
想着想着,脑瓜疼。
不为难自己,扶月看向书桌。
因梓娘前几年被徐达明包下来,她要什么,他给什么,还给银子办置了书桌。
抛开别的不说,倒有几分像寻常人家的娘子,不像沦落风尘之女。
一般来说,互相喜欢的男女有时会用信抒写心意,虽然百凤阁和听雨阁的距离不算远,但有信往来也不一定。
书桌摆着不少书,扶月没乱动,用眼扫了几眼书籍封面的字,大多是讲戏文的。
看得出梓娘对徐达明也是很上心的。
看书都看有关于徐达明唱戏的书。
发现书桌下面有小柜子,她蹲下,继而打开,里面有几封信,看信封,大致能判断是近段时间的。
信封很崭新。
若是放得久了,不该是这个样子。
乱偷看别人的信不好,但今时不同往日,要是想找到线索,必须得看一下。
于是扶月放轻力度,缓缓地打开信。
信不多,不用很久便能看完,里面大致内容是徐达明让梓娘莫要担心,他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赎她出来。
让她别再躲着不见他了。
还有就是让梓娘若是无事便避开听雨阁阁主,尽量不要与之接触、生事端。
等解决事情后,徐达明会离开听雨阁,这辈子都不再唱戏,应自己发下的誓言,与梓娘远走高飞。
如此看来,这三人的感情纠葛严重。
扶月叠好信,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难道是听雨阁阁主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抱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念头,走上了不归路。
知晓徐达明和梓娘的计划后,处心积虑地换了道具,使得他丧命?
听说听雨阁在道具上用尽心思,还花费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道具剑制作用料特殊,戏阁里的其他人也演过霸王别姬,试过几次即便用力地划过去,经过脖颈也不会产生任何伤害。
力度轻一点,不留痕迹。
力度重,只会留下轻微的红痕,平日里用粉便能掩住。
又因为徐达明追求演戏逼真,习惯直接上道具,所以,演霸王别姬这出戏时,他才会一剑丧命。
平日里听雨阁阁主也能随意接触道具,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她叹口气,站起来,望向季玉泽。
他没看扶月,而是独自走向床榻,打量了良久,挪开视线,看向摆在角落里的衣柜。
一步一步地走近衣柜,抬起冷白的手触碰柜门,轻轻一拭,指腹沾上鲜红的血。
季玉泽慢慢偏头。
漆黑的眼珠对她相对,他慢条斯理地柔声道:“月娘,这有血。”
心咯噔一跳,扶月咽了咽,顿觉不妙,跟上前。
他一点一点地打开柜门,面不改色地看着。
一具穿着戏服、脸被划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尸体呈现在她眼前,呼吸骤紧,几欲作呕。
红绳捆绑着尸体的手和脚,全部近乎扭断地掰到前面绑着,血从尸体的鼻子和嘴巴流出来,耷拉着蔓延至整个柜子。
致命的伤口应是腹部那一刀。
血淋淋的洞口,潺潺地流着血。
最狠的是,尸体被挖了眼睛,嘴巴两侧有血痕,凶手应是想割开她的嘴巴,还有,鼻头也被削去了。
单是看着扶月都觉得心惊,到底是有多恶毒的人才会这样杀人。
季玉泽忽诡异地弯起嘴角,温柔地顺着她的长发,扶着她,轻声细语道:“月娘,你可还要继续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