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抚摸着赤足之上的皮肤,季玉泽平静地望着扶月,翘起唇角,五官柔和秀美,笑容昳丽,颇显诡异妖娆:“月月。”
简单二字,余音琅琅,似从舌尖轻轻慢慢滚过,才缓缓吐出。
扶月脚步微微凝住,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走近水池,抬目往下一看,水清是清矣,但深度却瞧不真切。
原著写到陆然问过季玉泽为何不尝试着学水。
原著是这般描写的:
小秦主动地替之回答了,道原因是季玉泽少年时曾到已结冰的河边折梅花,不料冰面脆弱,踩上去后没几秒,直接破裂。
导致连人带刚好折下来的梅花一同坠下冰河,所以长大后,一般无事是不会下水,更别提学水。
小秦的回答到这里结束,接下来的描写是原著作者利用第三视角继续写下去的:
水浮动,衣衫下沉,淹没了少年。
待人发现之时,季玉泽掉下去有一段时间了,救回来那一刻,奄奄一息,又生了一场大病。
那时,冻得发紫发僵的小手却依然紧紧地握着那支还剩几片花瓣、滴着水的梅花。
季明朗得知落水一事,下朝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回到府中,细细地问一遍下人,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季明朗生气不已。
一支梅花!
差点断送了他唯一一个儿子的性命,更令季明朗气结的是自己一向耐心训教的季玉泽竟然不知轻重地乱来!
失聪就足够让他失望了,还不知进取,不把心思放在学识之上,反放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梅花?
季明朗冷笑。
那攥在陷入昏迷中的季玉泽掌心的梅花就是被怒到极致的季明朗硬生生地掰下来的,把根根手指弄得发红、出血丝。
花费好些时间才取下。
在梅花被掰下的那一瞬间,季玉泽眼睫忽地颤动了一下,似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最后还是输给了因冬日掉水而生出来的病。
季夫人在一旁瞧得心疼,同时也感无奈。
幸好,这一场病没持续多长时间,没多久,季玉泽便快要痊愈了,就是瘦得厉害,出到外面,来一阵风仿佛能将他吹倒。
季夫人本以为这件事揭过去了,谁知有一日,他看着终于被季明朗允许来兰竹院探望的她,问:
梅花呢。
那支梅花呢。
去哪儿了。
少年声线平静温和,听似忽然想起、继而随意地问一句,却莫名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季夫人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不答反问:“你为何一定要那支梅花?”
房间安静几秒,丫鬟忙不迭地打手势转述。
少年垂落了纤长的眼睫,搭在被子上的苍白手指微动了下,有点儿似答非答:“那支梅花是上面长得最红最好看的。”
季夫人不明,再问:“你为何突然想去折梅花?”
听下人说,季玉泽完成萧老勒令必须得完成的画后,冷不丁地让他们退下,想一个人逛一逛。
病弱少年静了一会儿,目光望向微敞开透气的大门,眸里掠过一抹迷茫、困惑。
接着,短短三字从他口里说出:“我不知。”
没有撒谎。
少年亦不知为何要到那梅花树下,为何要折下那支梅花...对啊,为何。
季夫人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榻边,伸出保养得当的手想牵他,后者面无表情,无声息一躲。
手停在半空中,良久,她才缓缓放下,勉强地保持着笑容,姿态仍然端庄贤淑:“你喜欢那支梅花?”
...喜欢?
不。
不喜欢。
季玉泽微微侧脸看了一眼房中摆着的寓意极好的长寿花,脑海里同时浮现那日所折的妖冶梅花,抬眸,一字一顿,无比确定地答:“不喜欢。”
得到这个答案,季夫人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但她还是笑着:“你以后若是想要什么花儿,吩咐下人去置办即可,莫要折腾自己。”
少年虚弱地咳嗽几声:“母亲,您还没回答我,那支梅花呢?”
季夫人捏紧袖中帕子,温声道:“梅花被你父亲扔掉了,此事莫要再提,免得惹你父亲不高兴,记住了吗?”
丫鬟偷看一眼少年苍白又没什么表情的脸,于心不忍地转达。
扔掉了。
“嗯。”季玉泽弯着唇直视着季夫人,喉间发出一简简单单的音节,没有任何感情,淡淡的。
等季夫人离开兰竹院,少年掀开被子,缓慢下榻。
他拖着病弱的身子走到摆着长寿花的桌子上,提起一壶烧得正热的水全部倒进去,热气袅袅,缕缕飘空。
第二日,长寿花死了。
照顾少年的下人瞧见,惊讶地嘀咕几声便换过新的花儿了,可不管换什么花儿,不用多久就死了。
下人们觉着实属古怪,但碍于身份,从不敢越距过问。而随着季玉泽逐渐长大,季夫人发现他会对自己上心的东西有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占有欲,愣是身为母亲的她都无法忍受。
是以,知晓萧老严格鞭策季玉泽得遏欲,她不进行干涉,并且还发自内心的赞同。
好在,萧老教导有方。
季玉泽改变了不少,再经数年前一桩难破的案件,他一度跻身成京城中人人艳羡、年少有为的季郎君。
只,季夫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季玉泽似乎对任何东西皆不为所动了。
后悔吗。
也许有那么一瞬,她是后悔的,可当听到京城夫人的阿谀奉承,再加上见他表现得十分正常和优秀,那微乎其微的后悔消失了。
对生活在大家族的季夫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成材更重要。
尤其是在季玉泽失聪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扶月晃了晃脑袋,不再回忆原著里为数不多关于季玉泽小时经历过的事情描写。
每每想起这些,她都不禁叹息,他可真是体弱多病,在原著能活到二十五岁、还是自杀而死的也确实算奇迹了。
“你怎么来了?”季玉泽嗓音清冽冽,藏于水中的赤足微动了下。
闻声,扶月心头落空了一拍。
铃铛声还是不断,银铃铛每一次的相互撞击好似能传入她身体里,自脚底到指尖皆漾起一股细细密密、又酸又麻的电流。
原来...是那控制诱魂蛊的银铃铛,难怪听着这般熟悉。
兰竹院没其他人,扶月脱开鞋子,扶起浅蓝色裙摆,赤着脚跨上水池,走到他身边坐下。
手臂挨着手臂。
浅蓝色的裙摆压在白色衣摆之上,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渐渐融为一体。
季玉泽摇银铃铛的手一顿,漆黑眼睫颤了颤后,微抬,偏首望她。
扶月回望,他容颜依旧,面色不复晨间的红润,略苍白无色,却像圣洁、不容玷.污的神。
神么。
如果是的话,扶月咽了咽,她貌似已把他‘玷.污’了。
而且不止一次,不对,是他自愿并且非常主动被她‘玷.污’的。想到此处,扶月眨了好几下眼,暗道,纠结这个作甚?
尽可能地忽略因那银铃铛生出的怪异感。
扶月小手看似自然地牵过季玉泽持着银铃铛的手,顺着微凉的指缝插进去,他低眸看了一眼。
两人掌心隔着银铃铛十指交握。
她轻轻地扯出一笑容,梨涡在太阳底下有点儿瞧不仔细,宛若虚幻般好看,暂没回他上一个问题,而是反问。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季玉泽唇角微弯,目光略显空洞,似在想着些事情:“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这般。”
嗓音柔和,不疾不徐。
少女细嫩的指尖似不经意地勾了勾银铃铛垂下的链子,青年眼神清亮,像点缀在夜间的繁星,仿佛毫无察觉。
只,水下的赤足僵了一下。
水面涟漪轻微荡漾开,一圈又一圈。
勾链子是扶月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原因无他,主要是因为之前受银铃铛控制有一段时间,弄得她对它的感情颇为复杂。
想砸了吗?
其实是真的有点儿想把银铃铛给砸了的。
扶月没忘记如烟跟自己说过的话,对方说只要吃完解蛊的药丸,便不再受银铃铛控制,即使银铃铛毁了,也无碍。
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银铃铛不会再影响她,那毁不毁,其实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瞧季玉泽的模样,似挺喜欢这银铃铛的。
抛开别的不说,银铃铛的确好看,西域的雕刻技术精良,刻在上面的细纹皆精致十足、栩栩如生。
但被支配的画面历历在目,扶月心生排斥,犹豫再三,问:“你很喜欢这个?”
少女抬起撑在水池沿上的另一只手,指着藏匿在他们掌心的银铃铛。
季玉泽顺着所指方向看了看,唇角莫名带了点儿笑,语气轻微飘忽不定:“月月不觉得它很美吗。”
呃。
“美。”
美是美,可她不喜欢也是真的,扶月咬了咬唇,干脆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查案?”
“今晚。我打听到听雨阁阁主今晚出去,想去她房间仔细搜查一番,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他低了低眼,回。
一旦杀了人,无论如何掩饰、销毁证据,或多或少还是会留下些痕迹。
是以,夜探一回听雨阁阁主所住之地是必不可少的,虽说可能晚了点,但总比不去的好。
扶月明白:“好,今晚我再来找你,那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她松开季玉泽的手,双手撑水池沿起来,却蓦地被反握住手腕,握得很紧,不解地抬头,撞入一双秀丽、乍一看很温柔的眼睛。
“月月......亲我一下可以吗?”
铃铛声响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