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十八年。
八月初。
南海圣会。
两条消息传出了南海,并且迅速传遍了整个中原。
一条坏消息,一条好消息。
坏消息是一位超越大宗师境界的远古大魔头从南海荒域之中脱困,以那位魔道巨擘的实力,足以轻松屠戮一整座人类城池。
好消息是那尊大魔头已经在南海伏诛,甚至未能走出荒域。
这场荒域浩劫。
齐梁北魏西关西域的诸方阵营,原本意气风发的百余人中,活下来的不到半数。
零零散散,元气大伤。
几位领军人物也都受了重伤。
而令人回味无穷的,是从南海传出去的消息之中,只字没有提到有关“鬼门”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留仙碑在这场浩劫之中崩碎。
而真正的真相,却无从得知。
荒域浩劫之中,银城城主推波助澜的那一面也被悄无声息的掩藏下去,叶十三,陶无忧,一众南海底蕴弟子的名字,在中原这座江湖,开始有了推崇而敬仰的意味。
荒域浩劫之中,站出身来的有很多人。
顶了这个名,则是南海的门下弟子。
而最大的功臣,那位钟家小二爷,却永远的匿在黑暗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位早夭的钟家小二爷,是南海策杀后卿的最重要一环。
钟二的一生,做了太多足以震惊江湖的事情,却一直默默无闻。
行走在黑暗之中。
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又会如何去死的时候,他能做些什么?
微笑,疯狂,平静,颓唐。
钟二留给这世上的,就只有一口棺。
当棺木掩下之后,便无人可以知道,他那张脸上是不是还停留在少年时候的模样?保持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对着这个世间发出无声的嘲讽。
小殿下去看了钟二的棺。
入了终巍峰洞府,他没有开启株莲瞳,去一窥这座千年洞府的玄妙之处,面色凝重给钟二揖了一礼。
圣会结束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诸方造化抢尽,便像是鸟兽云散。
西妖领着西域的众人离开了仙岛,连一天也没有停留,这位西域主人也受了不轻的神魂之伤,只是她全然不屑于南海的养魂之榻,率先离了南海山门。
此后便有了一件让人觉得好生可笑的事情:
北魏西关齐梁三方的阵营,行李包裹都收拾好了,却偏偏不敢出岛了。
这位先行一步的妖族大圣转世,虽是个女子,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狠人,双手沾满无数人族鲜血,居然尤爱剥食人类年轻男子的面额肌肤,舔舐十指之后,剜出眼珠,在额头以指尖的火焰刻下刺青。
何等渗人?
闻风丧胆。
西域大雪,人族不能存进,八尺山境域之内,易守难攻。
可这位西域年轻主人对于淇江两边的“西壁垒”和“烽燧长城”,早已虎视眈眈,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的攻破其中一道,作为西域的“开胃菜”!
春秋这座江湖,已经安稳了太久。
杨羽公和江轻衣都不敢去赌。
赌这位妖族大圣是真的离开了仙岛,还是等着兜阵来一出“回马枪”,如果赌输了,那自己将毫无悬念的葬身在茫茫大海之上。
西妖尊为八尺山主人,即便是江轻衣身旁的任平生,对上这位不折不扣的转世妖孽,也只有被蹂躏虐杀的份。
杨羽公活了这些年,处世之道狡如狐,对于如何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早已经心知肚明,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活下去。
这趟南海之行,北魏留了那么些“种子”,侥幸也好,实力也好,从留仙碑的幻境之中熬了出来,道心圆满,以后成为森罗道殿会的中流砥柱,必然不成问题。
江湖也好,庙堂也好,站得越高,背后靠山越大,一棵树想要立起,根茎要够粗够长,要狠狠扎根在地底,树根形成复杂而无法一气拔起的脉络。
这些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年轻种子”,在成为殿会中说得上话的人物之后,便有资格成为自己的根茎。
北魏十万里的浮土面前,大家都是小人物,只有抱团,才能活得下来。
杨羽公甚至可以在南海厚着脸皮待上一年,直到魏皇陛下派出足够安全可靠的船只来接他。
江轻衣也不敢赌。
不过比起羽公老人,西关更需要休养,调整。
再过几日,便轮到了自己和任平生使用“养魂榻”的机会。
江轻衣在留仙碑的幻境之中,道心险些崩碎,若是没有任平生赠给自己的养魂小物事,便是要陨落在紫府之中。
他需要好好的休养。
任平生的剑道大圆满境界,放到道心境界之中,几乎称得上琉璃无暇,只可惜他的心中并非只有一柄剑,还有其他在意的东西,所以也被控弦之术侵入神魂,受了不轻的伤势。
两人率着西关零碎人马,就这么歇息在自己的山头,等着那位西妖彻底离开南海的消息传出来。
终巍峰洞府之中。
小殿下每日都会来这座洞府,找棋圣大人。
魏奇双鬓灰白,那双倒映山河的眸子失去了光彩,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类似于喜怒哀乐的情绪。
钟二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赵淳风是他最交好的旧友。
叶十三和公子小陶,还有南海的诸多弟子,都会轮番陪着师尊,这个男人在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有着大宗师的气魄姿态,只可惜像是魂魄里的花朵,在一夜之间凋落了。
小殿下在钟二的棺前,发现了一个做工粗糙的傀儡。
那个傀儡被人小心翼翼摆放在洞府的偏隅之处。
洞府内壁有烛火摇曳。
石壁时而灰暗,时而通明。
那人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背对小殿下,面对石壁。
小殿下看到了那人竟是微蹲身子,端着一盏茶瓷,似是在候着什么,准备随时将茶水递上。
茶瓷之内,茶水平稳。
有袅袅热气,如烟升腾,影子在石壁上游走。
茶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