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一更半

在攻下邓西国的边境以后, 仅仅两天,向烽就再次带军开拔。

黑甲营主力军队分成两支, 一支仍由向烽带领, 在前方打头阵。

另一支则由秦西楼带队,其中包括临海城这两年培养出的储备干部人才,仍旧是押后跟随。

城池如今已经尽数由临海城派人接管, 向烽在这座城池里留下了部分驻军。不能跟随队伍移动的伤兵, 还有少数看护客也同样被留在安全的城池。

至于城中庶务,底层吏员都是本地人, 对本地的情况也熟悉, 所以暂时不会更换。

但数个重要的位置, 都已经由储备干部, 还有从临海城调来的新官顶替。

有句俗语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同样的情况放在临海城上, 便是强龙力压地头蛇。

一时之间, 这些外来者反而将整座小城运作得服服帖帖,从上到下莫有不听令者。

毕竟人人心中都非常清楚,这可和邓西王从京都调派下来的太守不一样。

人家太守是清贵门第, 看不上这些庶务不说, 而且也不怎么管城中的事。

但临海城派过来的新太守, 却是个饱经历练的老辣之人。

他五官十分端正, 浓眉大眼, 看起来精神奕奕。

若不是他皮肤黝黑, 身体又过于健壮, 看身材简直像个兵丁苦力,不符合当世的审美风尚,倒也可以称他一句“美男子”。

这位新大人姓陈, 名讳单一个直字。

不少人都没想到, 临海城竟然调来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城主。

当这位陈直大人掀开马车车帘走下来时,望着那张似乎还带些青涩的脸庞,列队迎接的官吏们都忍不住在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紧接着,他们就见到了这位陈直大人的厉害。

城中诸多的账目,他只是当堂粗略地翻了一遍,便说出了个子丑寅卯来。这个人的嘴巴像是刀子做的,揭起面皮来刷拉一张,刷拉又是一张。

陈直端坐大堂,一篇一篇翻过眼前的账本。他差不多每翻个十页左右,就要问出几个致命的问题。

“负责统查上一年田地税的人是谁?”

“负责清点过去三年丁口的人是谁?”

“负责去年修补城墙,劳役调遣的人是谁?”

他的口吻听起来十分不善。

反正没有人在听见了这样的语气后,会天真地以为新太守是要掏出一块糖来哄大家吃。

几个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站了出来,陈直看了看他们挂满忐忑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连做账都懒得用心做的账本。

陈直的心中充满了怀疑。

他严重怀疑前任太守的脑子是不是在泔水里泡过,不然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糊弄都看不明白。

数学啊,多简单的数学问题!

那个太守是不是连区区均输都看不懂啊!

陈直冷下一张黑脸,对于这些连账本糊弄都不糊弄一下的家伙,他根本就不必给脸。

于是乎,当着众官吏的面,陈直就命令差役把几个负责人拉下去,剥了官袍,而且每人打了二十板子。

——此处的差役由黑甲营调动,临时充当。打板子的力道是军棍的力道,每一下结结实实,砰砰的肉声几乎听的人心惊肉跳。

满堂官吏坐立不安。

昔日同僚在门外的哭喊声,以及木头敲在皮肉上的沉重击打声,一下一下,几乎是同步地敲进了满堂官吏的心里。

望着这一排宛如肾虚的脸色,陈直心里和明镜一般。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早先的那个太守,他是一个得到消息直接弃城逃跑的货色。在他的手底下当官,大家的屁./股自然都没有擦干净的。

不过……还是得留着这些人干活。

只要没有贪得像前面那几位那么过分,又没有糊弄得如同前几位一样惊人,陈直暂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欲秋后算账,往后有的是机会。

这举止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新太守没有继续追究众人的过错。

甚至他还很懂得做人情,精准地挑出了数个平日里本分肯干的人,不吝言辞地褒奖了一番。

这一通“大会”开完,几乎所有人背后内衫都快被汗水浸透。

没被当堂压下去的吏员们,只需想想自己从前贪污的数目,后背就觉得凉飕飕的。要知道,他们离皮开肉绽地趴在下面哭,可就差这么一点点啊。

反正会议以后大家交流心得,全都一致认为这位新来的陈大人,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

他一手棒子一手枣,流程看起来非常娴熟。

…………

会议之后,终于有人通过自己稀奇古怪的人脉,打探到了这位陈太守的来历。

——这样一位吓得满城官吏不敢动弹的精明人,据说从前是在一个姓黄的女流之辈手下工作。

不仅如此,竟然还有传言说,那黄姓女人还是个寡妇。

这消息实在太过惊爆,当场惹得不少官员咂舌。

再联想到临海城最近声名鹊起的那位少女城主……

清宁关那边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那么阴盛阳衰的吗?

有人取巧惯了,还想问问这位陈太守究竟好点什么。

好钱就送金子,好名就送文章,好清贵送书画,好美色就送漂亮女人。

大家也知道他性格严苛,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

最终得到的消息,让预备送礼的人非常头疼。

这位陈太守如今二十有四,正当年华。他平生别无所好,也就好个数学书了。

关键是,这人收集数学书还不挑古本,临海城印出来的那种崭崭新、五百文一册的数学书,他捧在手里也看得津津有味。

官吏们:“……”

这、那就非孤本不可了?

算学书的孤本……这可不好收集啊。

关键是算学一道,它本来著书的也不多啊!

还不等官吏们想好怎么收集数学书,他们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们送书,非常容易送重。因为陈太守家里已经有足足三车的数学书了。

官吏们:“……”

有人气若游丝地发问:“是谁……”

是谁这么缺德,连他们最后的进步阶梯都要堵上?

答案:临海城主。

临海城主每年送陈太守一车数学书,已经送三年了。市面上基本上没有她没送过的数学书了。

据说临海城主已经决定,今年等着陈太守自己编书送她呢。

官吏们:“……”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许多人都抓心挠肝地默念着陈太守的名字:太守啊太守,你就不能培养一个不那么健康的爱好吗!

…………

总之,不论那些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这座城池已经在新太守的带领下,兢兢业业地运转起来。

尽管没有了以前肥的流油的外快,但大家仍要好好工作,而且还要态度端正地好好工作。

因为邓西王派下的太守不喜你了,最多撤你的职。

但若被新太守发现你不恪职守,那他很有可能打你的板子,甚至是砍你的脑袋。

有些积年老吏油滑的过分,直接选择托病请假。

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啊,消息早上刚刚递到府衙,不等家人吃过早饭——哐哐哐,大门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黑甲营上门送温暖了!

老吏:“……”

黑甲营信誓旦旦地解释:我们真的是上门来送温暖的,你看,我们甚至给你请来了大夫。

老吏:“……”

黑甲营:快啊,快让大夫进去给你家老爷把把脉啊。

老吏:“……”

这自然就不能让大夫给看了,不然情况会变得非常尴尬。

识相的人都赶紧收拾收拾,呵呵笑着,表示自己得的是急病,急劲儿过去了自然就好了。大夫当然不用了,我赶着去工作呢。

随即摆着一张晚娘脸,带着上坟一样的心情去继续上班——还得是尽忠职守的上班。

没人敢和对待先前那个花瓶太守一样,把新太守架空在他的位置上。

因为驻守的黑甲营都听新太守的话,他有兵。

钢刀总是比脖子硬的,这是射程还未出现时代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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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直甫一上任,就办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他把整个太守府的官员都给清洗了一遍。

城中原有的几个关键人物,或贬或撸,陈直统统把他们摘掉拿下去,替换上临海城的人。

至于其他官员的职位,他也予以调动,并且根据对方的性格和过去的表现,划分出了自己未来可以收为心腹的部分。

一套流程,陈直做得极其顺手。

他撤换官吏时大刀阔斧,人选调动得十分痛快——黑甲营还驻守城中,能给他扯虎皮拉大旗,不在这种时候搞事,还要等到何时再搞?

这是陈直对内做的事。

至于对外做的事……

陈直把十多个拐子拉到菜市口,当着百姓的面,按律斩了。

这些人都是在黑甲营入城当日查出来的,军队内部进行过入城后的检查演练。

一般情况下,只要在一家里头发现三个及以上年岁相近的小孩,黑甲军就有职责问清这些孩子来历。至于女眷,也是要按规定问一句的。

搜查逃兵自然详细,地窖、水缸、衣柜还有暗道都不会放过。许多拐子就是在这当口被揪了出来,由黑甲兵直接扭送府衙。

斩首当日,陈直直接登台宣读这十余个拐子男女的罪状。

在说到他们一共拐走的小孩数目时,台下民情激愤,许许多多的烂菜叶子,甚至是粪水尿水都直接往台上泼去,砸了这些拐子满头满脸。

等到刽子手含一口白酒喷了鬼头刀,十多颗人头齐齐落地之时,满场都洋溢着痛快的叫好声。

陈直趁热打铁,又把黑甲营入城当日,押住趁机混闹,甚至胆敢放火泼皮无赖拉上场来。

他命人搬来一套简单的桌案,就地在菜市口坐下,当着百姓的面审起了案子。

这种人赃俱获的抢掠案极其好审,基本上五六分钟就能审完一个。

拿到口供按上手印之后,差役马上就把人拉下去,噼里啪啦地当场打板子。

在这种日常缺少娱乐的年代,这戏码简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放到现代,那就是传统的注水肥皂剧受众,第一次看到如此爽点毕露、直白明快的短视频。

观众们的手指自然一个劲儿地往下滑动,在痛打这些泼皮们的哀叫求饶声中,一回一回地爽了个够。

等到案子审完,百姓们脸上犹然带着意犹未尽之色。

面对陈直那黝黑到甚至有些发亮的面皮,不少人都高呼起来。

他们大喊:“陈太守铁面无私!陈太守铁面无私!陈太守铁面无私!”

陈直:“……”

陈直琢磨了一下,结合着自己的肤色细细品味,不由觉得这个褒奖十分地意味悠长。

见到民声如沸,陈直便再次登台,发挥了沧海城的一贯传统,对百姓直接来了一段朴素动人的小演讲。

反正自从叶争流继承城主之位的那一天起,演讲就成了临海城高层内部的文化传统之一。

从叶争流到秦西楼,再从秦西楼到陈直,大家深知民心可用,故而充分将这个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同理还有开会、投票等许多细节——陈直一上任就开全员大会,他这行为当然是从叶争流那里学的。

陈直的演讲并不特别慷慨激昂,他是从盐田里走出来的男人,平日里像是卤土一样,蕴含着深厚的滋味,并且常常沉默着。

即使张口,他的语气也只显得朴素厚重,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特意在煽动。

陈直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既然大家已经归入我临海城下,那从此就是临海城的人。

临海城对诸位都一视同仁,在我们治下的百姓,全部只收取三分半的田地税。

第二,陈某人检查过先前的黄册鱼鳞册,知晓许多人的头上被按了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的赋税。

所以太守近日会重新丈量土地,请乡邻们配合。

第三,临海城本可踞守清平关内,背抵碧海,做一辈子的逍遥王。

但如今我等仍然发兵出关,不是为了吃香喝辣,而是要天下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到这里,陈直一指脚下人头,大声道:

“我临海城要让天下人人都能各司其位,各就其职,一年到头有饱饭吃,有暖衣穿。大家只要愿意干活,就谁也不会被饿死——大家都是第一回来世上做人,谁不盼着过个好日子!”

“我知道你们都想过好日子。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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