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二合一

叶争流把收集好的愤怒之神情报整理起来, 写在一张白纸上。

她盯着那张纸沉思许久。

可能是因为向烽画在纸上的中指过于风骚,看着那根笔直冲向天际的手指间, 叶争流的第六感反复闪烁, 总感觉这里面好像有坑似的。

……不过,会把主建筑装修成这个模样,可能是寒剑宫话事人的脑子有坑吧。

按照裴松泉之前的说法, 寒剑宫的老祖和愤怒之神的关系非常紧密。倘若这位老祖不是愤怒之神的神附马甲, 就是他成神前的俗世身份。

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一个人了。

而寒剑宫老祖创立寒剑宫的时间, 则是在千年之前。

换而言之, 愤怒之神的年纪, 比半神裴松泉还要大, 而且是大很多。

云渺之竟能鼓起勇气刺杀这样一位神明, 而且还锲而不舍地一连刺杀了两回。叶争流单是想想, 就要为她的勇气感到钦佩。

同时,叶争流也不免为之疑惑。

云渺之是个标准的剑客,对于世上的大多数事, 她都不甚在意。

可是, 在刺杀愤怒之神这件事上, 她却表现出了近乎顽固、宁折不弯的执着。

再联系赵玉浓的记忆里, 云渺之斩钉截铁地说出“我没有家人。我娘死了, 我也没有爹了”这种话, 叶争流心头隐隐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真是愤怒之神亲手杀了云渺之的母亲……那云渺之的执着, 便足以令人理解了。

脑海里一连闪过几个耳熟能详的剧本,叶争流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纸张整理好, 随手塞进了材料格子里。

收拾东西的时候, 叶争流顺便朝炼器系统里瞧了一眼,只见其中一个黄铜大鼎最上空,正浮现出“炼制完毕”的字样。

已经可以开炉了。

这个炉子里充填的材料,便是慕摇光遗落的扇子和书信。

叶争流没有多想,手指一点就把炉鼎打开。

她从前把慕摇光的所有信都团吧团吧烧了,每次得到的,无非是一点轻飘飘的纸灰。

只有一次例外,那回叶争流居然炼出了一个纸叠的骨灰盒,骨灰盒上还大咧咧地印着北斗七星的标记。

叶争流一见之下,当即大喜过望,认为这是慕摇光梦中暴毙的吉兆。

她特意把那个骨灰盒留了下来,就等哪天收到慕摇光死翘翘的消息,正好把这个慕摇光自产自销的骨灰盒给他用上。

鉴于之前失败的记录已经太多,这次开炉,即使材料里多了一把扇子,叶争流也没指望能够炼制出什么好东西。

但它要是能给慕摇光炼出一个棺材,叶争流也不会介意的。

随着炉中金光乍现,炼制出的成品升至半空,叶争流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浑身发光的小东西。

下一秒钟,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啊哦”的声音。

这个东西……好眼熟啊。

它生得小巧玲珑,只有荷包大小,看起来轻飘飘的,可以被人轻松地托在掌心,是个制作得非常精美的工艺品。

整件物体由三中颜色构成,分别是健康的粉、炫目的白,还有水润的红。

这三种颜色拼接在一起,惟妙惟肖地组合成了一个嘴巴的形状。

是的,黄铜炉鼎开炉炼出的产物,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仿制版的“小道消息”。

叶争流点开物品介绍,默默查看。

【名称:口蜜腹剑

级别:脱凡

作用:轻轻捏一下嘴巴,命令它“对我夸夸”,口蜜腹剑会送给您两条消息,其中一条是真,一条是假。

附加效果:当您情绪低落的时候,无需命令,口蜜腹剑也会送给您许多热情洋溢的废话。当然,那些话听起来可能过于肉麻,然而,小嘴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武器附语:真与假的甄别,还请谋主自行判断;虚与实的界限,需要谋主自行把握。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外貌和作用与‘小道消息’极其相似,但两者之间存在着生殖隔离。温馨提醒:谋主不能指望它们给您生出一个小宝宝哦。】

叶争流:“……”

口蜜腹剑。

这可能是迄今为止,除了初遇时的点灵之外,慕摇光带给叶争流的最有用的一样东西。

仔细阅读了这项物品的所有说明,在看到结尾的武器附语时,叶争流的表情终于隐隐地崩了。

这个温馨提醒,着实有些硬核啊。

是什么人才会想到给两张嘴巴相亲,并且让两张嘴(还是材质不一样的嘴)生个宝宝?

那画面也太奇幻了吧。

嘶,叶争流突然想起来,炼出小炸蛋的好像就是这个炉子、炼出割蛋刀的似乎也是这个炉子,然后,似乎,那什么不孕不育丸,最开始也是在这个炉子里诞生的。

叶争流:“……”

这炉子是已经被搞坏了吗,简直细思恐极。

安抚地拍了拍了拍炉身还微微发烫的黄铜炉鼎,叶争流关闭炼器页面,将“口蜜腹剑”托在手上。

“对我夸夸。”叶争流命令道。

木头制作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竟从里面吐出了慕摇光的声音。

它的漆色非常均匀,又做成q版形状,既不会逼真到惹人厌恶,也没有过于夸张,以至于让人忘记它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嘴巴说:“叶姑娘,慕某是真心想要跟你合作。”

慕摇光那温文尔雅的声音环绕耳畔,单是听着这个语气,就能让人脑补出他半分也不颤动的含笑眼神。

叶争流支着下颌,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缓缓露出一丝冷笑。

下一秒钟,口蜜腹剑短暂地停顿了。

等它再张开时,从里面传出的慕摇光声音与先前分毫不差,简直像是在做普通话听力的考试录播。

它说:“叶姑娘,慕某是真心倾慕你。”

叶争流:“……”

叶争流面无表情地把“口蜜腹剑”扔进材料格子里,觉得这东西学废了。

炼器系统给出的物品说明,准是出了问题。

——小嘴巴能有什么坏心思?

——小嘴巴的坏心思,那可多着呢。

从这两个选项里择出一真一假,简直像是个巧克力味粑粑,和粑粑味巧克力的经典选择啊。

——————————————

黑甲营入城的第二天,这座本属于邓西国的城池就在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碍于街上那些来回巡逻的黑漆漆士兵,许多人还是不敢上街走动。

城市里大多数的百姓,在昨日中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一开始大家都怕得要命,但等最开始的恐惧劲儿过去,缓一缓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可怖。

最起码这些军爷讲道理。

泛黄的竹纸已经贴了满城。尽管大部分人不认识字,但就那么短短的几句话,敲锣的士兵们在城池里绕了几周,大家听进耳朵里,心中都有数。

这些黑甲的军爷们说自己不扰民,那就当真没有□□烧。

他们说自己不调戏妇女,果然,看到家中躲起的女眷,除了问上一句身份,甚至连小手都没有摸一下。

他们说自己不收百姓钱财,许多人想要花钱买个平安,追出门口把钱袋子塞过去了,都被人隔着院墙抛了回来。

而且大家虽然不敢上街,但左邻右舍悄悄一对消息,发现这黑甲军当真是秋毫无犯。

不知不觉间,许多关于临海城和黑甲营的消息,便在这座城中传开。

—“临海城,嘿,这两年新出的那个棉布,就是临海城织的。”

—“就那个可软的白棉布吗?我老娘一直想要一块,可比起麻布,那也太贵了些。”

—“也还行了,我听那些贵人们说,据说那白棉穿着不比丝差,但只卖丝帛一半多的价钱,还比丝帛结实。要是赶上一个好年头,咱们也未必买不起啊。”

临海城这两年来出了不少特产,棉布便是最接近百姓生活的一种。

相比之下,更加远销的竹纸,因为百姓平日里用不到,反而没有得到那么多议论。

除了临海城的东西以外,大家也忍不住要谈谈黑甲营。

想想那些士兵正在外面巡街,一众邻里说话也不敢高声,彼此对视一眼,都是静悄悄的。

有人忍不住吹牛皮道:

“看给你们昨天吓得那个样!我有亲戚就在临海城那边住,我可是听他说过,黑甲营里军纪非常严,这些军爷也都讲道理,不但不会随便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动手,而且夏收秋收的时候,还会去地里帮忙割庄稼呢。”

也有人当场就吐了一口唾沫过去:“呸,昨天就你吓得那个德行也有脸说,嚎得我们左邻右舍都听得见,还以为你被怎么了。”

“好啦好啦。”很快便有邻居出来拉架,“你们都别吵了。临海城的事我也听过一些……就那个李货郎,你们都知道的。我从前还以为他是吹牛呢。”

提到这个“李货郎”,大家顿时都住了口。

他们互相看看对方的眼神,发现彼此居然都听说过这人的那一套“歪理”。

这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险些把临海城吹到天上去。

在他的嘴里,临海城是个只收三分半税、农闲时可以去工厂里找活干、女人都有织纺肯收的地方。

好像只要长了手脚,人也勤快肯听话,就不会有人在临海城被饿死。

对于这番屁话,所有人自然都不当真。只当这货郎为了给他担子里的那几个货抬价钱,什么谎都能说得出。

……不过似乎是听家里婆娘说过,那临海城的针是真的好用。买一根包着竹纸的临海针,缝起被子来省力不少。

还有他们那个纳鞋底的小锥子,锥子把儿上戳着一个小浪花的就是。

老邻居们对视几眼,忽然有人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那李货郎……没有在说谎呢?”

“没说谎?这世上还能有官老爷只收三分半的粮食税吗?”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小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嘟囔了一句:“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世上会有军爷不收你的钱,临要走了还跟你说声……”

“——谢谢。”

有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这句话。

显然,这个平日里并不太常用的词汇,着实让街坊们印象十分深刻。

…………

对于城中百姓犹疑的心态,叶争流能够预料到。

但她暂时没有插手。

能插手的地方,她先前已经插手过了。

比如许多个“李货郎”。早在开战的半年前甚至更早,他们就作为舆论基础被投入了邓西国。不止是这一座城池,还有更深处的地方。

此时此刻,叶争流正由秦西楼陪着,在巡视城外的田土。

秦西楼是昨天下午随军而来的。

他一入城,先把剩下的军务混杂着庶务处理了,又把军中千夫长集合起来开了个短会,还精神奕奕地跑去俘虏兵营巡查了一圈,观察这些俘虏的精神状态,计划着怎么做这些人的思想工作。

叶争流的那套手段,真是被他给学了个九分九。

等秦西楼把这些事都做完了,时间已经快要到二更天。他爬进军帐里,闷头便睡着了。

等早晨五更天的时候,秦西楼醒来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能陪叶争流出门巡田。

叶争流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秦西楼,发现他虽然熬了半宿,居然还是没有眼袋、不会爆痘、而且也没有出现毛孔粗大。

不仅如此,他的皮肤天然就比其他人白皙。仿佛是一群鸡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鹅蛋,艳压群芳不说,还比正常鸡蛋的颜色都浅上那么几个色号。

因为肤色的缘故,叶争流总怀疑秦西楼祖上可能有点外国血统。

秦西楼尚不知道叶争流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见了叶争流很是高兴。

因为备战邓西国的原因,他作为军师,已经连着三四个月留在军营没有回家了。

“城主,小弟年纪还轻,没给您添麻烦吧。”

叶争流想到那个叫做“丁宿”的活泼少年,脸上轻轻泛起了一丝微笑。

“聪明、机灵,也有眼色,性格诙谐爱说笑话,一看就是你教出来的,不是亲弟胜似亲弟了。”

秦西楼就和每个听到了表扬的家长一样,脸上明明露出了骄傲的神色,但还是要客气一下。

“您过奖了。城主,别看小宿是我弟弟,但他要是做错了事,您该不打就不打,该不骂就不骂,千万不要客气啊。”

叶争流:“……”

又是熟悉的秦西楼式急刹车风格,他这个冷笑话功底,简直让人在早春都想加件毛衣。

叶争流摆了摆手,回答了一句“去你的吧”,但还是忍不住和秦西楼一起笑出声来。

笑过以后,叶争流望着眼前村落,缓缓地收敛起自己的表情。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但一座村庄之中,却只有不足一半的人家升起炊烟。

秦西楼顺着叶争流的视线看去,下意识地轻摇了一下脑袋。

“都跑了啊。”

在战争来临之际,最大的受害者,往往就是这些住在城外的村人。

在这个时代中,最常见的手段之一,便是沿途一路抓住这些村庄的农夫农妇。攻城时,面对城墙上落下的箭雨,让士兵驱赶着这些异国的百姓前去冲关。

如果城楼上的将领停箭,敌人的军队便会一拥而上。

如果城楼上的将领不停箭,那这些百姓至少削减了城内的箭矢存量。

以黑甲营的宗旨,自然不会做出那种事。

但听闻即将打仗的风言风语后,还是有不少人舍家撇业,直接收拾细软跑掉。

这些人也许等过一阵,见风头过去了,还会从四周藏身的山林里回来。

却也有可能跑得果断,就此一去不回头了。

叶争流数了数村里细细冒起的十几根炊烟,给出了一个相对乐观的回答:“也有可能不是跑了,是粮食和柴火不太够了。”

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猫了一冬,存粮都啃没了,不少人家都得挖野菜填肚子。

有个小孩正站在村口眺望。他拖着一道长长的鼻涕,一边啃着手指,一边呆呆地朝着叶争流的方向看来,视线直勾勾的,一点不知道躲着人。

秦西楼一见就乐了:“这小孩有点憨啊。”

没过两分钟,一个急惶惶的女人便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看到自己站在村口的儿子,还有望着自己方向的这一队人,脸色一瞬间吓得惨白。

女人抱着儿子倒退了几步,见叶争流他们没有挪步追赶的意思,她拔腿就逃进了屋子。

过了一小会儿,隔着挺远一段路,叶争流都听见了揍孩子的哭声。

小男孩的哭声十分凄厉,滋儿哇滋儿哇,是那种放到上辈子会打电话给物业,投诉扰民的程度。

“……”

叶争流和秦西楼对视一眼,两个同样有着丰富流浪经历的人,非常整齐地叹了口气。

叶争流评价道:“打得好。生存智慧还是要学习一点的。”

秦西楼也点点头,很赞同这种教育方式:“我路上跟不少小孩打过交道,有经验。像这样的傻孩子,打一顿确实记得深一点。”

这会儿,又不是他让叶争流对他小弟别打别骂的时候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脸上分明挂着一丝同样意味的苦笑。

叶争流收回看着村落的目光,俯身下去,从地里捧起一拢泥土,很细致地在手里搓了搓,又凑近鼻尖嗅了几下。

秦西楼好奇地问道:“怎么样?”

叶争流和明如釉相处得多了,对土质的了解也更加细腻深入了些。

她徒手感受着土壤的湿润和粘结程度,心里渐渐有了判断。

“淡水域就是比咸水域好。别看着只隔一道清宁关,土质差的可太多了。”

叶争流拍了拍手上的土:“应该能种出不错的粮食吧,也可以开棉花田。但具体的病虫害问题,得请明如釉过来掌掌眼。”

相隔一道清宁关,差的却不止是土质。

温暖的海风流动在清宁关内,湿润、潮湿、同时不会汇聚太多的严寒。

然而由于大山的阻隔,邓西国的平均温度明显低于临海城,冬日不是那么好过。

在临海城里,叶争流没有太过提倡棉花的种植,还是以粮食为主。

一来是临海城本身对于棉花需求不大。

第二,则是叶争流认为,吃饭不能大部分依靠外来进口。为了防备天灾人祸,清宁关内至少得做粮食方面的自给自足。

所以至今为止,棉布的产量也没有特别高,因为它的原材料供应一直没有上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棉布虽然比丝帛便宜,但它比叶争流希望的价格要贵很多。

但现在既然已经打出清宁关……

叶争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除了农业作物之外,也可以开始提倡一些经济作物了。”

比如棉花、花生、油菜,部分区域可以种植块茎丰满的蕉芋……

等到第一批棉花量产上来,一直靠叶争流贴钱垫着的纺织厂,便可以在这座大地上真正地展露出它等待已久的峥嵘头角。

邓西国境内,有很多这样适合种植的土地。

正因如此,叶争流对邓西国势在必得。

听到“棉花”,秦西楼忽然目光一凝。他转向叶争流,强忍笑道:“说起来,城主,我听说您有一位师姐……”

公事之外,秦西楼和叶争流的私人关系挺不错。

他与叶争流没有师门序齿名分。秦西楼天性诙谐,从前又做过游侠,和叶争流部分经历相似;叶争流脾气温和没有架子,正好能容秦西楼的性格。

论公,两人是上下级;论私,倒是一对好朋友。

所以在私底下的相处里,秦西楼除了讲几个冷笑话外,也敢直接把玩笑开到叶争流的头上。

就比如他方才提到的这件事。

要知道,连黄三娘都只会私底下拉着白露悄悄八卦呢——别以为叶争流不知道。

一听秦西楼说起这事,叶争流当场连脸都黑了一半。

她看着笑得像个漏气气球一样,噗噗作响的秦西楼,十分郁结地问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捕风捉影,我也只听到过一点流言。”秦西楼笑嘻嘻地问道:“但看城主您的表情,就应该是真的了?”

叶争流:“……”

叶争流面无表情地说道:“假的,真人在线快打辟谣,不要信。”

这事说起来非常的令人无语。

倘若化繁为简,一言一概之,那就是叶争流差点成为解凤惜的“情敌”。

——还记得吗,在解凤惜后院的众多女人里,有一个人身份特殊一点。

她是叶争流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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