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淮都城中,身为国君的闻人骁亲自将封应许一路送到王宫宫门之处,众多朝臣相随左右,却不是所有人的脸色都算得上好。
如果目光能杀人,赵氏一系之人的眼神大约能将封应许凌迟十次还有余。
可惜他们除了瞪一瞪,其他什么做不了,赵家家主已经下令,如今赵家族人及其附庸皆要低调行事,便是遇上挑衅也要先忍下,何况主动招惹。
宫门大开,封应许在仪仗下浩浩荡荡地自王宫而出,白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玄黑虎豹身披重甲,却丝毫不影响行动。
这些是闻人骁为封应许赏下的玄甲虎豹骑,皆为武道小成的武者,每一人的实力都堪比四境修士。
封应许着玄冕,乘龙驹而行,他难得做这般打扮,此时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沿宫门直道向前,可以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侧楼舍中也或坐或站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世族子弟。
“那便是君上新封的上大夫?生得倒是一副好容颜。”天真不知愁的少女执扇望去,嬉笑道。
“这位封先生可不仅生得好,连上虞七大宗师之一的慕容锦也死在他手中,倘若我记得不错,他如今才只三十余吧。”
“他如今骑的这匹白龙驹可是君上从前坐骑,竟也赏给了他,这般恩宠,上虞之内竟无人能出其右。”
“何止,听说君上还亲赐了他一把上品灵器玄光刀,便是那把曾为上虞前任国君所用的玄光刀!”
在众多议论声中,有人却不合时宜地感叹道:“微贱庶民,如今却是一步登天了啊。”
“他也不是首例了,那位武宁君,从前不也是市井狗屠?”
“君上还真是喜欢抬举些低贱庶民,可怜我等堂堂世族,竟要与这等贱民同朝称臣,见了他们,还需叩拜!”
“你若不服,该在武宁君和封先生面前说这话才是。”身旁游侠打扮的女子讥讽道,“倘若你有本事跻身武道宗师,胜过他二人,又何须再叩拜他们。”
“可惜,看你这庸常修为,只怕是永远及不上你口中庶民了。”
“你——”青年指着她,气得面色青紫。
女子横刀在前,冷笑反问:“如何?”
小世族出身的青年退了两步,却不敢真的与她动手。
“不过这位封先生能胜成名已久的慕容锦,还多亏了一个人……”
“谁啊……”
“不就是那位……”
白鸟旗从下方赫赫扬扬而过,楼阙雅阁中,素舆轮转,一行人自其中缓缓而出。
少女坐在素舆上,黑发白裙,神情淡淡,肩上蹲了只圆滚滚的肥啾。
在她身后,几名少年人相伴左右,今日姚静深却是没有来。
随着几人拾级而下,却是吸引来了不少目光,等看清他们面目,有人惊呼道:“陈稚?!”
这两个字出口,一时间,楼阁众人视线尽数落了过来。
“什么?什么陈稚?!”
“淮都陈氏那个陈稚?!”
“就是那个指点封应许败了慕容锦的陈稚?”
“真的是她!”
随着陈稚二字传开,楼中修士都向此处挤来,而在确定姬瑶身份后,楼中阵修无论修为如何,皆向她拜下身来。
“我等,见过陈姑娘。”
第一百零三章
“陈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她与封应许的关系, 不是该亲去送他么?”
“她如今虽是千秋学宫客卿,身上终究没有官职爵位,却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上虞朝堂之上。”
“便是没有官职爵位又如何, 以她的实力, 只怕封君也是指日可待。”
“我上虞要想封君, 或于国有大功,如武宁君, 或修为已入化境,如乐阳君, 这陈稚要想封君,未免言之过早。”
“但她将所得阵法道统公诸于众, 却是令整个上虞阵修都多有受益, 难道这还不算有功?”有阵修忍不住开口与之分辨。
世族青年阴阳怪气道:“可惜受益的不止我上虞阵修, 也有其他诸侯国,若是其中出了什么大阵师,那于我上虞只怕不是有功,而是有过了。”
这话顿时引得周围数名阵修怒目以对, 他不是阵修, 所以要掀了旁人饭碗吗?!
面对众人逼视, 世族青年只能讪讪闭嘴,他也不想犯了众怒。
随着姬瑶等人向下行来, 楼阁廊道与下方厅堂中都挤满了人。陈氏陈稚之名如今在淮都城中几乎没有人不知, 但姬瑶长居千秋学宫, 少有出行,此时听说她在这里, 自然有许多不曾亲眼睹她面目的人好奇围观。
妙嘉等人也没有想到姬瑶的出现会引发如此动静,只能顶着众多意味不一的目光继续向下。
姬瑶却并不在意这些视线, 她一向不会在意与自己无关之人。
不过在她近前之时,除阵修之外,还有众多武者也先后躬身,默然向姬瑶一礼。
如今淮都城内外都知,封应许的诡怖刀是由姬瑶成就,武道从来以达者为先,就算许多武者对修士殊无好感,却都认可姬瑶在刀法剑术上的造诣,是以有此礼敬。
在如今九州之上,实力仍旧是最好的通行证。
上方雅室之中,陈原透过大开的窗扉看着这一幕,神情阴郁地灌下一口酒。
偏还有人没有眼色,在窗边凑热闹的青年回头,对他笑道:“陈兄,陈稚不是你妹妹么?为何不请她上来一聚?”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周围一众应和声。
这些与陈原交好的世族子弟从前自然是瞧不上传闻中在乡野长大的陈稚,哪怕她是陈家家主之女,也不值得他们与之相交,但如今却是不同了。
便是她开罪了赵氏,如今赵氏也轻易动她不得,甚至连萧氏和桓氏子弟都入了钦天,若能与她交好,族中定也是乐见的。
听到众人起哄,陈原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冷笑道:“我可没有那等福气做她的兄长!”
直到如今,哪怕旁人都已经忘了,他仍旧为姬瑶初入千秋学宫时所为耿耿于怀,只觉她折了自己颜面。
“可惜她未曾死在淮河之上,不过如她这等不敬尊长,狂悖无礼之辈,迟早横死街头,我只等着看她未来下场!”
听到这话,周围青年男女彼此对视一眼,却是无人接话附和,室中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大门被猛地踹开,陈肆站在门外,脸上已经不见半点笑意:“阿稚将来如何,倒不必长兄烦忧。”
他方才错眼见到了陈原,于是与姬瑶等人说了声,特意来打声招呼,没想到会听到陈原这番话。
见他出现在这里,陈原显然有些意外,想到自己方才一席话,他眼中闪过一瞬心虚,随即恼道:“谁教你这样同长兄说话的?!”
陈肆冷笑道:“那是谁教长兄在背后妄议族妹,恶意揣度?!”
他从前本是颇为敬重这位长兄的,如今却不免觉得陈原身上,实在没有多少值得自己敬重之处。
陈原被陈肆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一向在自己面前只能乖乖听训的陈肆,也学会出言反驳了。
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一旁同样出自陈氏的少年额上冒出些许汗,连忙起身打起了圆场:“四兄,长兄只是多喝了两杯,一时失言,你不要当真才是。”
陈肆冷眼看着陈原,一字一句道:“那便请长兄以后少饮水酒,别再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否则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原想要发作,却被身旁陈氏少年死死拦住,眼睁睁看着陈肆离开,一张脸已是青紫发红。
“放肆,真是太放肆了!”陈原气得浑身哆嗦,“他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陈氏少年满头大汗,他第一次知道这位长兄是个这么拎不清的性子。
怪不得最近有不少族老反对将他立为少主……
这大约也是陈原今日口不择言的诱因之一,他原本以为非自己莫属的陈家少主之位,如今却有旁落的可能,众多族老属意的还是让他看不顺眼的姬瑶。
对于这场陈氏族中兄弟的争端,雅室中青年男女俱都未开口插话,在陈肆离开后,众人也先后站起身,各自找了理由离开。
见此,陈原心头怒火烧得更旺,他拂袖将桌案上的杯盏碗碟尽数扫落在地,怒声骂道:“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从雅室朝向街巷的那扇雕花木窗向外望去,只见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前方行来,鬓发散乱,身上恶臭引得沿街路人纷纷皱眉远离。
此处向来是世族权贵来往之地,少有贫家子会不识趣地跑来此处乞讨,碍贵人的眼。
男人像是并未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闻着从楼阁中传来的酒肉香气,咽了咽口水,这便要往里闯,却被门口仆役嫌恶地拦下去路。
“我乃君上亲封的上卿,你们敢拦我?!”男人抓了把散乱鬓发,露出自己的脸来,嘶哑着声音呼喊,“还不快请我上座!”
仆役认出了他,顿时笑了:“还真是李上卿啊。”
李幸挺起肚子:“既然知道是我,还不快叫你家主人前来迎接!”
几名仆役闻言,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你真当自己还是上卿?”
说罢,一人抬脚踹在了李幸心口,他被酒色侵染的身体当然抵不住这一脚,当即便倒飞出去,仰摔在地上,久久也没能爬起身来。
“我乃上卿,你们敢对我无礼!”李幸颤着手指向几名仆役,“我一定要向君上状告你们,治你们的罪!”
这些微贱庶民,如何敢对他无礼!
他要寻乐阳君,寻君上告状,到时那个敢将他扒光扔出甘泉楼的贱婢,一定会受到重惩!
直到现在,李幸还不知,当日下令将他扔出甘泉楼的,正是他口中的乐阳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进不去上卿府,往日奉他为主,极尽恭谨的仆婢好像一夜之间都不认识他了。上卿府都回不去,便更不必说乐阳君府和上虞王宫了。
无处可去的李幸,裹着捡来的破布烂衫,游荡着来了自己之前常来宴饮之处,不过这一次,却不会有人陪着笑,恭敬地将他迎进门。
“李上卿,您上回来喝酒时,赏我的这一脚,今日恰好还了你。”仆役蹲身凑在李幸耳边,眼中难掩恶意。
李幸看着他,口中犹自喃喃念叨:“你敢这样冒犯我,我是上卿,上卿,我要上告君上,治你的罪!”
仆役嗤笑一声,又踢了他一脚:“那小人就等着了。”
他真的以为,自己还会有翻身之日么?前日他在甘泉楼中,冒犯的可是乐阳君!
除了李幸自己,如今淮都城中几乎无人不知此事。
看着这一幕,周围众多世族子弟神色戏谑,李幸得意时实在将淮都众多世族得罪得不轻,如今他们自然都不介意看看他的笑话。
虽然知道他迟早有此下场,不过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怎么敢妄自称自己做上卿?”有初至淮都,不明所以的人开口。
“他的确是上卿。”身旁之人向他解释道,“还是乐阳君亲自向君上举荐的上卿。”
“乐阳君?!那怎么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