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转向李菡瑶。
这也是一个奇女子!
少年出头的也很多:王壑、张谨言、落无尘,以及他的重孙方勉……连敌营的一个小小奸细梅子涵都让人无法忽视,虽品格令人不齿,但手段够厉害。
这是群英荟萃的时代!
无数的少年男女正酝酿着史无前例的社会变革,推动着社稷苍生往一个无人知晓的方向前进。人生八十古来稀,他古井无波的心被这些少年们激起豪情,为能在有生之年见证并参与这一盛世变革而满足。
虽死而无憾了!
他这里正在感慨,忽见李菡瑶站了起来,似乎要有所行动了,急忙收摄心神,一面后悔“人老了总有许多感慨”,一面留神看李菡瑶做什么。
李菡瑶径直对火凰滢道:“梅子涵瞒天过海、释放地牢重犯,居心叵测。从现在起,你全力配合无尘哥哥追查江南各地官员被杀真相,缉拿真凶!”她的神情语气都非比寻常,十分果决干脆,且不容抗拒。
火凰滢起身道:“属下遵命!”
落无尘也起身道:“是。”
自从江南官员陆续被暗杀、掳劫,鄢芸和观棋另有任务抽不开身,落无尘便一直隐身在暗处追查真相,终于在火凰滢这里得到突破,现在他是钦命主审了。
李菡瑶环视大堂内外,高声道:“如今天下动乱,我欲安定江南,一要阻止内战,二要严明律法……”她瞬间从眼前的案子转向天下大势、社稷民生。
众人不由被她吸引。
“先说内战。我与王壑已达成协定,必以天下苍生为重,绝不轻启战端!今有大靖皇室余孽,不肯顺应天命,不以社稷苍生为念,前不顾外敌入侵边关,后为光复大靖不惜戕害无辜,此等残暴之徒,有何资格君临天下?待我查出幕后主谋,定将他诛杀,以告慰江南百姓!”
“……再说律法。大靖律法还算完善,只因渎职枉法的官员多了,执行不力,才导致吏治混乱。朝令夕改乃大忌,不利社稷发展,不利百姓安定,因此我拟沿用大靖律法,另增加部分条律,即日起公告天下!公告之后,江南各地,凡是我李菡瑶势力所及范围,所有官府必须严格执行,不得渎职枉法,包括我自己在内,若查实贪官污吏,须得按律法申报勾决死刑,再不准当街斩杀贪官污吏。”
这是为了杜绝梅子涵事件再发生。
接下来是增加的律法:
增第一条,许女子参政。
增第二条,许女子参与科举。
……
她站在县衙公堂上,就像站在金銮宝殿上,明明是谋反的乱世女王,却义正言辞、直击人心。
落无尘亲自执笔记录。
大堂内外寂静无声,眼看着那个娇俏的少女篡改律法、践踏纲常,竟呆呆不知反驳。
何陋怒而起身,“荒谬!”
李菡瑶反问:“哪里荒谬了?”
何陋道:“科举乃天下读书人立身之根本,你颠倒阴阳,还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是对先贤的亵渎!”
李菡瑶道:“先贤有说女子不能读书吗?”
何陋气咻咻道:“你不必巧言辩驳!先贤并未不许女子读书,但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怎能进入科场?你之前曾与老夫打赌,言明你我各自招揽天下男女英才,来江南论讲,论历史兴衰,论王朝更迭,论尊卑纲常,若你输了,便放下屠刀,顺应天命。你忘了?”
李菡瑶道:“晚辈并未忘记。”
何陋道:“那姑娘因何不等论讲开始,便擅自主张,增改律法?你可知此举对天下影响?”
李菡瑶道:“当然知道。”
何陋道:“为何出尔反尔?”
李菡瑶道:“谁说我出尔反尔?晚辈不过是受梅子涵残害无辜的影响,决意整顿吏治;至于女子科举制度,晚辈能颁布,前辈若有能力便阻止就是了。”
何陋气道:“你……”
李菡瑶正色道:“昨日,我当街答应前辈三件事:一是查明伍家案子,二是查清江南官员被害真相,三是与前辈论讲。现在真相浮出水面,前两件事梅子涵都脱不了干系。至于论讲,晚辈自信赢定了,所以先发制人!”
何陋正要说话,方无莫站了起来,掀开眼皮斜睨着他,没好气道:“谁告诉你凭论讲定天下的?你要论讲,老夫陪你论讲!李姑娘自去凭实力争霸天下。”
何陋愤怒道:“是她自己答应的!”
方无莫翻眼道:“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她只答应与你论讲,输了会顺应天命,又没答应你就不争天下了。她若不争,怎会有现在的实力?她若没有现在的实力,你又怎会将她一个小女娃放在眼里,愿与她论讲?”
所以,还是实力为尊!
何陋领会到这层意思,既愤怒又难堪,还心慌:一个李菡瑶他都要全力应付了,再加上方无莫就更难了。盖因方无莫年纪比他长,在士林中的威望丝毫不逊于他,又有方家的人脉,谁知能招揽多少人助臂?
唉,总是世道乱了!
若往前追二十年,纵是梁心铭风头正盛,也不敢提女子科举,提了也没人支持她。
落无尘停笔,仿若不经意地扫过韩非,奇怪的很,之前这人总抢着针对李菡瑶,这会子他老师被李菡瑶和方无莫夹击,他却失魂落魄的忘了帮忙。
落无尘垂眸,回忆起湖州按察使董大人被害经过……
旁边,方无莫对李菡瑶笑道:“丫头,你忙你的去。论讲的事,就交给老夫替你操办如何?”
李菡瑶笑道:“那就劳烦老爷子了。还有一件事:眼下各处都要动用钱粮,等我将手头事情安排下去,就将方家的库藏取出来,还望老爷子领路。”
方无莫道:“这容易。”
下面人听得呆了,瞬间从李菡瑶修订律法的震撼中脱身而出,又陷入对方家藏宝的好奇中。
李菡瑶对落无尘道:“这案子还需各地官府配合,此事就交与你跟火大人。我陪方老爷子和两位前辈去方家……”
落无尘道:“请姑娘放心。”
李菡瑶便和魏奉举、何陋等人先离开,去了方家,期间各种争执、暗示也无需一一细数。
当晚,何陋回家后便待在书房,也不点灯,直静坐静思到大半夜,才唤人点了灯,研墨写信。
今日在公堂上,他眼看着火凰滢公正断案,又眼看着李菡瑶出手整顿吏治、安抚民心、稳定江南,忧心忡忡。——李菡瑶越做得合规合理,他心情越沉重。
他想做忠臣,想复兴大靖,然梅子涵残害无辜,让他对大靖皇室失望万分,也令他在李菡瑶面前失了底气。
一边是皇室,一边社稷民生,他选择后者。
但是,这不表示他会眼睁睁看着李菡瑶上位,阻止女子参政,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和坚持。
思索半夜,他做出决定。
这封信,是给谢耀辉的。
他决定拥戴王壑了。
好像也只能拥戴王壑了。
所以,他写信请谢耀辉上呈王壑,从朝廷选拔博学和能言善辩之士,来江南与李菡瑶论讲。
他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接下来,不提无数文人士子赶往江南,江南风云变幻,且说消息传到朝廷,王壑不在,谢耀辉便在朝堂上公布了何陋的信,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尤其得知观棋竟然就是李菡瑶,一个个都跌足失悔,恨不能时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