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真比谨海表现从容。
本来男人扮女人是件极尴尬的事,但有王壑做在前头,他便容易接受了,甚至为能跟王壑一块儿冒险而感到新奇和荣幸;再加上他性子本来不羁,常有惊世骇俗之举,扮一回女人算什么!他对着墙上的镜子扭动腰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欣赏自己的姿容。看了半天,想要跟个人讨论、点评一番这扮相,一回头见谨海正呆呆地瞧自己,遂翘起兰花指,朝他咧嘴一笑,问:“谨兄觉得怎么样?”
他用的还是他原本说话的声音,一出声,便坏了王壑替他精心塑造的美艳女子形象。
谨海浑身恶寒,含蓄道:“声音略阳刚了些。”
聿真:“……”
损人也这么文雅。
燕飞哈哈大笑起来,他感到自己心上的伤痊愈了,果然别人的痛苦是治愈自己的良药。
王壑忍笑道:“容颜易改,声音难改;纵然一时改了,也难时时记得用假声音说话。小弟的经验是:说话时声音压低一些,便可雌雄莫辩,既显含蓄,又能混淆视听。毕竟姑娘家,说话大多都是轻言细语的。”
聿真忙欠身道:“谢姑娘指教。”
声音果然低沉、轻柔了许多。
王壑笑道:“这便好多了。”跟着又对燕飞和谨海道:“燕妈妈你和谨大嫂就不必刻意伪装了,你们不比姑娘家,又扮的是下人,粗门大嗓子的婆子和媳妇很常见,并不算稀奇,若刻意伪装,反容易露马脚。”
燕飞:“……”
谨海:“……”
所以他们扮的是母夜叉?
一切准备停当,所有人离开石头巷的宅院,掩去了行迹,王壑和聿真谨海分头去了霞水街。
再说霞水街,“一叶知秋”商铺内,李卓航带着朱雀王、谢相一干人正观看画展。
朱雀王凤目横扫,搜寻王壑。
谢耀辉关注的并非画展本身,他在大堂转了一圈,浏览了刘诗雨“一人百态”的画像后,便转身直入后院上房,站在“群英荟萃”的匾额下细细鉴赏女皇画像。
刘诗雨迈步上前,站到女皇的画像下,转身,和谢耀辉面对面,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知道她有话说,也都等着她的开场和发挥。
刘诗雨的目光掠过一干朝廷重臣和士林名儒,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都声名赫赫,在朝堂或士林有非凡的影响力,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有面对他们的一天。这画展本是李菡瑶随手一布局,却成了她和她的夫君扬名的机会。
林知秋就是个书呆子。
她也曾瞧不起他。
就在去年某日,她还把他训了一通,责怪他无能无用,这么大了还靠老母纺纱织布来养活。当时,她对林知秋的评价是:虽通诗书、会两笔画,却迂腐不知世事。他跟落无尘迥然不同,落无尘有治世之能,而他就算科举高中了,只怕也不能治理经济、安邦定国。
他就是这样的人,怎怪旁人嘲笑他、看轻他?
然天生我才必有用!
林知秋有一般读书人所没有的赤子之心,不大受俗务影响,这便成就了他在书画和诗文方面的造诣。他迂腐不知世事,没关系,有她在身边,替他经营打理,将他八分的才能发挥出十分的成果,得名、得利。
刘诗雨躁动的心冷静下来,再无对父母、对倪意尚等人的怨愤,代之而起的是奋发决心。
她从容一笑,就要开口。
谢耀辉知她要发挥,虽不知她会说什么,但她既等各方首脑来了才肯说,想必不是废话,必定要借势,震慑并扬威。——当然是扬女皇的威势。这对朝廷很不利,绝不能让她占了这先机。于是不等她开口,便不咸不淡地赞道:“林公子好才华!”似赞赏,又似讥讽。
刘诗雨欠身道:“夫君才德有限,不敢当谢相称赞。是月皇重托,夫君才勉力而为。”
谢耀辉道:“李姑娘好谋算!”
他是个正统的儒家弟子。
但他自认为是个开明的人,并不拘于世俗常规。他欣赏李菡瑶的才能,满心希望能替新主招揽她,兵不血刃收复江南,哪怕因此破格提拔她入朝做官也无不可,就像当年的梁心铭一样。然而李菡瑶的抱负,或者说是野心远远超过他的预计,眼前女皇的画像刺激到他了。
女皇,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的。
他心底升起一股愠怒。
他绝不承认“月皇”这称呼。
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都不能减轻他对李菡瑶的忌惮。似乎李菡瑶总能抓住机会兴风作浪,往往还占据大义和公道,眼前的画展只是其中一例。
刘老爷子看到这场景,再不情愿,也知女婿要出名了。再看女儿一身官服,清清朗朗,正气昭然立于人前,按理说他该高兴的,然他却无法高兴,只觉打脸。
他看着刘诗雨气愤地想:“李姑娘既有这番谋划,为何不明白告诉爹?害我一直阻拦女婿,白做恶人,让外人看笑话。都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还没嫁出去呢,和女婿住在娘家,就与父母生分成这样。白疼她到这么大!没有娘老子的悉心培养,就算李菡瑶有心提拔,她能做得了官?”
其实刘诗雨告诉过他,画展是李菡瑶交代办的,但刘老爷没想那么深,以为就是一场普通的画展,眼下觉得打脸,便迁怒女儿不够贴心,没把真相告诉他。这是在外面,且当着众人,若是在家,他就要生气发作了。
刘诗雨留意到父亲不满的神情,知他心结,借着回应谢相解释道:“月皇也是临时起意。”
落无尘笑道:“此事连晚辈也不知。”
火凰滢也道:“晚辈也是昨晚才得到消息。”
李卓航更是一点消息不知。
谢耀辉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夫就说嘛,眼下天下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就急巴巴地为功臣作画立传,预备名垂青史,也太仓促了些。李姑娘乃聪明人,断不会如此急迫,必有个缘故。想来临时起意,未曾考虑周全。”
这是嘲笑李菡瑶没脑子。
他到底是在宦海打滚的人,又是能臣,深谙口诛笔伐的技巧,步步掌控主动,话里藏刀。
何陋更尖刻道:“就怕不能名垂青史,却遗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