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旧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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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衣服

大家买过二手的衣服么?现在网上有很多转让二手衣服的,但基本上都是卖家自己的,没穿过几次很新的。二姨跟我讲,她小时候,有很多敲着锣到村里来收卖旧衣服的人。他们屯子管这些人叫窜儿锣。就是走家串户的人。

虽然当时姥姥家并不富裕,但是过年还是有能力给孩子扯点布做衣裳的,不过不是每人能做一件。而是给最大的孩子做。这样孩子长大了,穿不下了,还可以依次的留给下面小的孩子穿。就这点,二姨妒忌姐姐秋霞很久。每次看到姥姥给秋霞做新衣裳,总是缠着要姥姥先给她做。不过最后都是被姥姥吓唬着要打才罢,有时候闹得急了,姥姥就会给二姨买头花什么的将她应付过去。于是二姨穿着姐姐替换下来的旧衣服好几年。每次新衣服做下来,二姨总要先抢过去,不管衣服袖子长出一大截,直接往身上套。秋霞却不跟她抢。秋霞却很懂事,知道二姨喜欢新衣裳,穿的时候总是很小心,不弄脏弄破,等替换给二姨的时候,还能有七八成新。给二姨的时候,大丽还会在衣服绣些花啊,蝴蝶啊什么的,让衣服更好看。二姨每当回忆起这些,眼神就会很温暖。然后笑说:“其实我比你小舅舅他们好多了。他们小时候,还穿着我换下来布拉吉到处乱窜呢。被屯里人笑话够呛。”这些故事,我现在听了心酸,对二姨来讲,却是美好的回忆。

并不是每家都能在新年做得起衣服的。有的人家做一套都难。这时候,窜儿锣的生意就来了。这些窜儿锣都是沿着路挨屯里跑。最先收货的地方多在大的地方比如哈尔滨。到底是有钱人多些,有些是家里下人偷着拿出来卖的,有些是典当行死当了淘汰的,有些是小户将穿不下的衣服变卖点钱养家的。这些衣服,新旧不等,质量档次也层次不全。虽然大多都是抽了丝掉了扣子的旧衣服,但运气好的话,你竟然可以在里面翻到呢子大衣呢。这些衣服便宜,耐穿。有的不需要的人家也会买两件,留着下地干活时候穿,不心疼。

一旦窜儿锣来村里,远远的那大锣就敲起来。然后他们扯着嗓门大声的吆喝:“有没有破衣烂衫的来卖啊,要不要过来看看好面料的衣服捡漏了啊。”

这时候,就会有不少中年的大娘围上去。要说这抢甩卖似的场面,不论是城市大商场还是农村集市,女人们的热情是一样的。这些人在一车的衣服里翻来拣去,挑选到合适自己尺寸的就往身上套着试。里面会有几件好材料好花样的,就会迎来一轮的暴抢。不过这一般都是出了门子的媳妇干的事情,一般的小姑娘可拉不下脸来跟着抢。也拉不下脸来当众换衣服试。

村里小芬儿家里不富裕。她的大多衣服都是这种二手,或者说是几手货。她娘很有眼光,总能从一堆的衣服里挑拣出适合她闺女穿的尺码和式样。小芬儿模样身材也摆在那里,即使是旧衣服,洗干净了一穿,照旧光彩出众。

这些旧衣服买回来,照旧是要先洗完了后暴晒的。毕竟是旧衣服,人家卖的时候可能都没洗。有的都馊了。说实话,那时候的人都实在,要说这旧衣服里有没有装裹衣服(死人的衣服),有的。不过一般的窜儿锣都会将这样的衣服和其他的衣服分开。毕竟犯忌讳的太多。这样的衣服质量好,但是更便宜。就是买的人实在太少。后来渐渐地,窜儿锣也学奸了,将所有的衣服混在一起,你抓到了算你倒霉。于是大家看到里面有些新衣服没人动的,自己也不要,都怕这是死人衣服。

时常会有人问窜儿锣:“你这里有没有脏衣服啊?”窜儿锣就翻着白眼儿说:“我又没工夫洗,收来的旧衣服当然脏。”问的人知道他故意打岔就问索性明白了:“我说的是套在死人身上你们扒下来的。”窜儿锣就会大怒道:“你才干那缺德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呢。我这都是收来的衣服,哪来的死人?再说人活百岁都要死的,你现在拿的衣服,没准那前任主人今天就咽气了。你说这衣服算不算是死人衣服呢?”问的人被噎的直翻白眼儿,摔下衣服走人而已。

所以买二手衣服,你心里要是忌讳这些,还真就没办法穿。小芬想的开,并不忌讳这些,她跟二姨说:“哪个人家的炕上没死过人,哪家的地里不埋人。就两件衣服,洗干净了再穿哪有那么多忌讳。”虽然这么说,可是终于她身上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再也不敢说这话,他家以后再穷,也不敢买窜儿锣的衣服了。

这天窜儿锣又在村口扯起了嗓门。小芬的娘听见忙赶过去,想给闺女找一件夏天的裙子。小芬个子窜的快,去年的裙子已经见短了。她娘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一眼就看中了一件绿底白沙的裙子。她一把从人群翻检的手中抢了过来,看了看长度和腰围,腰围好像肥了一点,但改改正好给小芬穿。式样也正合适,于是高兴拿出卖鸡蛋的钱付了,小心翼翼的揣了回去。

回家洗干净了晒干,发现这裙子很新,也没有挂丝拔线的,这个钱花的值个了!将腰线改细了让小芬穿上,就像是给小芬量身定做的一样。轻纱被风吹拂起来,小芬好像也要随风飘走了一样,穿上去好像个仙女。小芬喜欢的不行,舍不得就穿,脱下来叠好放在衣柜里。留着以后有什么重要的场合再穿这么好看的裙子。

这天,村里孙家娶媳妇摆酒。大伙都去喝喜酒。终于有机会穿这条裙子了!小芬找出这条裙子换上,在镜子面前左照右照,自己觉得满意了,才扶着她娘出门。和她娘走在屯里,顿时惹来一阵羡慕的眼光。还有大妈特意过来问这裙子在哪里买的,这么好看,自己也给女儿弄一条穿去。小芬自己心里也很得意,脸上也带上了愉悦的笑容。

农村的酒席是很乱的,先来的先坐,直接开席。吃完了下一轮再上。越往后越乱,都是喝酒的老爷们在拼酒了。小芬她娘领着小芬进了里屋,随了份子钱。就出来找一桌全是小孩儿媳妇的桌子坐下。席上,坐在小芬旁边的刘家嫂子一个没看住,让自己怀里的孩子上桌子抓了一把菜,小孩儿吃完了就用油乎乎的手往旁边的小芬身上一抹,顿时将小芬的裙子弄脏了。本来小芬是很温和的一个女孩,这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站起来给了那小孩一下子。眼睛还恶狠狠的瞪着说:“敢把我裙子弄脏了,你这崽子找死呢?”

同桌的人都惊讶的停下了筷子。愣愣的瞅着小芬和她娘。刘嫂子也忙将被打哭了的孩子抱起来哄着,一面跟小芬说:“小芬啊,我家孩子才三岁,都不懂事呢,你跟她一般见识不成小孩儿了。衣服弄脏了我回头给你洗啊。别生气,坐下吃饭吧。”小芬她娘尴尬的看着这情景,心里也不知道姑娘为啥这么生气。要说是爱惜这裙子,她以前可没这么脾气火爆啊。再说裙子脏了洗洗就好了。在众人面前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只会让别人背后讲究你不懂事。于是小芬娘拉下脸来训斥小芬:“你坐下,发什么疯。早知道就带你弟弟过来了。”

没想到小芬一转脸,对着她娘说:“你谁啊,来管我。你管的着我么?”这么一说大家目瞪口呆。小芬今天是中邪了吧,跟他妈这么说说话,还是在人前。大伙开始纷纷指责小芬。没想到小芬像是不认识这些人似的,谁说她她跟谁呛,眼神也一直很凌厉的瞪着。后来刘嫂子看不下去,想着这事儿也是自己惹的,再说这么闹人家婚宴算怎么回事啊,就拉着小芬和她娘,还有几个吃完了席的媳妇儿去她家。她亲自去柜子里找了自己不常穿的一条裙子出来让小芬换。

小芬自从被拉进屋,就一句话不说,干站着瞪着大家。神色越来越不对。待到刘嫂子让他换裙子的时候,更是猛的一推刘嫂子,说:“谁让你动弹我裙子的,给我滚开。”推的刘嫂子一趔趄,差摔倒了。小芬娘再也看不下去,上来就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还要继续打的时候,被周围的众人拉开。

小芬却不知道疼似的,死死的瞪着她妈,说“你敢打我,等我让我妈过来杀了你。”这下大伙真傻眼了,她妈就在她面前呢,她上哪找个其他的妈过来?还杀人,这孩子肯定是中邪了。于是几个媳妇赶快去刘奶奶家找刘奶奶。二姨正在刘奶奶家里玩,听见这事,也跟着过来看热闹。

这边小芬儿已经跟疯了似的,谁上前去碰她一下,她就叫唤,拳打脚踢连挠带踹,还要杀人。待刘奶奶进屋,她就死死的盯着刘奶奶,脚下却慢慢的退到了墙角。

刘老太太看了看情况,说,拿根香来我请白家仙儿给看看,是不是冲着什么了。大伙帮着点香,一会儿的功夫,白家仙儿到了。刘奶奶说话开始舔嘴唇,身子似乎也软了下来,靠着被垛开始说话:“你是哪里的野鬼,缠着我们屯的孩子想干嘛啊?”

小芬儿不答话,就是低着头。刘老太太问了几次,小芬儿也不答。忽然小芬趁着大家不备,一步冲过来,一巴掌打在了刘奶奶后背的脊梁骨处。刘奶奶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大伙反应过来,忙上去拉住她,又有几个人去扶刘奶奶。这小芬儿力气大的两个人没拉住。正要往外冲呢,刘嫂子的弟弟抱着只猫过来了。那猫见了小芬儿就开始嘶吼炸毛,小芬见了猫却冷静了不少似的,慢慢的退回了墙脚。

这边众人给刘奶奶揉胸口,掐人中。不一会儿刘奶奶悠悠的苏醒过来。拎起一个枕头就冲着小芬砸了过去。说:“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家家仙儿过来做说和,你倒趁人不备的打伤她七寸。你等着,我回去找狗血倒你一脸看你怕不怕。”

大伙听刘奶奶的意思,小芬儿似乎是被野鬼附了身了。刘奶奶摇头说:“不是,不是鬼,就是死人身上的一股魄勾在那裙子上,小芬粘上了。人说魂承载的是人性善良的部分,而魄则是恶念的部分。所以这股魄激发了小芬内心的恶念,他对谁都开始攻击就是这么回事。”刘奶奶跟小芬的娘说:“现在白家仙儿不注意被伤到了,不能帮着驱魄,你去找些辟邪的物件。听说村口老张家去年上山,遇到了雷击木,他家门口就悬着一根,你去要来使使。”小芬的娘慌忙去了。

过了一阵,果然拿了手臂长得一劫木头来。这木头就是天雷劈中树木,将这木头砍下来雕成挂饰可以辟邪。不过这次刘奶奶还真说错了。雷劈木对付野仙儿一类的很好用,因为他们修炼都怕雷击。对付这种魂魄还真不行。小芬不但不怕,还一把抢过来将木头远远的扔了。

刘奶奶看不管用,也没招了。倒是二姨心思灵活,问奶奶,是不是把勾住魄的裙子扔了就没事了?

刘奶奶一拍大腿说:“可不是,我咋忘了这个。没了载物,那魄就散了。你们几个快拉住她,把她裙子扒下来。”

几个媳妇一拥而上,小芬来不及挣扎便被压在底下。一会的功夫,那裙子就给扒了下来。刘嫂子引起灶坑,将那裙子塞进去一把火烧了。可也奇怪,刚开始那裙子就跟湿了似的点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着了吧,烧出的火苗是绿幽幽的。边烧裙子,那边小芬就跟烧她一样挣扎,几个人都撕扯不住,脸都憋红了。那边裙子刚烧完,这边小芬就不挣扎了,愣愣的坐在地下半天,忽然一下子跳到炕上找被子包住自己。还哭着问:“你们扒我裙子干啥啊,这还有个男的呢。”大伙看他正常了,也松了口气,刘嫂子笑着说:“我弟弟才十岁,你忌讳啥。我这是歪打正着,帮着你驱了魄,你还要我赔你的裙子不?”小芬儿娘是个实在的,没听出玩笑,赶忙说不用不用。又想回家取几个鸡蛋给刘奶奶当谢礼。她家穷,刘奶奶当然不肯收。倒是临走了还告诉了她娘,以后别在瞎买窜儿锣的衣服了,东西不干不净的,真惹上难缠的东西更麻烦。果然,以后她娘宁肯不做新衣裳,也不肯再看窜儿锣的衣裳了。这事儿以后,窜儿锣在二姨家屯子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慢慢的,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再需要这种二手的衣服,窜儿锣这种生意也渐渐的停止了。或许就进化成了我们现在的二手店了。听说现在也有专门卖这种脏衣服的二手店,真希望他们良心能够发现,不要再坑别人了。就算是不信鬼神什么的,那死人的衣服携带多少脏病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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