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强忍着眼前发黑,气喘咻咻的被女儿扶着走到江边,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如此神箭,真是神乎其神,叶某生平未见啊……先前见面,竟是老夫眼拙,不识泰山,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老先生过奖了,在下应考举人张洛张子阳,相遇就是有缘,老先生和女公子一看就非凡俗,令人忍不住就顿生结交之意,先前贸然相邀,实是有些唐突。幸好再次见到,没有错过……来来来,请上船,李忠,长顺,先扶着老先生进船舱,让我看看他的伤势。”
张南丝毫不提出手相救的事情,只是提起先前在码头上相邀往事,结交之心跃然脸上,让人顿生舒畅之意。
“公子还会治伤?”
几人分宾主坐下。
小姑娘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叶重阻止都没来得及,不由得抚额叹息。
他带着这小女儿流落江湖,平日里只是教导一些逃生觅食的本领,哪里会教育一些接人待物的礼数啊。
再说,他又不是读书人,这些东西自己都没有弄得太清楚,实在也不知道怎么教孩子。
听得女儿这般问询,实在是有些礼貌了。
这不是在质疑人家吗?
就算是怀疑,当面也不要问出来好不好。
自己的伤自己知道,这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治好的,想要养好伤势,估计得花费数月到半年好好调养运功,才能恢复一身本事来。
偏偏张南没有一丝恼意,只是笑着对小姑娘说道:“不是我吹,若说考试,还有着许多学兄才学远胜于我,考不过他们也不算太过丢人。但说起医术这方面,张某却是当仁不让的……
令尊虽然伤重,五脏六腑都有所损伤,更是血毒攻心,在平常医生看来,这种伤势十分棘手,但在我看来,却也平平常常……”
“真的能治好?你没吹牛?”
小姑娘叶心宁探出小脑袋,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能看得出她的眼眶里其实有着强忍的水珠在滚啊滚的就是没有掉下来。
“当然能治好,不吹牛。”
张南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看出来了,小姑娘其实心里已经担忧得狠了,应该是想到若是父亲不在了,会如何如何的。
那种伤势一看就危及生命了好不好。
她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老爹虚弱到这种地步,上船的时候,若不是自己扶着,就跌入江中了。
一直以来,老爹都是那种英武无敌的模样,现在终于轰然崩塌。
“父亲终于老了啊。”
这是一种信仰的破灭,也有一种对前路的担忧,悲伤也只能压在心底,小姑娘毕竟是懂事的坚强的,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哭出声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我叫叶心宁。”小姑娘紧紧捏了捏拳头:“你救了我们,要是再治好无爹爹,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这话说得很认真。
“好,我记着你的话了。”
张南哈哈大笑。
转头看见叶重满脸尴尬的坐在一旁,身体摇摇欲坠,连忙忍住笑,安慰道:“令千金心直口快,性格直爽,实在是让人亲切得很,老丈且莫多心,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完也不管叶重是真的相信还是假的相信,吩咐着下人取来银针,刺穴疗伤。
叶重心里兀自不信,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旁边李忠和燕长顺的问话。
“先前见到老先生一柄长剑重重叠叠,威力难当得很,莫非是冀北老英雄重山叠嶂三尺寒的叶重叶老英难。”
李忠惊佩问道。
“正是老夫,别说什么老英雄了,这点薄名实在是不值一提。”
叶重摇头叹息。
名声大又怎么了,又护不住家小,又改变不了局势,只是江湖逃亡一败犬而已。
原来真的是他。
李忠和燕长顺面色胀红,兴奋莫名。
“当年冀北三英名动天下,转战中原,天下英雄莫不佩服万分,老英雄所作所为,天下百姓莫不铭记在心,今日见着实在三生有幸。”
李忠肃然拱手拜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
张南眨了眨眼,听得一头雾水,只是猜想着这花白头发中年应该是世俗界江湖中有名的人物,也许跟反抗朝廷有关。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李忠这个老实巴交,平日里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三流护院,其实也有着说不出的秘密。
不过,这些不关他的事情。
他只是想着顺手做个人情,或许能借一借叶心宁小姑娘的运气,得到进晋阶之门。
就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现在看来,这中年人看着虽然不起眼,一身武艺也勉勉强强,但是,身上的气运却是越发的强旺起来。
这是,也跟着行运了吗?
那自己呢?
可惜的是,医家修行,观生观死,天眼观物却不能观望自身。
他完全看不出自己是不是也跟着走运了。
只能走着看看先。
似乎是说到了伤心事,叶重长长叹息了一声:“往日声名,如同逝水,冀北三英的名号老夫早就不提了,二弟神臂刀钟达和三弟无影箭孟长弓已然天各一方,早就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
江山沉沦,社稷腥膻,是英雄又能如何,无非就是改姓换名,流落江湖而已。
终日惶惶不得安生。
张南也跟着叹息,这个朝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尤其是如今的身份,更是不知道如何表态了。
满人入关之后,江山更改颜色,百姓的日子自然是不怎么好过的。
现在号称盛世,却是满人的盛世,而自己呢,却是已经考取了举人,更要去京城考个进士,去做满人的官……
在身边,还时不时的有些“反贼”心怀故国,在那里说着朝廷的不是。
反正就是一团乱麻。
当下就不知道怎么附和了,连忙转过话题。
“李忠,长顺,你们抓紧时间,把岸上的尸体掩埋起来,把交战的痕迹处理一下,速速办好,开船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江上船只往来,人多眼杂得很,停得久了,就会引来关注,说不定又会多生事端。
“是,少爷。”
两人连忙应声,下船去了。
叶重在一旁看得暗暗点头。
别的先不说,对方这份慎密却是让他大为赞叹。
先前他故意点出自己的身份,就是想要看看对方的态度。
结果,不但那两个疑似护院的好手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兴奋上了,这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立刻就放下心来。
再加上,书生手里已经有了两个朝廷官员的性命,也不怕他会出卖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的眼皮子打架,呼吸一畅,头颅偏侧,竟然睡着了。
“好了,五脏六腑血脉已通,把外伤裹一下,上点药,睡一觉醒来,也就好得七七八八。
张南笑着拈起银针。
刚刚说话间,在叶重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他已经出手医治。
对他来说,这点伤势,用出些微精神力牵引天地元气行针,只要小试牛刀,就能把血毒拔出,梳气活络,治好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若不是怕惊世骇俗,他用出七针封神的手法来,当场治好,让叶重活蹦乱跳的都可以。
只不过,没必要那么做罢了。
做得太过了,反而会引来特殊的惊异,那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