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歌木然的握住胡亥递过来的伞,看着他走向雨中。胡亥已经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的时候,洛长歌的大脑依然是蒙的。她用力摇了摇头,刚才一直都没想明白的那件事情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赵高是胡亥那边的人,既然赵高已经打算要在路上除掉他们几个了,为什么胡亥还要特意跑过来见她?不但将路上有埋伏的事情告诉了她,还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
洛长歌再傻,此时也已经明白了胡亥的心意。只是感动之余,心中又觉得十分愧疚。
胡亥对她的这片心意,终究是要被她辜负了。
她叹了口气,慢慢从拐角处走出来,抬头见三个同伴都在马车处,郑暄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想来大家都在等自己一个人。于是洛长歌便加快了脚步。
江纳川正在左顾右盼的寻找着什么,头一个见到了走过来的洛长歌,说道:“长歌,你去哪儿了?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洛长歌勉强牵起嘴角笑了笑,说道:“刚才遇到一个朋友,想着自己会很长时间不在咸阳了,所以便和他多聊了几句。”
他们乐府的乐官平时没事的时候经常来外面闲逛,认识外面的朋友也不足为奇,所以洛长歌这个现编出来的借口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几个小吏翻身上马,催促道:“几位大人赶紧上车吧,我们该出发了。”
几个人便告别了商徵,上了马车,朝着城外而去。
斜风细雨的春日,咸阳城外那片辽阔的天地,都被或浓或淡的绿色所渲染,其中还点缀着大片的粉色白色的花。一条灰黄色的大道将这幅春景一分为二,朝着远方蜿蜒而去。一乘黑色的马车正在其中,一路向北疾驰。在阴雨天的衬托下,马车倒像是奔跑在一幅泼墨山水画中。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然而雨还是没有停。洛长歌在马车上昏睡了一路,此刻已经醒了过来。她掀起车上窗边的帘子,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结果只听到了那个小吏一句中气十足的话。
“三位大人,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今天就歇在这家驿馆中吧,明日一早再赶路。”
鹿之野和江纳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下去了。洛长歌也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撑着伞和他们一起走进了驿馆。
洛长歌自己一个房间,在她的隔壁,鹿之野和江纳川两人一个房间,那些负责押送的小吏,就由为首的那个去安排了。这个驿馆的环境看起来还算不错。他们几个现在都是被贬谪的臣子,能有这样的待遇,已经让洛长歌感到很意外了。
从进到驿馆开始到现在,这段时间虽然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洛长歌却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盯着她,有几次猛地转过头去看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一阵紧张,总觉得赵高的人已经准备出手了。
虽然白天的时候,胡亥曾经说过会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但洛长歌到底还是心中紧张,想着不管怎样还是自己多加小心为好。
几个人在驿馆的大堂里吃过晚饭,又说笑了一会儿,便上了楼,各自休息去了。洛长歌的手放在房间的门上,犹豫了一下后,对旁边两个正要进门的同伴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晚上,要注意安全,别忘了白天的时候商大哥说过的。”
“知道了。”鹿之野和江纳川二人点了点头,只是看起来对洛长歌的话有些半信半疑,毕竟在鹿之野看来,商徵的话原本就属于多虑。
洛长歌进了屋,稍微洗漱了一下,又换了身衣服。因为下雨的关系,白天穿的那套已经有些潮了,还溅上了不少泥水。今时不同往日,紫菀现在并不在她的身边,所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好在她在现代的时候还算勤快,如今到了大秦,也还算不得生活不能自理。
她收拾好一切,准备和衣而睡。刚要吹熄油灯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下了床,从包裹里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枕头下。
鹿之野虽然并不同意白天商徵的说法,但却也不能不提高警惕,再加上刚才洛长歌在门外说的那句话,鹿之野更是觉得今晚隐约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长歌还在隔壁,更要保证她的安全。于是他和江纳川商量好,两个人轮流守夜。江纳川一直都相信鹿之野的推断,现在见他这么提议,也就答应了。
窗外一丝杂声都没有,只有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十分有助于安眠,但洛长歌心中紧张,此刻也毫无睡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一直在不自觉的捕捉着窗外的动静。
江纳川倒是心大,并没有将那些遇刺之类的推断放在心上,脑袋一沾枕头就鼾声四起。鹿之野一个人坐在桌前,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便从包裹中拿出一卷书简来随便翻看。
时间慢慢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鹿之野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书简上的字也越来越模糊。到后来他实在困得不行,索性将书简放在一旁,趴在桌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洛长歌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即便心中不安,也已经迷迷糊糊的睡去了。只是一只手一直都伸在枕头下,握着那把匕首。
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常。鹿之野桌上那团昏黄的灯光,被夜风摇晃的忽明忽暗。
此时,一道破窗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同时还伴随着几声呐喊和刀剑相碰的金属声。在寂静的雨夜,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让人觉得恐惧,只是细听之下,声音的来源并不在他们这边,依稀像是在距离他们有些远的对面的客房中。
江纳川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嘀咕了几句,却没有完全醒过来,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鹿之野原本睡的就很浅,一下子便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他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洛长歌,于是想都没想拉开门冲了出去,几步便来到了隔壁的门前。
洛长歌翻身从床上起来,握着匕首想要冲出门去,刚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心里正在想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洛长歌心中一惊,听到门外一道声音说道:“长歌,你在里面吗?你没事吧?”
听到是鹿之野的声音,洛长歌松了口气,冲着门口回了一句:“我没事。”说着上前拉开门,说道:“外面是怎么了?”
鹿之野闪身进来,又把门紧紧关上,说道:“不知道,我们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先听听动静。”
从窗子里朝外看去,对面的客房外有几只火把正在不规则的移动,同时叫喊声和打架声也一直都没有停歇过,不时传来几声兵器砍中人之后的钝响。
奇怪的是,那边再怎么乱,那些人始终都没有往他们这边来过。看起来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对着一个目标下的手。出手也是快准狠,那些被砍中的人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就死掉了。如此看来,这些应该是赵高派来的人无疑。洛长歌不禁在想,若是今晚被袭击的是他们几个,他们应该早就没命了吧。想到这里,她拿着匕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的行动看起来虽然训练有素整齐划一,但袭击的目标却是错误的,想来应该是得到的信息有偏差。看来胡亥不仅派人在保护他们,而且还给了赵高那边错误的信息。
一想到这里,洛长歌的心中又觉得对胡亥十分亏欠。
几个小吏听到外面的声音,早就紧张的跑了过来。他们是负责押送的,若是几个乐官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的话,先不说几个乐官会不会有什么损伤,他们几个肯定是要掉脑袋的。
几个小吏守在洛长歌和江纳川所在的房间门口,朝着里面喊道:“大人,几位大人,你们没事吧?”
洛长歌朝着门口喊了一句:“我们没事。”
见其中一个房间有了回音,小吏稍稍放下了心,只是另一个房间迟迟不见有人说话,小吏心下一惊,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便一脚将门踹开,端着刀冲了进去。
眼前的画面让几个人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刚才紧张的情绪都被江纳川的睡相给驱散了。
此时江纳川正抱着被子睡得正酣,鼾声震天响,一个鼻涕泡随着呼噜声时大时小。江纳川原本就长相俊秀,甚至可以说有些可爱,用洛长歌的话说,若是放在现代,江纳川就是个祸水小鲜肉。而他现在这个睡相,更是让他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领头的那个小吏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在屋子里四下观察,并没有看到鹿之野的影子,于是朝着几个手下挥了挥手小声道:“这间屋子里留两个人看着,其他的人跟我来。”说着就领着一队人冲出去,准备去找鹿之野了。
听到小吏们过来了,洛长歌和鹿之野便拉开门走了出去,迎面便撞见几个小吏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鹿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虽说问者无意,但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微妙,鹿之野一瞬间有些语塞,说道:“刚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总觉得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洛大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几个都没事。”
领头的小吏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而且看起来并没有多想:“如此,那卑职就放心了。”
外面的那场厮杀虽然听起来分外激烈,但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想来是赵高的人发现杀错了人,就算现在得到了正确的情报,再下手也为时已晚,所以便急急忙忙的撤退了。
这场厮杀来的快,去的更快,不一会儿,外面便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唯一不变的是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起来,下楼去吃早饭。刚一下楼,就看到驿馆的老板正在激动的对客人们说着什么。
几个人挑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听着驿馆老板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昨天晚上,先是来了几个蒙面的杀手,破开窗户就跳进了屋子里,我刚要喊,他的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时想着,这次恐怕真的要完了。你们猜怎么着?从窗户里又跳进来几个黑衣人,一刀就砍在要杀我的那个人身上。再后来,这两拨黑衣人就互相厮杀起来了,我坐在床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在听故事的围观群众都十分认真,毕竟在他们这个小镇子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江纳川扬声插了一句嘴说道:“诶,您可以上去劝劝架嘛,让他们不要打了。”
围观的群众有些失声笑了出来,还有些在催促着驿馆的老板,让他赶紧接着说下去。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再看看眼前的情形,洛长歌便放了心,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鹿之野说话:“看来我们这一路上都会安全了。”
鹿之野的想法却和她正相反,他一脸担忧,几乎是和洛长歌一同出声说道:“看来我们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全了。”
二人说完,都莫名其妙的看了对方一眼。
旁边的江纳川才不管这么多,他昨晚睡得很好,现在也早已经饿了,此刻正在对着面前的饭菜大吃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