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林茂身侧的烛光忽然在一股忽如其来的气流中抖了抖,晃乱了一室昏黄的微光和人影。
而林茂此时背对着身后两人, 面朝铜镜,也恰好借着铜镜反光望见那乔暮云与常小青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由觉得额角微痛。
便是他再不愿意惹火上身, 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打个圆场。
“只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一个寒颤而已,哪里又值得你们这般惦记了。”
“可是……”
“我师徒两人如今藏身此处,已亏欠乔公子太多, 实在是不能再劳烦乔公子你为老朽担心。更何况如今城中眼线众多,贸贸然叫人送药过来,倒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茂徐徐开口,语气十分客气,却让乔暮云如鲠在喉,无言以对。
林茂越是客气,乔暮云就越是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确实就只是个后辈,与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徒弟是全然不同的定位。
乔暮云的满腔热血活生生被压到了心口,宛若巨石。
而在林茂看不到的角落,常小青抬眼飞快地与乔暮云对视了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那白发男人眼底的得意,乔暮云却不曾错过半分。
一股极其暴虐的邪火顿时烧得乔暮云额上青筋迸起。
好在那林茂立刻就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来,多少让乔家这位大公子维持了基本的理智。
林茂与常小青如今藏身于天仙阁,为的就是蹭几日后的斗花魁,城中人数众多嘈杂之际混出城去。只是在那斗花魁的日子到来之前的这几天,他们两人却不得不假扮他人。
“最近这段时间城内与楼里都有各大门派的眼线,而我先前又误杀了极乐宫的人……”说到这,乔暮云不由有些后悔。
极乐宫虽说在武林中臭名昭著,暗地里却与乔家做了不少生意。乔暮云纵然是乔家的继承人,刚才借酒装疯做出这等与极乐宫交恶的事情,恰好给他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若是在几天前,乔暮云心如死灰之时自然不会把那些麻烦放在眼里,可是如今既然要庇护林茂,他行为处事便不得不束手束脚,小心翼翼才行。
再一想到乔母接下来可能要行的手段,乔暮云更是胸口一沉,当然当着林茂的面,乔暮云自然是没有露出端倪。
“恐怕得劳烦林前辈在楼内以毗卢兰的身份,男扮女装乔装几日才行。”
深思熟虑之后,乔暮云才说出自己的计划。
那毗卢兰不是别人,正是林茂与常小青从楼外爬入楼内时弄晕的那位所谓的西域小国的公主。这位西域女子低微尊贵又是历经千难万险才被商人送入天仙阁,之后便一直在房间内静养,因此哪怕是天仙阁内部都少有人见过她的长相,只知道这位女子生得貌美异常,是乔家姑奶奶特意吩咐人留下来给乔暮云当个侧室的……
而那毗卢兰本人,则是让乔暮云用金针封住周身大穴晕死过去,然后便被那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乔家大少爷塞到了房中储存那等淫·邪玩具的密室之内,每日喂一些米浆汤水便能安安稳稳毫无动静地睡上好些日子。
至于常小青……
“常少侠如今乃是榜上有名的恶徒,赏金已经堆到了千两黄金。而且身形外貌都十分显眼不好乔装,”乔暮云一边说,一边又看了常小青灰白色的长发一眼,“不如这些时日以龟息之术藏身于房梁之上罢。”
话音一落,乔暮云便见到林茂微微蹙眉。
他连忙又开口道:“这样一来常少侠倒确实要辛苦一些——不过就算是再辛苦,也还是安全更重要。毕竟他不比前辈您,在世人眼中已是死人。那长生不老药的消息一出,如今朝廷与江湖两方,都盯着常少侠呢,尤其是这江湖中,还有常少侠的故人……”
乔暮云说得诚恳至极,后面那句话又是刻意的隐晦。
林茂的身形在听到“故人”两字之后,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宛若被秋雨击打过的海棠花一般,凭空便添了几分憔悴神色。
那常小青与乔暮云只看见林茂雪白的一张脸上,因为强行压制情愫而在眼睑上挑起的一抹微红,两人心底都是情不自禁的倏然一酥。
林茂倒是没有注意自家徒儿与故人之字那一瞬的僵硬。
他的思绪已经全部落在了乔暮云的话上,他当然知道那乔暮云说的“故人”究竟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亲手带大的徒弟金灵子!
先前乔暮云在门外与金灵子的傀儡人彭真然对峙事情,林茂躲在门后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那金灵子忽然间投了极乐宫,成了个威风凛凛的少宫主,接着又借着极乐宫的势力大肆追捕常小青……
林茂就是再不愿意,多少也能察觉到这其中的事情绝不简单。
想到这里,林茂脸上血色尽褪,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道:“乔公子说的有理。”
其实常小青一头白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染成寻常颜色,在天仙阁里塞个不起眼的小厮可能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可是,江湖中其他人也许没有办法发现藏身于众人之中的常小青,那金灵子与常小青同吃同住长大,对这位师弟的容颜举止是了如指掌,便是常小青再小心,也难保不露出马脚。
这样一来,三人便定下了个粗糙的计划。
此时已是月至中天之时,便是天仙阁内歌酒做乐的声音都淡去了许多。乔暮云还待再与林茂商讨些细节,忽然脸色一变,骤然噤声。
说时迟那时快,那林茂尚还在茫然之中,就见到身侧两人已经倏然站起。常小青长臂一伸,便将林茂死死抱入怀中,足尖于墙上一点,便带着林茂静悄悄攀上房梁。
而乔暮云更是袖口一涨,一股真气自掌心涌出,带起墙边一张花梨木镶湘绣的屏风平平移到自己身后,正好将林茂现在所在之处全然遮住。
离奇的是那屏风重约数百斤,被乔暮云这样移过来竟是丝毫声音都没有发出。
【好俊的功夫!】
林茂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声。
那乔暮云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林茂无声的赞叹,收手之后貌似不经意就抬头往林茂常小青处看了一眼,烛光印在那青年的眼瞳之中,亮若星子。
林茂朝着乔暮云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身后常小青已是与乔暮云凭空又交手了一道。
又过了小片刻,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敲门声——常小青与乔暮云都是先前便听到那动静,才会有刚才那番动作的。
“谁?”
乔暮云轻轻咳嗽了一声,装作睡意朦胧的嗓音嘟囔道。
“启禀大少爷,是我。”
门外答话之人乃是那位颇有些流年不利的大妈妈。
“什么事情?这么晚了还要来烦我?!”乔暮云又道。
那大码妈妈多年见过风浪的一个人,这时候说话的腔调却微微有些变音。
“还请大少爷恕罪……阁里出了大事,奴婢实在不敢擅自料理,如今只能劳烦大少爷出面料理。”
等那大妈妈得了吩咐进得门来,房中三人才见到这妇人已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
“少,少爷,那新到天仙阁的京城花魁牡丹姑娘……牡丹姑娘她……她在自己房里被人杀了!”
不等乔暮云开口询问,大妈妈一进房便直接软倒在地,跪在地上轻声禀告道。
有人被杀了?!
常小青,乔暮云与林茂同时一怔。
“带我去看看。”
乔木云道。
随后他便在大妈妈的带领下径直推门而出。
只不过出门之前,他还是情不自禁隐蔽地朝着房梁上瞥了一眼。
那里空荡荡的。
先前林茂与常小青藏身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第137章
那位京城来的当红头牌牡丹姑娘确实死了。
乔暮云面沉如水踏入尸体所在的房门,便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宛若实质。
他眉头微微一皱, 抬眼往那房中望去, 便见到那地板, 纱幔, 乃至天花板上都有着大片大片的血污, 滴滴答答往下流淌,房中那些价值不菲的桌椅摆设上也铺上了一层“红纱”,看着好不吓人。
那大妈妈本是个历经风雨处事不惊的妇人, 这时候只看了房间一眼, 便忍不住以手帕捂住口鼻,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相反乔暮云这等看似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 却是大步朝前, 直直朝着床边走去。
牡丹姑娘的尸身便是陈列在那床帐后面的。
原本轻如烟霞的纱幔这时候已经被血浸得黏糊糊的, 黑红的血迹
不仅死了,还死的很是凄惨。
她的脸被人以重器砸烂, 红的白的已经糊成一团,好端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如今却已经只是一块令人见之心惊的烂肉, 这样的对比不能不说是惨烈。
那大妈妈眼看着自家公子往床边去了,也只能麻着头皮, 隔了好远站在远处往那床上看了一眼。
“呕……”那好不容易才止住的干呕声瞬间又响了起来。
“究竟是谁, 竟然要下这样的狠手——”
大妈妈哀哀低吟道。
乔暮云却并没有理会她,相反,他竟然是那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床上那具骇人的尸骸。片刻后, 他瞳色一暗,伸手拂开那位牡丹姑娘的袖子,在那尸体的手臂上轻轻一抚。
被黑红的血液浸透的死尸毫无弹性,僵硬而干枯,宛若裹着软烂稻草屑的棉纸,冰冷冷的,散发出尸体特有的轻微腐败气息。
然而……
似乎有些太冰了些。
乔暮云暗自想道。
按照大妈妈的说法,楼中其他人就在不久前还见着这红牡丹,也就是说她遇害的时间并不久。
天仙楼对待这群千娇百媚的花魁姑娘们十分细心,纵然外面天寒地冻,房间里烧的地龙,炭盆里燃的银丝炭却也是半点不敢含糊。
牡丹作为京城来的头牌,房间里更是温暖如春。
倘若她真的是不久之前被人残忍杀害,此时的尸体就不应该冰冷成这样,就好像……是被人藏在冰堆里好一段时间,刚刚才被搬到这床上的一样。
乔木云又在尸体的手掌和指尖处轻轻一抹,果不其然,尸体的掌心有些发硬,指尖更是血肉模糊。
那掌心的硬茧乃是用利器削去的,指尖的伤口,怕也是因为有人用砂纸打磨掉经年累月做工留下来的粗糙皮肤而导致。
乔暮云又抬眼看了一眼房中的四溅血光,眼睑下的肌肉微微一抽。
那黑红的血液看着倒是可怕,然而,在他看来,却并不是活人的血。
也不知道为何,电光火石之间,乔暮云却是想到了先前林茂央求他去救助的那位“小友”。那人藏身于楼外小院之内,却在短短时间里被人救走。这一夜明明有雪,那救人的人背负一重伤少年,却未曾在小院地表墙上留下丝毫痕迹,可见功夫极为精湛。
“这位牡丹姑娘便是京城那边送过来的花魁?”
乔暮云忽而问道。
大妈妈瑟瑟发抖,点头称是。
乔木云沉默不语,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显然,那位牡丹姑娘确实是从京城来的。
但是,她到底是不是那位花魁姑娘,却又另有一说。
至于床上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