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领在说笑话吗?”李南胜失笑,摇着头越过他,板着腰杆慢慢地笔直往前走。
蒙信不以为忤,本来这些话就是闲问的。也没有期待李南胜会答,而且李南胜不答才正合他意。
当下也淡淡笑了笑,回头大手一挥,高声道,“跟上,回城。”
明着,禁军统领护送太子回城进宫,实际上,护送太子是顺便,押送李南胜才是真的。
在映月山庄山洞里的意外发现,让蒙信不得不一路暗下紧张戒备。
不管太子有没有刻意将他当傻子撇清关系,太子这路上都不会逃。可李南胜不一样,这一押回去,李南胜这回大概就是真的死定了。
他担心万一大将军府那边收到什么风声,到时不知死活非要沿途暗中派人来劫的话,他可无法松懈以待。
蒙信这警惕自然是应该的,只不过,他根本不知道今天他奔奔波波大半天的一切,都在别人指掌算计之中。
有人倒是巴不得李怀天派人去劫李南胜,可惜,谋算得再圆满,也总有让人遗憾的意外发生。
蒙信亲自将李南胜交到大理寺羁押,然后才进宫向楚帝复命。
太子那套说辞连蒙信都骗不过,所以更不用指望楚帝会相信一星半点。不过,不管暗下如何怀疑,楚帝也不会选在太皇太后寿辰的时候对太子发难。
便当是信了皇孙被人挟持之事,还关心的询问了几句,又特意派遣禁军统领出宫帮忙寻找。
忙碌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太子在战战兢兢中回到了太子府,也算终于从皇庙的半软禁中脱出苦海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太子心里并没有半分喜悦。
“明天,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在等着本宫。”太子府里,他辗转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忧心忡忡的如是说。
不过这个时候的太子显然还没有摸透楚帝的心思,楚帝既然要借着李南胜与映月山庄的事打压李家,自然就会抬抬手放过他。不但放过,还会在这个时候稍稍给他一点恩惠以平衡。
如蒙信所言,他在映月山庄发现了一批兵器,还留了两百多禁军在那里守着。
这事一禀到楚帝跟前,楚帝立即便下了密旨给大理寺卿姚青天。
当然,京城里认识李南胜的人不在少数,姚青天绝对也是认得那张脸的。不过跟蒙信一样,没有实证,也没有人证。李南胜抵死不认,他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他还能管这世上容貌相似这人也入罪对吧。
不过,李南胜能撇开自己真实身份,却不得不屈从认下太子坑他那笔不小的罪名。
如若不然,被他带累的,那就是大将军满门。甚至,太子府满门。
死他一个,总比死全府上下的强。
也是因为有这层认知在里头,所以姚青天审问李南胜的时候,李南胜出奇的合作。几乎问什么,便答什么。
横竖不过一死,倒是什么罪都无所谓的往身上揽。
可是,问到藏在映月山庄山洞里大批兵器时,李南胜愕然了。纵使他平素多精明狡猾,也无法在大理寺卿灼灼严正的盯视下,圆出个让人满意的谎话来。
因为蒙信一路上口风极严,李南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映月山庄还私藏有兵器这回事。
眼见审不下去,姚青天也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挟持太子是死罪,私藏大批兵器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姚青天十分清楚,他们这位皇帝陛下最忌讳别人与兵器兵权这些沾边。不过这也很好理解,无论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一定会对那些有企图可能造反的乱臣贼子深恶痛绝。
“来人,给我认真仔细的查,”大手一挥,让狱卒将李南胜带出刑讯室之后,姚青天立时神情凝重的站了起来,“务必尽快查清映月山庄真正的主人是谁。”
“是,大人。”有人应了,然后便匆匆出去了。
李南胜此刻身上穴道被封,并且戴着手镣脚铐,走得并不快。而姚青天的声音饱满威严宏亮,他自是听得十分清楚。
因为听得清楚,他原本一脸无所谓的神态忽地就变了变。
只可惜,姚青天不会再理会他,既然认定了他在撒谎,更不会再拿这事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命令一下,姚青天便也接着离开了刑讯室。
关在大牢里等死的日子,实在是漫长又难熬的无形折磨。
可是李南胜知道,再难熬,在没有结果之前,都不会有人进来看他的。以前他是李南胜,自有大将军府的人为他奔走。
可是眼下,他只是个企图对太子不轨的拾久,进了大牢,谁也不认识他是谁。
姚青天治下甚严,能人也是不少。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抽丝剥茧的查出了映月山庄幕后真正的主人。
“李江啸?竟然是李江啸?”姚青天在屋内走来走去,实在难以置信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想想李南胜的真正身份,再想想太子当时会悄悄独自前往映月山庄,就又觉得这个事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再深想一层,正是这样的结果才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自己人的话,无论是李南胜还是太子,都不会放心在映月山庄私下见面。
“来人,给我到李府传李江啸到大理寺。”
没过多久,李江啸便十分配合的来到了大理寺。
不过,李江啸作为李氏旁枝的领军人物,当然也不会是三言两语就被人拿住的简单角色。
姚青天倒是严肃一板一眼的询问,可是,蒙信所能带来的证词,就是在映月山庄的山洞发现一批兵器而已。
这样的询问,基本可以想像不会有什么结果。
果不期然,李江啸十分配合的来了,也十分配合的对姚青天所提问的知无不言。
可这言,往往都是答非所问。
总的来说,李江啸对于在映月山庄所有可疑不法之事,就是一句话:不知道。
所有问题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推到了李南胜身上。作为映月山庄真正的所有者,姚青天最多只能对李江啸处一项管理不善之罪。
这还是因为受李南胜牵连的,其他的,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姚青天就算明知他们满嘴胡话也无可奈何。
楚帝因为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上受太子连累,心里早就憋着一团火,所以责令姚青天给他尽快的查。
姚青天明知那批兵器与李家有关,却苦无证据只能往李南胜身上算。除了这个,其他倒是十分迅速的便查了清楚定了罪。
结果一出来,他立刻就上呈楚帝了。
案子才转到刑部复核未到一天,楚帝就以雷霆之势朱笔一批定了李南胜死罪。
也不知楚帝是恨极李南胜,还是有意给李家一个震慑,居然对这个死过一次的李南胜再度施以斩首之刑。
愤怒大于一切,楚帝竟然都不怕知道真相的人内里如何嘲笑他。
圣旨一下,不过三日,就命人押着李南胜奔赴刑台。
“父亲,父亲……,我们该怎么办?”李大将军府的议事厅里,李东海一脸惨然的看着李怀天,“难道真眼睁睁看着二弟他赴死吗?”
李怀天阴沉着脸,好半晌才有气无力的叹道,“不看着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带人劫法场?”
李东海脚下跄踉,浑身陡然震了震,脸色绝望如死。他握着拳头,狠狠的捶了捶自己脑袋,沉闷的声音自他遮住脸庞的指缝透出来,“早知道那天,我就该赶去映月山庄……。”
为什么最后他听了皇后的劝调头折返?
如果那天他赶过去了,今天二弟也许就不用死了。
“说什么傻话。”李怀天怒瞪他一眼,眉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蚊子,虽然看起来也极为难受,可此刻至少他比李东海冷静理智,“若你那天真不顾娘娘劝阻赶去了映月山庄,那今天被押去刑场砍头的,只怕就不仅仅是你二弟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神情悲戚又凝重,“那天不管是你还是我,只要出了城赶去了映月山庄,现在只怕我们李家上下都难保了。”
现在回过神想想,很明显就是有人以李南胜为饵引他们父子出城。只要禁军统领当面看见他们承认李南胜的身份,那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想到这里,李怀天还后怕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幸好,那天皇后娘娘洞悉先机,让人及时拦住了李东海。
再一想,李怀天也不禁暗自侥幸。那天他本就快出城,若不是临时被圣旨急召,他只怕也已经……。
李东海能被选定为李家下一任家主,目光见识自然不差。听他这么一提,按捺着烦躁悲伤,细经一想,也渐渐悟出门道来。
他惨然悲痛的的脸,也慢慢惊出一层冷汗来。
“父亲,你是说映月山庄的事,本就是有人精密设计安排的一个局。”
一个要将李家江门上下一网打尽的局!
李怀天沉重的点了点头,肃然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现在回想起来,估计真相大概就是这样。”
“可是……,”李东海忐忑的看着一脸沉肃的父亲,犹疑道,“是谁跟李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还有如此无双智计?”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这恶毒的阴谋就要圆满实现了。
李怀天叹了口气,“凡事发生过,必然不会无迹可寻,我们仔细查查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李东海想起以前让他们屡吃暗亏受挫的事,下意识的想到一个人,看他一眼,脱口便问道,“父亲,这件事会不会是慕晓枫那个妖女在背后策动的?”
对于一个仅二八年华的少女,却屡屡让他们吃亏不止,还损兵折将呈日趋衰败之势。
李东海心里对慕晓枫是又惧又恨,正因为那个少女表现出来的无双智谋令他难以应对,在他心里只能暗暗将慕晓枫划为妖女一列。
李怀天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道,“应该不是她。”
李东海却不这么认为,或许他下意识就已经认定这些事一定是慕晓枫在暗下搞鬼。
所以一听这话,几乎立即脱口反问,“父亲为何确定不是她?”
“那个妖女,”李怀天皱着眉头,默了下,才阴恻恻开口道,“据说自从慕夫人去世之后,她深受打击,这些日子一直都病着。根本连床都下不来,又哪来的心力谋划这一切。”
听了这番话,李东海非但没有觉得心安信服,反而更加忧心起来。
“不是她?哪还会是谁?”
难道这京城里面,突然就冒出一个又一个如此智计近妖的人了吗?
这些人,居然还是一个两个都针对他们?
李怀天心里也烦乱茫然,想了一会,才道,“目前还不清楚,先暗中派人查一查吧,从以前已经发生的事往回查,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的。”
说完这句,他便闭上眼睛沉默下来。
李东海看着他沉寂隐着悲伤疲倦的眉目,张了张嘴,终也灭了声气。
可是,沉默一会之后,他却忽然惊道,“父亲,今天……嗯,他被押去刑场行刑,那个人……?”
“不行,我还是亲自去看着她吧。”
李怀天闻言,也惊得霍地睁开眼睛,不过并没有他这般惊惶失措,只迟疑道,“不是让人瞒着消息吗?不至于有人敢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吧?”
李东海却慌得跺了跺脚,“虽然让人瞒着,可我担心呀。”
依着对方斩草除根的手段,真要将李南胜今天被斩首的消息透到那个人面前,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怀天瞧见他这焦急模样,当下心里也隐隐不安起来,便立时连连急催道,“好,那你赶紧去看着。”
此刻,李怀天父子俩担心的那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正坐着马车拼命的往刑场赶。
自从李南胜被逼活着也当死了一般过日子开始,就接受了李怀天的主意,找个身家清白的女人传宗接代,便是防着这一天来临。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的让人猝不及防。
马车赶得十分急促,不过,越是接近刑场,这车速便越难前行一步。
“夫人,前面都被看热闹的百姓堵住了,马车过不去。”车夫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有些无可奈何的停下车来。
车里的妇人抚了抚隆起腹部,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忽地掀开帘子,“那我自己走过去。”
不亲眼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她夫君,她这心……都揪得慌。
车夫并不是李家的人,马车是这妇人让人悄悄从外面临时雇的。
不过,车夫显然很清楚前面是什么地方,此刻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艰难的下车,不由得好心提醒道,“夫人,再往前面那就是刑场,这种污秽血腥的地方,万一冲撞了你身子可不好,你不如回家去吧,这热闹……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车夫没有留意妇人发白的脸,更没有留意她正死死咬着嘴唇,看着一个劲往前面涌去的人潮,脸上写满了担忧。
“谢谢你的好意,”妇人垂下头来,走前几步将银子递到他手里,“我既然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
就算看一眼,求个心安也好。
这些日子,夫君一直没有露面,却乍然听闻这个让人惊骇的消息……,她心里本是不信的,可是、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来这亲眼看看,确定了才能安心。
妇人将银子递给车夫,然后护着腹部,便头也不回的加入人潮之中。
一间还算不错的茶楼上,临窗位置坐着两对容貌俊俏的年轻男女。
一身淡绿衣裙的少女看了看身边面容苍白的少女,有些担忧道,“晓枫,你的身子还未好,何必非要出来吹风。”
李南胜今天,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如果今天还能让他逃过去,她不介意私下提了她的剑助一助刽子手。
慕晓枫笑了笑,却抿唇不语。以住她的笑容总给人平和温软狡黠之感,可如今映衬着这苍白面容,再看这羸弱身姿,竟让人生出恍忽的怜惜心疼之感。
就坐在她旁边的冰山殿下,瞧见她这柔弱却暗含森凉的笑容,目光忽然便深了几许。
对面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改风流文雅本色的风流右相,唇角仍旧勾着淡淡慵懒笑意。
眉梢微抬,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那羸弱如柳的少女一眼。又淡淡划向淡绿衣裙的少女,勾了勾唇,低沉极富磁性的声音便懒懒的响了起来。
“她这是心病,出来吹吹风怕什么。只要心药到了,自然就药到病除好起来。”
拾久?
这个名字如此有意思,她就算再病得下不了床,只怕让人抬也要抬来这看着这一幕吧。
夏星沉勾着微微慵懒笑意,漫不经心的瞥了瞥神色淡然的羸弱少女,漂亮魅惑的眼眸除了闪动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勾魂光芒外,还十分严实的将淡淡怜惜遮掩在里头。
君莫问看他一眼,见他神情慵懒为表下漾着淡淡温柔,心莫名的浮了淡淡酸涩。
她连忙转开头往街道望去,却忽然心有灵犀的问道,“对了,晓枫知不知道他用那个化名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