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就在慕摇光放完狠话以后,叶争流的“天命”卡牌, 像是延迟卡顿一样, 终于解锁了一直以来都灰扑扑的第九技能。
这时间点踩得实在有点太准,准得连叶争流都心生怜悯之情。
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这卡牌有什么恶趣味,专门慢一拍解锁技能, 就是为了摁住准口出狂言的慕摇光当场狂抽。
天命卡牌第九技能的名字一改之前的绉绉文气, 只有最简白、最明了的两个字,宛如终末之时的图穷匕见。
那两个字赫然正是——诛神!
叶争流捻着卡牌, 她本以为自己这时候会升起狂喜, 但其实并没有。
此时此刻, 叶争流只感到安定之情环绕着自己, 宛如一个暖暖的拥抱。
就好像是看到许久之前埋下的种子, 今日里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
属于卡者叶争流的旅途, 从浮生岛开始,自神域中结束。一步一个脚印的,她终于行经到了今日。
以通常规律来说, 卡牌技能的名称越是玄虚, 个中便越有可供增添的解释余地;而卡牌技能的名称越是详实, 技能所能起到的作用, 便越是铁板钉钉。
叶争流将天命卡握于掌心, 难得好生好色地瞧着慕摇光, 算是她义务附赠的临终关怀。
“慕摇光,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慕摇光眸光闪动,双眼一眨不眨,隔空盯紧了叶争流手心的卡牌。
祂惯来会读气氛, 只是短短一秒钟里, 便已经猜想到,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在祂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那是什么?”慕摇光谨慎又仔细地轻声问道。
面对将死之人,叶争流脾气很好地有问必答:“一个能让你不用再做梦,不必再设想往后的技能。
说起来,万事从来相生相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神明’这种亘古的存在,也会被什么卡牌拉下宝座吗?”
听到叶争流的问题,慕摇光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意。
于是叶争流便恍然明白,慕摇光已经想过了。
他在成神之前,一定设想过成神后会面对的各种问题,不然不会把神域藏得那么严实,踪迹也打扫得那么干净。
但,眼看灵矿资源已经变得稀少,而比起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生、出生后又不知要费多少力气才能屠神的卡者,当然是眼前那块成神的大蛋糕更为香甜。
这个聪明、阴险、虚伪又满口谎言的家伙,就像是前世每一个心怀不悯、因投资金融泡沫而破产的亿万富翁一样,信心满满地笃定自己绝不会是接盘的最后一班。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直到叶争流锋芒毕露的第一刀,眼看就要砍到慕摇光的脖颈上。
一路走来,慕摇光偏行捷径。
如今回头望去,祂才愕然惊觉,原来自己的身后,早已无路可退。
或许是从叶争流的神情中辨认出她并未说谎,又或者是提前嗅到了空气里充满杀机的气味,慕摇光的脸孔渐渐紧绷起来。
在慕摇光的眼睛里,两片黑水晶一般,绽着细细裂纹的瞳仁好像在轻轻摇动,与此同时,血色也一分一分地抽离了祂的面颊。
好似无法理解叶争流话中含义一般,慕摇光重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杀我?”
叶争流点点头:“是啊,而且别指望我给你过周年。”
如果非要给把这一天订成节日,那叶争流可能会给它起个“实话节”之类的名字,推倡这一天只能说实话之类的吧。
慕摇光看起来倒并不在意自己的忌日庆要怎么度过。
此刻,面对着无可翻盘的最后一个坏消息,那对水镜曜石般的漆黑眼眸,终于也要为之怅然失神。
一时之间,慕摇光的脸色显出前所未有的苍白,白得像是被放干了半面身子的血。
就在叶争流以为,那白色几乎无法再蔓延下去的时候,慕摇光忽然抬起头来,神情竟好似一下镇定了一般。
那股长久以来萦绕在慕摇光身上,即使温柔微笑时也挥之不去的野心和欲./望,仿佛被过大的打击一下子从身体里抽了出去。
慕摇光脚步虚浮地后退一步,反应很慢地应声道:“哦,是这样啊。”
生死关头,蝼蚁尚且搏命。慕摇光最后一次调动自己整个神域的力量,对叶争流发起反击,又被她理所当然地尽数镇压。
这个过程中,慕摇光始终就那么看着,大概是心中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明知不可为,却也要努力一回。
慕摇光这一生,为了攀上更高的台阶,什么没有下限的事情都做过了——见了痛苦之神就喊认妈、出道找上贪婪之神,差点被祂把底裤扒了、跟疯狂之神说自己想要两个头,还混进玄衣司里骗了个杀戮手下的职位当当。
然而死到临头时,祂竟然只是操纵神域的力量试了试,没有动用那三寸不烂巧舌,游说叶争流,或是对她俯首帖耳地求饶。
可能,在两人长久以来的对峙中,不止是叶争流足够了解慕摇光,慕摇光对叶争流的心理把握得丝丝入扣。
祂已知面对叶争流,自己断无生还之理,于是就省下这最后的口舌。
叶争流压制住欺骗神域的反抗,紧跟着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地用出了新得的“诛神”技能。
这是她自己本命卡牌上的技能,只要卡力足够,就没有冷却期,完全可以一遍又一遍地使用,直到把慕摇光碎尸万段为止。
在技能临身的前一瞬,慕摇光忽然抬起眼来,两道雪亮的目光直视进叶争流的眼睛。
慕摇光说:“叶姑娘,我只恨遇见你的时候太过年轻。”
祂这一路走来,太过轻易,也太过传奇。
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少年公子,尚且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敲打和磨砺,自视甚高的气味简直从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当年浮生岛上第一面,慕摇光只把叶争流当成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那时候他随口一句:“平生只行捷径,我是慕摇光。”,便为今日的自己埋下了无解的杀局。
假如那时他再年长一点、再老练一些、眼光再高上一分半寸……那他会不会迎来另外一个结局?
听到这句话,叶争流嘴唇微翘,说不好是讥嘲亦或感慨。
她若有所思道:“巧了,慕公子,我也觉得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太年轻了。”
只要叶争流遇上慕摇光的时候不是个满眼抓瞎的菜鸡,那她还能容慕摇光活到现在?
哪怕只把时间轴往后调整半个月,让叶争流多一张可以原地复活的陆游卡,尚未觉醒第三技能的慕摇光都必死无疑。
世上总有千万般的假设,可通向真实的,永远只有那一条路。
就好像是当年海面上初次交手的复刻,慕摇光的手掌蓦然松弛,绘着摇光星的扇子啪嗒一声落在祂的脚边。
慕摇光又一次握不住祂的折扇,而这一回,祂再不会有逃生的机会了。
在叶争流的注视下,那双总是蕴满思索和计算的漆黑眼眸渐渐失去所有焦距。
慕摇光轻飘飘地,像是一杆被掀翻的旗子那样仰倒在地,涣散的瞳仁倒映出神域里虚假的天空。
薄唇翕动几下,这位即时最快也最短的欺骗之神,留下了祂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好像是在质疑命运,又仿佛在问叶争流,亦或只是扪心自问,慕摇光喃喃问道:“这世上天高海阔,却为何没有了我的路?”
伴随着这终末之问,慕摇光终于气绝。
祂的死,既标志着叶争流封神之路的结束,又意味着神明陨落时代的开始。
半空之中,欺骗神域感知到主人的离去,顿时像是被抽去大梁的楼阁那样,摇摇欲坠起来。
当它不再拥有撑住一片神域的能力,《蜀道难》的封锁也就失却了原本的针对性。
大片大片的神域像是泡沫一样飞快地消散,原本固定的意境舒展开来,一低头钻回了叶争流的卡牌。
叶争流处于坍塌的神域之间,胳膊穿过重重虚幻与真实的镜子,一抬手就拎住了慕摇光的衣服领子。
其他神明也就算了,慕摇光的话……她必须把尸体都亲手处理了,才算放心。
那些神域化作的、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泡沫,像是一阵雾气那样蒸腾着飞上天空。叶争流仰头目送着神域残骸,亲眼见证了它们是怎么逐渐分解成无数细小如尘埃般的颗粒。
她本来以为,这些不知由什么构成的东西升上天空,应该会唤来一场降雨。
谁知道,等来等去,直等到长风吹拂开天上云朵,一颗金灿灿的太阳从云层后露出脑袋。天空晴朗得像是新烧的琉璃,整个世界一片天光大亮,全然没有一点欲雨的痕迹。
此情此景,不由得令叶争流哑然失笑。
她摇摇头,望向手里拎着的慕摇光尸首,心想,这可真是老天爷都不待见了。
将慕摇光的尸体放进炼器炉子,确定系统备注上写着“欺骗之神的尸首”后,叶争流一键点击了炼制。
像是身上背负很久的担子忽然被卸下那样,叶争流双手空空,感觉肩膀都莫名地往上拔了拔。
叶争流再次取出自己的“天命”卡牌。
方才杀慕摇光时还顾不得,但现在,对着卡牌上浮现的文字,叶争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困惑的表情。
——天命卡牌的技能栏,并未在觉醒技能九“诛神”以后就直接终止。
在第九技能的下方,一片淡灰色的、叶争流已经非常熟悉的阴影,正在虚席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