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古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漫长到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差一点儿就找到了儿子齐孤鸿,不知道自己过了几天流浪汉的生活,更不知道是中岛江沿给自己服用了那种药物。
如果愧古知道自己会在停药后失去记忆的话,他一定会思考,这一次究竟是自己第几次因停止服药而失去记忆,在此之前他是不是也曾有过逃跑却失败的经历,最终却因药物的效果而完全忘记。
想想看,就像一只困在牢笼中的野兽,屡次试着逃脱,每次逃跑之后都会被敲上一闷棍重新关进去,然后,继续开始勇敢执着地试着逃脱,就如同从未失败过一般。
实在可悲。
不过,中岛江沿自然不会让愧古知道这些,也不会给他感慨的时间,他迅速拿出自己早已编造好的谎言--横野下二中蛊后强迫愧古为他解蛊,因愧古的拒绝,横野下二打伤了他的头,还掳走中岛菡子作为人质进行威胁。
“救救她吧!那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哪怕你不肯告诉我们巫蛊之术,可好歹求求您救救她的命,毕竟,菡子那孩子对您是多么崇拜和信任啊!”
愧古茫然地望着四周,暂且不说中岛江沿的话是否令他感到信服,但既然眼下的关键是要救中岛菡子的话……
弥光对中岛家人的所作所为不感兴趣,不过中岛江沿出现在这里,想来是带来了能救横野下二的人,只可惜横野下二不管是死是活,弥光都不大关心。
当中岛江沿带着愧古进门的时候,弥光已经上楼,是在楼梯转角处看到了愧古的侧脸,而后便闪身进了叶休仪的房间。
中岛江沿在管家的指引下,拉着愧古疾步上了二楼,直奔横野下二的房间,管家的神色古怪,只是中岛江沿一心只记挂着女儿中岛菡子,根本没工夫去看别人的脸色。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腐肉般的恶臭味儿伴随着血腥气直奔中岛江沿的面门而来,阴暗的房间中,窗帘已经被扯下一半儿,是横野下二因蛊毒带来的剧痛狂躁不已时顺手扯下来的,此时中岛菡子就躲在窗帘后面,房门打开的声音令浑浑噩噩的她浑身一个激灵,警惕地往墙边缩了缩。
横野下二此刻仍旧躺在房间正中,中岛江沿只是看了一眼便越过他的身体直奔中岛菡子而去,他挤进墙角一把抱住女儿,苍迈的脸上老泪纵横,“对不起,菡子,让你受苦了啊菡子!”
中岛菡子好像没听到中岛江沿的声音一般,花了半天力气才认出面前的父亲,她使劲儿眨巴着眼睛,然而干涸的眼眶中已经早已没有半滴泪珠儿。
“好了,没事儿了,我们回家……”
自始至终,愧古都站在门口看着中岛父女俩,起初刚上楼的时候,他还仍在思索着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可中岛菡子的那张脸却触痛了他的神经,终于将他的注意力从丢失的记忆上拽开。
只是,当中岛江沿扶着中岛菡子迈出两步,正打算从横野下二的身旁绕开时,一只黑幽幽的枪口却对准了中岛江沿。
“中岛先生,”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扳动扳机,枪口正对准中岛江沿的心口,“非常抱歉,横野先生曾经下令,如果他身遭不测的话,那么……”
从刚开门到现在,管家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横野下二,那具臃肿的身躯上,血色早已干涸成了黑红色,管家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不是一具尸体。
所以,此刻他将枪口对准中岛江沿,“只能请你们父女俩去为先生陪葬了。”
当管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叶休仪房内,正在梳头发的叶休仪看到弥光突然闪身进入自己的房间,而后便一直躲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登时不免感到心头一惊,莫非说,横野下二终于死了?
弥光能感觉到背后有自叶休仪而来的好奇目光,她对着叶休仪摆摆手,让她等在房里切莫随便出门后,便推门而出来到走廊上。
其实弥光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想让横野下二死掉,既然现在不知道答案,说明还不到老天需要让她知道的时候,不过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就到了弥光必须出现的时候。
“管家,”弥光两步到了门口,人还未到近前,那恶臭的味道便令她皱着眉头捂住鼻子,“怎么回事儿?父亲不是已经有所好转么?”
所有人说着的都是日语,管家并未因弥光的突然出现而放下手中的枪,他连看都没看弥光一眼,轻声道:“小姐,都到了这种时候您才来关心先生的事情,未免也有些晚了吧。”
横野下二的管家是他自日本带来的忠仆,会在此时毫不避讳地表达对弥光的不满,由此可见他对横野下二的忠心非同一般,同时也让中岛江沿相信了那把枪对自己造成的威胁。
“等等,你先听我说,”中岛江沿到这一刻终于感觉到了紧张,连连摆手道:“你看,我已经带了人来……”
不等中岛江沿把话说完,愧古已经两步上前到了横野下二身边蹲下,伸手翻开了横野下二的眼皮,只见一道道幽蓝色的细线遍布他的眼皮内侧。
从这细线来看,愧古一下便认出这应该是齐家的阴蛇蛊,他完全想不起来给横野下二下蛊的人就是自己,因此浑身一个激灵,当即认为是在上海仍有其他的齐家人出现。
愧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要给横野下二解蛊并非难事儿,难的是要如何从横野下二口中挖掘出给他下蛊的人。
在失去了记忆的愧古看来,这是他能离开中岛家,回到齐家的唯一办法……
当然,他也忘了那少年曾告诉自己,齐家,早已不在了。
弥光望着愧古的背影,皱着眉头轻声问了一句道:“你是什么人?真的会给我父亲解蛊?”
愧古没有回答弥光,他起身在纸上刷刷点点一阵,让中岛江沿派司机去把解蛊所需的应用之物购置回来,而后便盯着地上的横野下二。
“他中蛊有多久了?”
中岛江沿不假思索便做出回答,中岛菡子被带走几天,这横野下二便已中蛊几天。
依照这日子来推断,横野下二体内的阴蛊的确会成形而化为蛊蛇,但是,此时横野下二昏迷不醒的状况却令他不能理解。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解了这阴蛇蛊再说了。
愧古的举动让管家稍稍安心起来,趁着中岛江沿安抚中岛菡子的功夫,管家和愧古一起将横野下二转移到了一间干净的客房里,又拆掉了他全身的纱布。
“不该这样的,”愧古望着横野下二浑身的腐肉摇摇头道:“若是用了纱布包着,蛊毒无法发散出来,反倒会在他血液中蹿行,令毒越来越深,幸好时间还不算太久,否则恐怕会伤了内脏。”
管家一直站在愧古身后打量着他,许久,轻声一句道:“这位先生,是中国人吧?”
“我……我……”愧古支吾了两声,并非因自己的身份不想作答,可当他真正发觉自己为何迟疑的时候,不由得心头一惊,他恍然发现这个自己应该不假思索便能做出解答的问题,竟然需要他认真思考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究竟是怎样的重伤,才会让他连自己的国别和民族都忘了?愧古想到这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