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下午五点时,切记,万不可出你房门。”
当愧古接过中岛菡子递过来的东西后,就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的已经不需多说,中岛菡子知道愧古不会再回来,她不指望自己能阻拦他,只是轻声道:“还望先生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会替你取横野下二性命。”
夜色渐弄,中岛家宅内,每个人都怀有不同的心思。
在窗前来回踱步的中岛江沿时不时抬头望向愧古的房间,望着他在灯下的身影,中岛江沿没想到愧古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相信愧古,他的这位老朋友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最后能做的就只有妥协,中岛江沿突然觉得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儿,从今往后,愧古终于要和他并肩作战,在陆军中搏一席之地。
与中岛江沿相反,菡子今晚睡得很早,她去和父亲道晚安的时候,能看出中岛江沿竭力压制却仍旧有所渗露的喜色,中岛菡子觉得揪心,她明知道父亲的希望将会落空,甚至还知道准确的时间,明天下午五点,到时会有其他表情取代此刻的喜悦,她不知道会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她要用所有的沉默,去换横野下二那颗高贵的头颅。
如果说中岛父女俩都只是在因愧古而或喜或悲,那么愧古则是站在这场战争中心的人,他决定着中岛父女的情绪和命运。
说实话,太久没有炼蛊,齐以的手已经有些生疏了,他觉得好笑,这蹩脚的手艺实在难以配得上齐家当家人的名号。
蒲草三钱,樾果一枚,黄楑五根,研磨成粉后,溶于无根水,将蛇泡在水中,令草毒自蛇鳞下而入体。
齐以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昏黄烛火之下,他望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当年,自己仍在齐家的年少时。
眨眼间二十来年过去,好似一场梦,齐以不知道这些年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时光竟然能如此这般在眨眼之间荒废殆尽。
一想到这一点,齐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他拍拍手,望着卧在药水中的蛊蛇,这是自己所有希望,明日一到,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都要离开了。
至于横野下二的事情,那就要等到离开之后再去解决,不过会很快,齐以在心中默默向自己和中岛菡子保证,他会尽快履行与中岛菡子的约定,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乖顺的孩子为了保护父亲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似乎还尚未意识到这样的选择会影响她的后半生--就算外面的世界未曾发生改变,但她自己,她的心,在这一刻已经改变了。
也罢,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哪怕是做错。
将这一切准备好后,齐以躺回了床上,他的妻子忙碌于事业,常年来,都是他自己独居,此时千丝万缕的回忆重现眼前,齐以将身体完全放空,觉得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多年来好似一出蹩脚戏剧般的生活回现眼前。
同在一个上海滩,齐孤鸿却是坐在月下彻夜难眠,他并不知道齐以在想什么,只是以为自己是此刻最焦灼的,他在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揣摩着对方将为自己带来怎样的消息,琢磨着这一次见面会对齐家带来怎样的改变。
对,还有中岛菡子,齐孤鸿不禁又想到了盲丞之前的那句话,一时间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直到天色将明,才终于沉入梦乡。
清晨,晌午,落日,同一片沪上天穹,百千种胡思乱想。
当齐孤鸿换好一件长衫,同唐鬼一起出门前往大世界时,横野下二也正在出发前往中岛家的路上。
与此同时,在整个灾难的正中央,中岛家,愧古正和中岛江沿坐在饭桌前。
愧古很少出来同一家人一起用餐,中岛江沿将他这特别举动看做他终于妥协并答应加入的预兆,故而在饭桌上喜色洋洋,待到饭菜全部上桌,他迫不及待地搓着手,环顾一周道:“菡子呢?”
小姐不舒服,晚上不想出东西了,这是仆人的回答,也刚好顺应了愧古的计划,好在中岛江沿也并未在意,倒是对面的中岛鸿枝最近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仍旧为了齐孤鸿那天的出现而心有芥蒂。
中岛江沿张罗着几人开始动筷,自己先夹了一块鱼肉送到愧古的碗里,他始终盯着自己的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总之就是不去看愧古,同时却又斜着眼睛盯着愧古的表情,他思考着如何令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风轻云淡,“横野阁下等等就来了,之后我们会商量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与他谈过了,只要你肯加入,在陆军里,自然是要给你谋求个好的职位。”
“好。”
“如果是有个好的起步,对于大家的未来也有好处。”
“对。”
“到时候只要等横野阁下安排好你的职位,你便可以凭着你的想法来做,如此一来,蛊术也算是有了在陆军中施展头角物尽其用的用武之地。”
“是。”
中岛江沿对愧古的顺从感到十分满意,愧古发觉,中岛江沿或许没有碰到过这样一种情况--对方嘴上满足你的所有要求,然而落到实处时却是截然不同。
为什么?因为从开始就不打算执行,甚至不想有所解释,既然如此,废话做什么呢?
一顿饭尚未结束时,门外已经响起了喇叭声,中岛江沿探头向门口看去,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在看到横野下二时如此喜悦。
“横野阁下!”中岛江沿扔下刀叉便往门外去,愧古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摸出了藏在袖口中的雄黄。
“您放心,我已经同愧古说好了,”中岛江沿两步跑到横野下二身边后便开始迫不及待地承诺道:“这一次他是主动愿意加入陆军,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注定能够在天皇面前大放异彩,成为陆军中的主力军队,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的队伍,是用凶狠毒辣的蛊虫来作战,到时候就让他们好好看看蛊虫的厉害!”
愧古听到中岛江沿这话时突然很想笑。
的确是有人要见识到蛊虫的厉害之处了,只可惜,不是敌人,而是他们自己。
想到这里,愧古将雄黄粉顷刻间洒向风中,一股怨毒之气立刻自楼上飞身而来,直奔横野下二和中岛江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