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句话,叫做纸包不住火,更何况是这种足以将整座建筑化为灰飞的熊熊大火,石井的副官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叶家门徒们抓回来,或者杀了也行,反正被关押在这里的女人那么多,少一个两个也并不会引起石井的注意,人命不重要,这些人的生死对他来说和踩死地上的一只小虫没什么区别,但是……
随着整个药厂在冲天的火焰中逐渐瓦解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而被压在房梁下的副官已经无暇考虑这些,随着濒死的感觉越来越近,不知如何面对石井的烦恼也在离他越来越远。
但命运和因果是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组成的,不论这关系是远是近,不管是相伴一生还是一面之缘,哪怕素昧蒙面的人都有可能对其他人的命运构成影响,就比如此时这些叶家门徒、日军士兵和允瓛的关系。
他们的生死、这座药厂的倾塌恰好给了允瓛以生机,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知道他最终没能炼成詹丑蛊的秘密已经随着小楼的倾塌而被永远隐藏在了废墟之下,他只是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当那两名士兵成了齐孤鸿和金寒池的替罪羊而死在允瓛的枪口之下后,允瓛已经做好了主动去找石井坦白的准备,那是出自一种绝望,就像某些动物会在感觉到地震或火山时自杀一样,在炼蛊失败后,允瓛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给石井交代,再加上发生日本兵被杀的事情,仿佛有个声音在允瓛心底冷笑,告诉他已是死路一条。
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允瓛虽然知道日本人可能会在盛怒之下对金家本族动手,但是金家毕竟是蛊族,这一次之所以会顺从日本人,并非是惧怕洋枪火炮,而是受碍于和允瓛之间的亲情。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已死,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吧,允瓛突然有些感慨,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勉强能算作死得其所。
但是,当允瓛连夜赶往石井的宅邸时,却见到几辆小轿车风驰电掣地从他的车子旁经过,险些刮花了他的车子,允瓛立刻命令司机放慢速度,他眯着眼睛往不远处的大门口望去,就看到刚草草包扎了伤口的石井正快步从大门内走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穿着外衣,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将他裹得好像个惨败的纸人。
双方相距甚远,允瓛却已经听到石井愤怒至极的咒骂声,他一边骂着一边钻进轿车,车门还未被完全关上,车子便已经一溜烟地离开。
这条马路再度陷入沉静,他眯着眼睛望着石井离去的方向,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崭新的希望。
其实早在允瓛之前,横野下二也得知城郊的药厂出事了,他一面派人通知石井、一面派人前往城郊查看情况,而当下好所有指令后,横野下二本人却立刻驱车前往与城郊药厂和石井宅邸都截然相反的方向。
今夜,齐孤鸿的家中异常安静,当初弥光和齐孤鸿搬进这里的时候,横野下二曾十分体贴地询问弥光是否需要给他们添置几个仆人。
“多谢义父,不过不必了,齐孤鸿虽然一穷二白,但身边好歹也还算有那么几个跟班儿,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比起那些来路不明图谋不轨的外人,还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一点。”
弥光这话是特意说给横野下二听的,而横野下二也不负所望地听懂了弥光的话里有话,这些话好似一道高墙,横亘在齐家的宅院外,让这个苦心费力跑前跑后的横野下二成了相对作为主人、主母的齐孤鸿和弥光之外的外人,永远被隔在围墙之外。
但是今日情况不同,横野下二脚步匆匆,毫不犹豫地推开铁栅栏一侧的小门,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义正言辞大步流星地直接闯入院中。
从铁门进入后一直走到洋房前,以正常人的步速差不多需要五分钟,而以横野下二充满愤怒的步伐,只需要三分钟他便可以走到门口,然而在一分半左右的时候,横野下二放慢了步伐。
这是个平日里不怎么来到这座宅邸的人,但横野下二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宅子中的异常,有一些诡异的气氛在周遭游荡,横野下二的目光左右摇摆,差不多有那么两三次,他仿佛看到一些黑影突然从树丛后迅速闪过。
“弥……光?”
横野下二悬在半空的脚颤颤巍巍落在青石板砖上,脚步完全落在地上时,皮鞋的鞋跟发出了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
院落中空荡荡的,但横野下二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视线在盯着自己,那目光就好像是猎豹在盯着猎物,他竭力从周遭的一切中察觉异常,手已经悄悄摸到后腰,拔出了腰间那把手枪。
“不用害怕,”一个声音突然从横野下二视线前方的二楼响起,这对他来说是个还算熟悉的声音,但它传入横野下二耳朵里时,还是令他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是义父来了,未曾远迎,还望谅解。”
横野下二抬起头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弥光穿着一袭黑衣,虽然时至午夜,她却仍是一身练家子的精干短打装扮,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人。
在意识到那是弥光后,横野下二心中怒气又起,忍不住咒骂一声道:“这么晚了,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横野下二不知道自己为何发怒,许是因弥光那居高临下的视线,又或许只是因为被人看到了他的惊慌失措而恼羞成怒,而弥光的出现多少给了他安全感,至少知道她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想到这里,横野下二再度迈开步伐。
“且慢,”二楼的阳台上,弥光盘着一条腿坐在天鹅绒贵妃榻上,她的身子以一个非常随意的姿势斜靠着,但语态中却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日本人勿能入内,这是齐家的家规。”
“你说什么?”
横野下二咆哮的声音在院落中发出回响,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的弥光,自己不能进来?凭什么?
几乎不等弥光回答,横野下二已经横下心来,他倒是想知道知道自己就算进去了又能怎样,然而就在横野下二迈出的右脚刚刚落地时,一阵阵窸窣的声音骤然在他身边响起。
那声音轻微而细碎,一时间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声音,但横野下二能够得知的是,发出这声音的东西数量庞大。
紧跟着,在那些刚刚横野下二看到过黑影的树丛缝隙中,一条条形色各异的蛇如万箭齐发般,直奔横野下二而来,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横野下二围在中间。
在发出惨叫声的同时,横野下二本能地抱着脑袋闭上眼睛,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念头,只觉得浑身发软,几乎快要倒在地上。
这令人不悦的景象让横野下二回想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他曾被齐以的蛊蛇攻击过,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那种痛苦直至此时仍让他感到记忆犹新,如果可以的话,横野下二甚至希望它们能干脆咬死自己!
然而就在横野下二这样想着的时候,时间也在一点一点过去,差不多有十几秒钟左右,横野下二突然意识到那些蛇并没有攻击自己。
横野下二鼓起勇气将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迷迷蒙蒙的视线中,他看到几十条毒蛇围成了个整齐的圆形,距离他只有一米,它们耸着上身对着横野下二吐着血红的信子,动作整齐划一,就好像经过专门训练的仪仗队一般。
而在这些毒蛇身后的,是弥光满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