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回来之后没歇着,把手头工作完成之后,跟着同事熬了一个通宵,把在燕京那几个采访视频都剪辑出来,弄完后期之后送去审核。
忙完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五点多了,她去茶水间给自己泡咖啡,靠在墙边等热水的时候,小腿一阵疼,像是骨头裂开般,疼的地方不用看也知道是哪里。
七年前,季秋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第一次去战区就遇上了交战场面,差点死在那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腿上连中三枪,震碎了骨头,差点残废。
本来好好保养倒也无碍,奈何她又是不服输的性格,仗着年轻总消停不下来,现在离残废也就一步之遥。
去燕京那周,除了第一天穿了裙子和高跟鞋,之后几天她都是运动鞋T恤牛仔裤。
她的衣柜里裙子很少,唯一的几条也都是长裙,除了单位统一的职业套装,没有短裙。有人开玩笑说她身材这么好,不穿裙子太可惜了。哪里知道真正的原因。
一来是不适应穿那么短,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腿上的伤疤。
那天她并不确定路时予有无注意到她腿上的疤痕,他没说,她就当他不知道吧。
今年新添的伤口在右腿上,说来也巧,七年前那三枪也是在右腿上,其他伤疤大大小小的,手上胳膊上大腿上以及身上,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了,腿上最难看的那处伤疤她在七年前回国疗养去了一趟纹身店,在上面纹了一条龙。
那伤口蜿蜒曲折,看起来像一条龙。
今年的新伤在龙纹身的上面,不仔细看会以为那和纹身是一体的。
她皮肤白,那图案也更明显。
疼的实在受不了,她也不想去医院,去了也白去,这腿伤是旧疾,得做大手术,她没那么多时间可耽误,吃了止痛药就回去了。
一进家门,倒头就摔进了沙发里,长发披散在地上也懒得管,就那么睡着了。
也不知躺了多久,凭着意志爬起来,脱了鞋子,摇摇晃晃去浴室洗了澡,后来是怎么进的卧室她自己也忘了,连内衣也没穿,直接裹了件睡袍倒进了床。
模模糊糊听到闹钟在响,她伸手在桌上摸了几下关掉,想着好像没有闹过闹钟吧,眼皮子实在沉重的醒不过来,又继续睡,直到一个电话吵醒。
季秋皱眉,闭着眼睛捞起手机放在耳边,那头传来夏灵的声音,“你在哪儿,今天聚餐,你忘了?”
她这才想起来,“现在几点了?”
“啊?你还在睡觉啊,快点来,都七点了,就差你了。”
挂了电话,季秋躺了一会儿坐起来,窗户没拉窗帘,外头暮色四合,霓虹灯闪烁着,映照在地板上。
起来化妆穿衣服,二十分钟以后出门拦了辆车前往聚餐点。
一个大包里好几桌,她最后一个到,其他人纷纷嚷她罚酒。
大伙都图个高兴,季秋没推辞,拿起就喝,一连喝了三杯,赢来一片叫好声。
她走到夏灵旁边,欧思妙和小费也在一块儿,打了声招呼坐下。
夏灵注意到她走路姿势不对劲,一瘸一拐的,虽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剥着开心果,问:“腿伤又发作了?”
季秋给自己倒着饮料,低嗯了声,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你还喝酒,真是不要命,一会让赵姐知道,还不抽死你。”夏灵帮她往四周扫了眼,“还好她忙着喝酒,没空管你。”
季秋笑了笑,“今天这场面,领导都来了,哪儿有时间看着我。”
“对了,”夏灵想起来正经事,“这次燕京之行收获怎么样?”
季秋看着满目的菜色,犹豫着先吃哪个好,漫不经心道:“什么收获?”
“还什么收获呢?我看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放心上,把我的话当个屁放了。”夏灵被她气死,“路时予啊,你有没有搞到他。”
这边两人聊着天,坐在夏灵左手边的欧思妙听到了,捂着嘴巴嘿嘿嘿笑着,“灵姐,你有所不知。”
季秋听到欧思妙这不怀好意的笑声就知道不妙了,但她懒得警告什么,显得她多心虚,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这话一听就很值得八卦,夏灵果然很有兴趣,侧过头问,“还有什么我不知的,说来听听。”
小费咳嗽了一声,也没打住欧思妙狂热的表达欲,“我们第一天去哦,他们那边说不让我们采访了,因为路教授行程安排很满嘛,都以为没戏了,接过秋姐一出马,路教授就松口了,划重点来咯,是路教授本人松口了。”
夏灵眉毛一挑,回头问季秋,“还有这种事?”
季秋懒得理她们,慢悠悠吃着菜。
事实根本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算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她选择闭嘴。
小费的补充打消了夏灵的疑惑:“其实是因为,秋姐和路教授是同学啦。”
夏灵不可思议:“你俩是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过?”
季秋喝了口饮料,放下杯子,“你也没问过,难道我还逢人就说,路时予教授是我同学。”
夏灵想想也对,继续转头看向欧思妙:“接着说,还有啥事。”
欧思妙嘿嘿嘿笑道,“这可太多了,说一夜都说不完。”
接着她和小费两人眉飞色舞的把那几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夏灵听,什么换酒店啊,给季秋一个人换了一个套房啊,还每天陪季秋过来吃早饭啊,带她玩啊,采访不限时啊。
听得夏灵都激动起来了,连拍着大腿说,“怪不得赵姐还夸你马到成功,连路教授那么难搞的采访都做下来了,原来事出有因啊事出有因,这不是爱情是什么,来来来,我敬你。”
季秋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杯子,有气无力道:“干杯。”
一仰头,杯里的饮料全数喝尽。
夏灵见季秋没什么斗志,“你这是什么鬼样子,醒醒吧秋秋,这种绝色男人可遇而不可求,你给我赶紧支棱起来好吗?”
“学姐,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季秋放下杯子。
“那是什么样子?”夏灵问道,“真被我猜中了?”
“什么?”
夏灵托着腮,“你和路时予啊,是高中同学还是小学同学啊?”
“高中。”季秋犹豫了一下,道出实情,“他祖籍在江县,高一去我家那边上了一年学。”
“然后你俩成了同学?”
季秋点点头。
“可以啊,”夏灵拍拍季秋的肩膀,“我打包票,他准是从读书就喜欢你没跑了。”
季秋楞住。
随后又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的。”
“我高中的时候不长这样,可丑了。他会喜欢我才怪。”
夏灵上下打量着她,明显不信,“你这底子在,要丑能丑哪儿去?”
季秋随手拿起一颗开心果,剥开,“确切来说是胖。”
曾经避之不及的黑历史,竟当玩笑似的说了出来。
夏灵摇摇头,“难怪咯,一胖毁所有。你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对自己狠起来连肥都减得下来的人。”
季秋吃着开心果,垂着眼没做声。
“那你呢?”夏灵问。
“我什么?”季秋下意识道。
“是不是喜欢他?”紧接着,夏灵自言自语了一句,“怪不得这些年让你找都不找,不是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不能在年少的时候遇到太惊艳的人,路时予应该就属于那种惊艳了时光的人。”
夏灵叹了口气,“一见杨过误终生啊。”
季秋不语,只闷头剥着开心果,一颗接着一颗。
她也多希望夏灵说的是真的,可路时予怎么会?
怎么会也喜欢她?
她发现,无论自己成长成为什么样,在他面前,仍旧是当初那个自卑的容易害羞的女孩。
也不相信,白鸽终有一天会飞回来找他的乌鸦。
在一段感情中一方比另一方爱的沉重,始终是不对等的。
那天后来的事情,她不敢再回忆,可这会,周边嘈杂热闹互相干杯的人群里,她的四周却全然安静,仿佛置身于隔离的岛屿,自成一体。
又想起了那天去机场路上发生的事。
路时予说:“别说了。季秋,我不想听。”
他的声音很淡,和以往比起来,有一种绝望在里面。像是他对她的一种失望,那样强烈浓重到让人喘不上气,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
可他连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淡淡的,没有咆哮,没有发火,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而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不想听她的解释。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那天在飞机上,不是不想认他,是有太多太多说不清的情绪在作祟,掺杂在那段失败的单恋之中,叫她苦不堪言。
感情沉重到无法用语言描述,更无法倾诉。
她没办法说。
没办法说。
可那一刻,委屈是那样的真实,也无法用理智强压下去,裹藏在刚刚被她强行压制住的那一通郁闷和心塞之中,那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委屈,那不被看到的只能在黑暗里滋长蔓延的感情,从少女时期开始到现在。
如同火把里添了一桶汽油,噌的一下,眼泪就那么蜂拥而出。
甚至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就主动流了出来。
她只是觉得难过。
觉得好难过。
但从没想要在路时予面前哭,那么大的人了,哭是很丢脸的事,要知道她连炸弹掉下来那一刻,看到密密麻麻的遗体的时候,都不曾掉一滴眼泪。
可就在这车上,因为他的一句话,哭的泣不成声。
真的好丢脸。
也想着,算了,破罐子破摔,反正以后不再见面就是了。
直到路时予将她揽过去。
她听不到他对自己说了什么,一如当年在操场上他把她吓哭一样,男人束手无策地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季秋揪着他的衣服,眼泪全部氲在上面,打着哭嗝。
车子停在机场门口,静静等着她哭完。
路时予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说。
等季秋哭完了,才反应过来。
路时予身上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她脸埋在他怀里,男人强烈的荷尔蒙包裹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脑子都是乱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他怀里了。
只能僵硬着身子继续趴在他胸前,想着怎么完美收拾这尴尬的场面。
等到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路时予手掌从后背往上缓缓移动。
轻抚着她的后颈。
那里是季秋的敏感部位,一阵颤栗瑟缩。
“哭完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蹭的耳朵烫。
季秋蜷起身体,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随后便被他捞了起来,对上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睫毛也都沾湿了,哭得鼻子也红红的。
男人轻滚喉结,松了松衣领,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拉到被她弄湿的衣服上,正好在胸口的部位,手掌贴在她手背上,轻轻压了压。
季秋挣扎了下,被他更大力地握住,贴紧。
路时予半掀起眼帘看着她,欲望半丝不遮,压着嗓的声线诱人,“衣服都被你弄脏了,要怎么补偿我?”
没等季秋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拉了过去。
男人轻托她的后颈,偏过头。
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季秋心跳如擂鼓,全身被抽走了力气。
这会却还有空想着,她满脸的泪水,这么狼狈,他怎么亲得下来。
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
路时予停下,看着她的眼睛:“不喜欢我碰你?”
“我……”她刚张了张嘴。
唇瓣一暖。
他吻得很凶。
特别的凶。
好像在发泄着什么,又好像想从她身上汲取什么。
季秋好几次牙齿磕到他的舌头,他只是闷哼了下,随即发狠似的卷着她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抱到了腿上。
季秋找不到支力点,只能双手环着他,垂着头,任由他亲着,把脸上的泪痕也都吮吸干了。
不知过了多久。
餍足之后,路时予还是不肯放她,抱着人,脸埋在她胸口,低低喘息。
到这会儿还没忘记要哄她:“以后不能让你哭了。你一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路教授可真难,老婆还得自己用嘴哄。